第49章 勾兌
大多數人還沒摸清省台午間新聞后搞得那一出是怎麼回事的時候,全省銷量最大的晚報等頭版刊登了一篇長長的報道,向全省讀者科普了白酒行業真面目。
“全國白酒行業有一半以上採用勾兌生產,大量的酒企為了節省釀造和儲存的成本,都是花錢從其他小廠購買基酒進行勾兌,
我們日常生活中常喝的所謂名酒有不少是這樣產出,成本極低。”
“大廠有自己完善的生產流程和品質要求,
可這種從外面採購基酒的方法肯定會導致質量的參差不齊,
這就是為什麼同一個牌子的白酒不同批次的會有明顯的口感差異。”
“除了從外面採購基酒,一些有實力的、有名氣的廠家也會採用加盟的方式,授權一些小酒廠使用自己的商標進行代工生產。
也許你們喝的自以為來自遙遠地區的名酒,就是你們自家附近某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酒坊生產。”
文章最後,作者痛心疾首的表示,這種現象在白酒行業內已經見怪不怪,而且並不違反國家的規定,
也只能希望大家在選購白酒的時候多多擦亮眼睛,支持那些用心生產傳統佳釀的工廠。
這篇文章一石激起千層浪,憑藉晚報巨大的影響力立刻開啟瘋傳模式,街頭巷尾最熱的話題很快就變成了勾兌。
某某酒是勾兌的,大家一定要擦亮眼睛。
某某酒是代工的,大家不要去買。
白酒又不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必需品,大家的選擇空間實在是太大,
報紙上沒有明說具體是哪些大廠在用這種手段,於是群眾開始開動腦筋,用自己得到的知識開始尋找蛛絲馬跡。
同時,也有酒中老饕在積極尋找合適的替代產品——
“好像前幾天新聞報道說,牟州有一家釀酒廠不錯,都是自己釀造,還主打出口東瀛。”
“對對對,叫什麼來着,好像他們只對國外銷售,並不在國內賣。”
“不是不在國內賣,那天的新聞我看了,那家廠子一直都是用古法釀造,所以產量有限,都被鬼子給包圓了,國內估計也就只有上面有本事的人才能喝到。”
“不不不,你新聞看的不仔細啊,那天最後報道的時候不是說他們正在擴建新廠房,準備提高產能,還把準備賣給東瀛人的酒拿出一部分來往國內賣嗎?”
“嗨,賣給誰不是賣,我看他們是跟省台商量好,這就是在打廣告呢!”
王壯飛的小九九肯定瞞不過聰明人,但這又怎麼樣。
很快,省台的電話也被打爆,大家紛紛詢問牟州第一釀酒廠的情況。
因為王壯飛只投了那一天的廣告,在沒有電視回看的年代也只能靠一群人的複述來描述廣告的內容。
於是電視上到底說的是什麼越來越玄乎,對第一釀酒廠的經營者王壯飛感興趣的人也越來越多。
有些敏銳的投資者見微知著,已經拿起麻袋裝好錢踏上去牟州的路;省外的記者也聞到了新聞的味道,準備去牟州做個專題。
還有一些人了解了王壯飛的身世,在心底萌生了不一樣的想法。
“妙,妙,實在是妙啊。”
省城火車站附近一家小型招待所沒窗的房間裏,只穿了一條短褲的程子恆在昏暗的燈光下舉着報紙仔細端詳,
把文章讀了三遍,程子恆如飲美酒般連連點頭,站起身來背着手興奮地走來走去。
這個招待所里住的大多是準備南下討生活的人——那時候還不叫農民工,叫盲流,意思是盲目流入大城市的人。
程子恆則不一樣,他剛從改開的前沿陣地過來,那天在招待所一樓吃午飯的時候正巧看到了關於王壯飛的採訪。
對於經常跑魔都、特區的人來說,王壯飛這牛皮吹得還算符合基本法,
最初程子恆也完全沒放在心上,以為這不過是牟州當地為了振興老舊國企和省台聯合玩的花樣,
可就在他冷笑一聲埋頭吃面的時候,鄰座的人突然指着屏幕道:
“壯志,電視上這人怎麼長的跟你這麼像啊?”
鄰桌一個三十多歲的人一臉迷茫地走到電視前瞪着眼睛看了看,立刻爆了個粗口:
“我靠,這,這不是我弟弟壯飛嗎!”
王壯飛的父母都是吃了有文化的虧,所以一直不敢叫兩個兒子多讀書。
老大王壯行一直在家務農,老二王壯飛考上中專當了工人讓老兩口倍感欣慰,老三是個女娃子,老兩口捨不得讓她繼續在農村受苦,還是強壓着不安指點她念書準備考大學。
王壯飛省吃儉用,把自己的工資大半寄給父母,但老兩口考慮到王壯飛以後還要結婚生娃,這錢他們堅決不花。
懂事的老大王壯行聽同村人說南下打工收入極高,特區甚至有一個月發1000多塊錢的工作,於是和幾個同鄉一合計,立刻決定買火車票,去南邊闖一闖。
程子恆當時心念一動,於是熱情地招呼王壯行一起吃飯,還豪氣地點了一桌子的肥肉,說出自己的南方經歷,驚得王壯行和同鄉都是一愣一愣的。
他們聽說,原來去特區還得有通行證,去打工沒有證件被抓住就會送去勞改,而且特區這麼大,去了也不一定立刻就能找到工作。
兩個老實巴交的農民從來沒想過這些,不禁面面相覷,都是不知所措。
程子恆則微笑着拍拍胸口,笑道:
“我天天跑特區,跟特區那邊再熟不過了,
我可以找人帶你們鑽進去,去了再慢慢辦證,打工的地方也能給你們安排好,放心就是了。”
王壯行萬萬沒想到在這個破舊的招待所里居然能認識這麼熱情的人,頓時喜從天降,沒口子道謝。
程子恆則微笑着道:
“相逢就是緣分,對了,你弟弟王壯飛都上電視了,看起來是個大人物,你……怎麼不去投靠你弟弟啊?”
“嗨,那小子啊,從小就不安分。”王壯行提起弟弟,有點憂鬱地嘆了口氣。
程子恆給他遞上一根煙,他吸了一口,道:
“我這個弟弟,從小就要強,爹媽的本事幾乎都學會,還咋呼着要考大學。
哎,爹媽的教訓是不能讓他再犯,好在他考了個中專,去當了個工人,我們一家都很高興。
前幾天我聽我們支書說,壯飛出息了,國家準備派他去東瀛。
不過這小子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去上京呆了幾天就回了廠子,也就提了個小小的生產科長。
哎,我都沒敢跟我爸媽說,跟這小子打電話,他們傳達室的人還擺譜說王科長不是說見就見的,真是氣死我了。”
程子恆一聽就皺起了眉頭。
一個國企鋼廠的工人,就算當了生產科長,能有多少錢?
還能買一個酒廠?
要不是看王壯行和王壯飛長得頗為相似,他幾乎認為這貨是在亂認親戚。
他先給省台打電話詢問了一下王壯飛的消息,確認真是一個工人和東瀛人合作買了酒廠,又從晚報上閱讀到了酒業潛規則的報道,終於恍然大悟。
“這個人還真有意思呢……”
王壯飛中專畢業在車間辛苦工作的時候,程子恆已經通過倒賣國庫券賺了第一桶金。
那時候全國倒賣國庫券基本都是在火車上提包不敢睡覺,住的也都是這種爛招待所掩人耳目,
後來國庫券的利潤已經滿足不了程子恆,他開始走私國外的小家電和化妝品,從特區帶到魔都,再從魔都帶國庫券北上。
這幾天他正琢磨着怎麼才能從北邊回去的時候再帶點南方需要的東西,王壯飛的出現倒是給了他不小的靈感。
“嘿,這個人的營銷手段還真是有一套,嗯,我得去跟他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