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打死你
川菜館。
我的對面坐着蘇醫生和蘇熙,我身邊坐着劉夏。長桌加了椅子,在過道上伸出來,坐了個少年。
他叫沈江南,我記得的。
一個多小時前,劉夏被沈江南捉弄我用的蛇在喜歡的蘇醫生面前嚇得顏面盡失,幸好沈江南及時出現收服他的小蛇,劉夏才有力氣從牆邊站起來。
而目睹全過程的蘇醫生不知出於什麼心理,竟然表示願意請現場諸位吃飯,便有了並不熟悉的五人聚首一幕。
“那只是條寵物蛇,”沈江南強調,“拔了毒牙,黑市上一千三百才能買到。”
蘇熙一雙眸子亮晶晶的看向沈江南,完全是崇拜的眼神。
劉夏也一雙眸子亮晶晶的看向蘇醫生,完全是為了放電。
我很想笑,忍下去,夾了塊剁椒魚頭到碗裏,卻一口嗆出來,“好辣……”
兩個杯子遞到面前,蘇醫生和沈江南,然後蘇醫生的杯子轉了路線,回到自己身邊,沈江南卻塞進我手裏,聲音幾分沒好氣,“不會吃辣椒還吃……”
我沒理他,將水送進嘴裏,緩了一時之急。
“我見過你吧。”劉夏忽然對沈江南說,虛着眼睛打量了會,然後一拍手,“對了,我媽的壽宴!你是沈婷婷她侄子!”
“咳……咳咳……”這個消息遠比辣椒讓我嗆的厲害,沈婷婷她侄子?別開玩笑了。
“對了……”劉夏自顧自的分析起來,“瀾靳是沈瀾靳嘛,沈婷婷她爸就叫沈瀾靳啊!”
一雙手伸到我背後,替我溫柔拍起背來,它的主人卻朗着半啞的聲音解釋,“瀾靳是外公投資的教育基地,所以我在瀾靳上學……劉夏阿姨難道不知道嗎?”
假裝不太舒服,直起背,甩掉那隻在我背上拍撫的手,沈江南看了我一眼,似乎不太在意我的小動作。可是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和沈婷婷又有了關係?是她故意安排的?不然也太巧了吧……怪不得魏導師要找我來,分明是給沈婷婷創造機會找我碴。
眼前這個沈江南,該不會就是她要給我下的陷阱,等着我去跳吧?
“你幹嘛一直看着我?”沈江南眉毛一挑。
“你好看。”我笑答。
沈江南忽然紅了臉,偏過頭去看服務台。
我聽見低低的笑聲,轉回身,只有蘇醫生憋紅的臉,劉夏痴痴的看着他,恨不能將他吞進肚子裏,“你笑什麼?”
“很好笑。”蘇醫生正過臉,給他兒子夾了塊雞肉,岔開話題,“多吃點。”
蘇熙皺皺眉,“爸爸……我吃了好多雞肉了……可不可以不吃?”
蘇醫生搖頭,“不可以,吃什麼補什麼,所以要多吃。”
蘇熙忽然叫了一聲,“啊,爸爸……那我是不是要長兩個小雞雞?”
劉夏含了一口茶,聽見這句話沒穩住,一口噴出去,對面蘇醫生被濺了一身。
整個大堂一剎那,包括我和沈江南都抱着肚子笑起來,一時間喧鬧一片。
好容易我們都平靜下來,蘇醫生脫了滿是茶漬的外套,誇張的作了鬆口氣的表情,“好吧,今天很開心……接下來,我和兒子要回家做功課,你們怎麼走?”
這話音剛落,我手心裏被塞了件金屬物品,劉夏笑着說,“堯堯有車,她送沈江南。蘇醫生可否載我一程?”
我捏着車鑰匙,暗罵劉夏見色忘義。蘇熙因為剛才的噴茶事件對劉夏很有好感,於是拽拽蘇醫生的袖子,蘇醫生只好點頭,“那……文少奶奶路上小心。”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還能怎麼樣?對劉夏使了個眼色,便五人分兩撥散了。
晚飯吃得很飽,我決定小走一會再讓文遠來接我,卻在走了三個衚衕后無奈回頭,看着跟在後面陰魂不散的沈江南,有些惱怒,“你不回家嗎?”
“紀老師不送我嗎?”狡黠的笑。
咬牙深呼吸,“聽着,我沒車。車是劉夏的,我不會開車。你自己回去,我給你付車費,明白嗎?”
沈江南站着看了我一會,黑眼珠在夜燈下反着星點微光,他站着,沉默了片刻,“小姨提起過你。”
小姨?沈婷婷?很好,我知道她說過什麼,詆毀?或者詛咒?
“你的眼神可否不要那麼危險?”沈江南皺起眉毛,“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討厭你,但我並不討厭你。”
我該榮幸?還是開個PARTY慶祝下,上帝啊,沈家有個孩子不討厭我!
“她告訴過我關於你的很多事情,”沈江南看着我說,“文遠,夏北,甚至那個祝平安,我全部都知道。”
該死。我本不該生氣,可我無法不生氣。我活在眾目睽睽之下,一分一秒都被沈婷婷編排成劇本講述給別人。這個姓沈的男孩,不管他對我說這些的目的是什麼,我已開始厭惡他,極端厭惡。
沈江南看見我的表情,忽然笑了出來,笑聲在夜黑的衚衕里有些詭異,“她說的對,你是個怪物。”
“啪。”
沈江南捂着半張臉,不可思議的看向我。
“是,”我回答,“我是個怪物,可那輪不到你評價。”
“你是老師。”他嗚咽着,落下手,四道指痕。
拿起手機,撥通文遠號碼,在還未接通前冷笑,“那又如何?”
沈江南一把抓下手機,聲音憤怒至極,“你沒打我的權利!”
我撲上去撕扯,與沈江南打成一團,“打死你……打死你……”邊說邊把拳頭揮舞到他的身上。
沈江南大概活了十六年,從未碰到過我這樣的女人,說打就打,先愣了一會,卻吃了大虧。等他想起要還手時,我已在他身上留下大大小小抓痕拳印無數,附帶幾記高跟鞋,沈江南無奈,撲上來緊箍住我的身子,不讓我繼續做惡。
我是被控制住了,可腦袋還能活動,於是張開嘴,對着他凸出的鎖骨就咬了下去。
“啊!”沈江南痛的叫出來,沒穩住身子,腳下一滑,壓着我就倒了下來。
我見他失去反抗,心裏大爽,連腦袋磕地都不管,翻過身子便抓了旁邊落的包對着他使勁砸。
沈江南護着頭,任我騎在他身上,痛的“嗷嗷”直叫。
“幹什麼呢幹什麼呢!”幾束強光射着我的眼睛,刺的想流淚,“大晚上的,你倆給這打什麼呀。”
有人把我從沈江南的身上拽了開來,我疑惑着,眯起眼睛看過去,媽呀,把片兒警給招來了。
圓珠筆戳着厚本子,一下又一下,警察想笑又沒笑出來,盯着我倆看,“你倆真是師生?”
沈江南揉着青腫的臉不看他,我便點頭,“是。”
“工作證和學生證。”
沈江南從包里拿出扔了過去,我卻嘆氣,“我代課的,還沒工作證。”
“身份證呢?”警察邊看沈江南的學生證邊問我。
“在。”
警察看了會,電話突然響了起來,他將本子還給我倆,接起來,恩了幾聲,眼皮子一抬,“行了,知道了。”
掛掉電話,他終於合上那大藍皮本子,“這年頭,還真是什麼事兒都有。”又上下打量着我和沈江南,“有關係不早說,催我放人呢,還不走?”
多半是文遠託了人過來,我心裏暗道,將包提起來,一瘸一拐的向外走。
出了大門,一輛熟悉白車靠在一邊,文遠難得夾了煙,正在和人說話。看見我過來,忙把煙頭扔在地上踩滅,與那人應付幾句,匆匆迎過來,“你……你這是……”
“打架了。”我回答,我知道我現在看起來很糟糕,一頭亂髮,衣衫不整,還有瘸腿。
文遠張着嘴,半天才回過神確定我說的是真的,大手往旁邊不知誰的車上一砸,“誰打你了,說!我不信整不死他!”
文遠這樣的反應讓我有些好笑,七年前,每次我們出去打了架,他回來后卻還要仔細問清楚誰對我動了手,也不管那人被我打成什麼樣,定要帶了人再去打一次,“放心,哪兒有人欺負我,我打的人。”
“你不是去上班嗎,還有劉夏陪着,劉夏呢?”文遠有幾分遷怒於倒霉的劉夏。
“別管了,咱回去吧。”我把包塞到文遠懷裏,瘸腿向前走去,卻忽然身子一輕,文遠把我橫腰抱了起來。
什麼話也不說,青着臉大步把我小心放進車後座,然後砰的關上門,站在外面打起電話。
我將身子翻過來,嘆口氣,從另一邊的車窗看出去,有個比我狼狽一百倍的男孩,正揮手攔出租車,就這當口兒,他回了頭,看向我。我以為他真的看見了,他卻揉揉頭髮,坐進停在他身邊的車裏,讓尾燈在我的視線里漸漸融成漫漫夜色……
有什麼,在伺機蠢蠢欲動,我閉上眼睛,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