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天津衛是個做買賣的地界兒,誰有本事誰就餓不死。各行各業也都是靠手藝吃飯的,手上必須有絕活,這樣才能夠抓出彩兒來!
‘泥人張’的捏泥人的手藝,可不是哪個有心計的人能瞧得明白的,這裏面有他獨有的道兒。他沒事便坐在城裏‘興順樓’茶館的二樓,觀望着形形**的人,捏各樣的人。
蕭若飛、燕子飛和馬五爺三人到‘興順樓’來找泥人張,一走上二樓,便見泥人張坐在一處角落裏,就着黃瓜喝茶水。
蕭若飛向泥人張瞧去,只見他穿着一身黑衣黑褲,腳上蹬着一雙黑布鞋,褲腿上扎了緊麻繩,左手端着茶杯喝茶,右手伸到桌子底下,打鞋底里摳出一塊泥巴,幾根手指飛快地捏着……
馬五爺見狀笑道:“這叫‘揉泥’!他在鞋裏墊了泥巴,走到哪兒都用腳去揉泥巴!走吧,約莫着他剛才在樓上已經瞧見我們了!”
三人走過去,拱手打着招呼。
馬五爺向泥人張引薦了蕭若飛和燕子飛。
眾人座定后,蕭若飛又仔細瞧了瞧這位泥人張,他年紀約有六十多歲,頭髮鬍鬚都泛着白;不胖不瘦,眼睛卻深凹在眼眶裏,不過看起來卻很靈動。
啪!
泥人張將泥人往桌子上一立,三人伸着脖子一瞧,這麼轉眼的工夫,泥人張就捏好了一個核桃大小的泥人,這泥人葫蘆腦袋,小扒了眼,一臉的狂氣,胳膊手指都捏的惟妙惟肖,正是怪錢馬五爺的泥像!
馬五爺端着小泥人瞧了瞧。
嘿!感覺比馬五爺還像馬五爺,這核桃大小的泥人像是活了似的,透着他身上的那股子霸道勁兒。
馬五爺笑道:“我就愛這個靈巧稀罕的玩意!”
泥人張說道:“喜歡就收着吧!”
蕭若飛也連聲叫絕!
接着,又聽泥人張嘆道:“這手藝快失傳了,徒弟們沒有耐心去學,再加上現在滿街都是洋貨,一些人放着名帖字畫不要,專搜集女人的小彩鞋,寶石墨玉不要,偏要煙槍洋槍,他們被外來的東西迷了眼睛,喜愛的也是偏了門……”
馬五爺又端着小泥人端詳了一陣,愛不釋手。
泥人張說道:“幾位找我,可是叫我幫忙捏泥人?”
燕子飛一愣,扭頭看了看蕭若飛和馬五爺,驚呼道:“老爺子猜的極准!”
“除了這捏泥人的手藝,我也不會別的了!”
馬五爺四下里瞧了瞧,悄聲道:“這裏恐怕不好說話,咱們換個地兒如何?”
泥人張點了點頭,四人轉身下了樓,繞了幾條街道走進了一家破房。泥人張一推門,院子裏站着七八個人,男女老少,管家僕人應有盡有,鞠躬相迎。
“呦!怎麼著?你這是捏泥人發了財,雇起了丫鬟保姆?”馬五爺話未說完,走近了仔細土瞧,那七八個人竟然都是泥人,身上塗了彩釉,泥人捏的活靈活現,跟真的似的。
泥人張笑道:“有錢誰還窩在這裏捏泥人?我養不起看門狗,我便捏了這麼幾個人像來‘鎮宅’!”
蕭若飛也走了過去,用手在泥人的臉上摸了摸,手感跟真人似的,還有些溫熱,心裏正泛着嘀咕,卻見那泥人的眼睛‘咕嚕’一下,動了!
蕭若飛驚道:“這……這泥人的眼睛會動?”
泥人張說道:“那是魚的眼睛……”
“魚?”
蕭若飛再仔細一瞧,果不其然,泥人眼眶裏的眼睛是個扁圓形,凸出來一部分,還真是魚目混珠,不仔細瞧哪裏分辨得清!
這時泥人張引着三人進屋裏坐定,掏出一口煙袋鍋抽了起來,一口煙癮過了勁兒,轉頭向馬五爺問道:“馬五爺這是要為誰捏人像?”
“袁世凱!”
馬五爺毫不忌諱的說道。
“為袁世凱捏人像?”
泥人張一愣,手上的煙袋鍋抖了一下。
“沒錯!我聽說中元節時袁世凱要來天津祭祀,我們兄弟幾個打算為他捏幾尊泥像拜祭,順便……”說道這裏,馬五爺將手一揮,一枚大洋‘啪’地一聲,從指尖彈射而出,像是一道流星,釘在屋外的一塊石頭上,將石頭打的粉碎,火光迸射。
泥人張笑道:“馬五爺在錢莊做主簿,還真是不差錢!你若是再多露幾手,我這院子裏可就‘種’滿了大洋……”
馬五爺笑道:“你玩土,我玩金,咱倆這叫:土生金!”
泥人張陪笑一陣,然後頓了頓嗓子問道:“不知馬五爺叫我捏着泥人有何用處?”
燕子飛瞧了瞧馬五爺,見他點了點頭,便將他們的計劃向泥人張講了出來。聽得泥人張露有為難之色,口中自言自語道:“這種事情可要佈置的周全,確保萬無一失,否則可要吞槍子兒。”
馬五爺說道:“為了民族大義,吞他幾個槍子兒算什麼?”
泥人張想了想后,抬頭看了看蕭若飛問道:“需要整整三十個泥人?”
蕭若飛說道:“只多不少!”
泥人張將煙袋鍋放在桌上,轉身從柜子裏掏出一個四四方方的小包裹,打開后裏面竟然一塊干硬的青泥。
泥人張用手指了指說道:“三十個泥人要是捏出來的話,恐怕需要三天,我不敢說泥土坯料能不能買的着,這套十二拍的坯子是我祖上傳下來的,算是為了民族大義,我捐出來算是做點貢獻,只不過這些坯子僅夠十個全身泥人的料……”
燕子飛說道:“胚料我可以去買!”
泥人張說道:“這東西是山東出的!普通的泥土坯料捏好了會有裂痕,你們這些泥人可是要在袁大頭面前展示,兩步的距離不能太對付,否則一看便假!”
燕子飛將身上的竹皮箱打開,露出來白花花的雪花銀,說道:“這裏有百兩銀子,不知道夠不夠買這坯料的挑費?”
泥人張說道:“坯料卻是小事,還有三個東西卻是棘手!”
燕子飛追問道:“哪三個東西?”
“第一就是時間!我捏好后要去燒,燒完后還要刮釉子上色,最後再燒一遍,這三十個泥人恐怕需要一個月的時間!”
“一個月?”
燕子飛驚道:“一個月下來,恐怕黃瓜菜都涼了,到那時袁大頭可就不是吃素的了!”
馬五爺追問道:“時間有點緊,我們等着用,還有別的辦法趕出來嗎?”
泥人張說道:“刮釉子上火最廢工夫,這東西需要細磨!”
蕭若飛插話道:“時間的事暫且不提,您說的另外兩件東西是什麼?”
“其中一個是釉子!要購買一些釉子,這釉子的種類和色氣十分重要,我家祖傳的燒法能出十二種顏色,茶壺彩瓶的作坊最多也能出個三五色,七色就算是絕少了!所以釉粉要選最好的,掌握好火候燒制,到時掛了色,像是真人一樣……”
蕭若飛說道:“這個不難!我們去買,肯定挑選最好的!那最後一件棘手的東西是什麼?”
泥人張頓了頓說道:“人的眼睛!”
眾人驚道:“眼睛?”
“沒錯!泥人的眼睛一定要用活人眼,這樣才能以假亂真!院子裏泥人用的都是魚眼,天氣一潮濕就上了層白霜,這個恐怕蒙不過去……”
蕭若飛嘆道:“三十對眼睛,要去哪裏弄?就算去刨墳挖眼,恐怕也尋不到這麼多死人的眼睛!”
泥人張抄起煙袋鍋抽了起來,對眾人說道:“看人先看眼,眼睛通神,人的面相全在眼睛上,這關過不去的話,也是不成!”
蕭若飛低頭沉思,心裏暗忖道:馬眼牛眼都過大,貓眼卻是豎瞳,與人眼相像的恐怕只有狗眼了!
要是不成,弄雙狗眼試試?
不過,即使用狗眼做的成了,還不知道鬼魂能否附在泥身上?
想了一陣后,蕭若飛說道:“不知道狗眼成么?”
泥人張想了想說道:“既然人眼弄不到,也只好用狗眼了,不過狗眼的眼白過多,最好弄些黑土狗的眼睛,它的眼睛瞳孔比較大,和人倒是有些相近!”
“成!狗眼和釉子我們來辦!時間的問題也好解決,趕在七月十三日前,能燒出幾個算幾個!”說罷,蕭若飛瞧了瞧院子裏的那些泥人,對燕子飛說道:“勞煩兄弟幫我買一些黃紙硃砂,香燭紙馬,我晚上要在這裏作法請鬼!先讓鬼魂附在這些泥人上試一試,若是成了我們再動手燒制!”
燕子飛點頭說道:“這事我即刻就辦!”
泥人張一聽‘請鬼’,來了興趣,向蕭若飛問道:“鬼長的什麼樣子?”
蕭若飛愣了一下,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只笑道:“跟人差不了多少!”
泥人張嘆道:“我泥人張捏了一輩子人像,從來沒有捏過鬼像,不知夜晚時,可以讓我瞧瞧鬼嗎?”
蕭若飛笑道:“這倒是無妨,幾位去尋些桑葉或柳葉,嚼碎了塗抹在眼皮上,夜晚我作法事,你們關好門窗在屋中靜靜觀瞧,不要露出半點聲響就行!”
泥人張聽后興奮的抖着手,說道:“這……這真算是活見了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