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吳蒙篇(4)
巫馳山上那一戰,她被冷箭一箭射下了懸崖。那麼高的地方,她如同一片飛羽,輕飄飄的,讓人的心空了一大塊。
刺客頭領首先找到了她。雙荷說,那是沉香樓的樓主段非煙,是公主的未婚夫,一心戀慕公主。我看得出來,他從樹上抱她下來的姿態,分明把她看做是天下最貴重的珍寶,那樣小心翼翼,不是心頭摯愛,只怕做不出來。
而公主的心上人鄺胤儒從段非煙手裏搶過她,那樣蒼白的臉色,哆嗦的嘴唇,那雙手顫抖得讓人窒息。
他們都深愛着她,可是她從此閉上了眼睛。
幾日前的晚上,她為了求得一個原諒,在他的營帳外站了大半夜,而鄺胤儒狠心地沒有出來看一眼。
我的第一個妹妹,我沒來得及保護她;第二個妹妹,我又親眼看着她死在我眼前。我不恨,只是遺憾,我沒有把最好的給她,她死前的最後一個心愿,我也沒有辦到。
看着鄺胤儒那樣傷心的神色,我心頭有怨氣,也不怕得罪他,我看着蘇秦嘴角那絲淺笑,冷笑了一聲:“她死了,這下你開心了嗎?”
他如遭重擊,抱着蘇秦的手猛地一抖,身形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側眼看去,他玄青的外袍上,濕了一塊兒,大約,是吐血了。
鄺胤儒的護嫁車隊原路返回,這一回沒了鳳輦,一廂黑色的棺木,她安安靜靜地躺在裏面,再也不會說不會笑。兩個男人都沉默着,一邊是夏國的軍隊,一邊是沉香樓的人馬,默默地走在兩邊。
公主未到楚國便轟然而逝,這樣大的事件,天下驚動,當事人們卻都普遍無可奈何。
人流紛紛散去,我領着軍隊站在巫馳郡的城門口,目送他們遠去,心頭空落落的。迎親不成,只能返回楚國。我剛剛轉身,冷不防卻撞上了一個人。
“雙荷?”我吃了一驚,剛才情況太過混亂,竟然沒有留意到,她並沒有返回夏國。
雙荷抬起哭得紅腫的眼睛,愣愣地看着我,獃滯的表情讓我覺得很心疼。她看見我,忽然好像看見了救星,伸出手來拉了我的衣袖,又開始哭起來。
雙荷沒有地方可去,我卻不忍心讓她獨自一人返回夏國,想來想去,只有帶着她上路,返回楚國。
忽律袞祈已經知道了公主的事情,我還未入城門,他便早早傳了身邊的小太監小成子在城門處候着我,宣我入宮。
他執着酒杯,微微上挑的眉眼輕飄飄地看着我:“她死了?”
我點頭,語音一時間有些哽咽:“對。從巫馳山上落下去,我們找到她的時候,她沒有了呼吸。鄺胤儒護着她的靈柩返回夏國。”
“她是個怎樣的人”忽律袞祈思考良久,果然問了我那句話。
我想了半天,慢慢組織最合適的言語形容她:“她平時很安靜,大多數時間都是一言不發地坐在馬車裏。聽她身邊的丫鬟說,她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女子,多才多藝,只可惜紅顏薄命,終究不得善終。”
忽律袞祈聽罷,獃獃看着自己的酒杯,過了好久才對我揮揮手,讓我下去。退出殿外的時候,似乎聽到他低低的帶着茫然的聲音:“這樣的女子啊……”
我想,忽律袞祈或許也倦了吧。他期待她是能陪着他在君王位置上長久相伴的那個人,可惜她卻選擇了最慘烈的路,他與她沒甚緣分,也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
我將雙荷安置在自己的府邸里,雙荷扭捏了許久,十分不好意思。
我告訴她:“你跟我的兩個妹妹都有淵源。燕兒妹妹在的時候,你是她的摯友;秦兒妹妹在,你對她又是那樣貼心。我很敬重你,理應奉為上賓。”
她低着頭想了好一會兒,忽然抬起頭來說:“你是個好人。”
雙荷就這樣在我的將軍府住了下來。她原本是個奴婢,賣身契不在自己的手裏,原本的身份是不能用了。公主一死,她唯一牽挂的只有自己的妹妹雙蓮,我便派了人,假裝是她的家人,遠去夏國,將她和她妹妹一起贖了。
我其實也知道她為什麼不願意回夏國。公主死了,她若回了夏國,免不了一死,不若就當天下間沒有了雙荷,她也隨着公主死在了巫馳山上比較好。
雙蓮到了淮京那一天,我沒有告訴她,我將她帶出去,在淮京有名的酒樓驚雲樓里,我安排了她們姐妹二人的見面,她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緩了好一會,才抱着妹妹跟我道謝。她們姐妹團圓,自然有很多話要說。
雙荷最先問起的,居然是公主的身後事。
雙蓮搖着頭說:“姐姐你是不知道,公主的靈柩返回夏國那天,京都直道上人山人海,人人哀聲痛哭。她本是為了天下萬民前往和親,卻得到這樣的結局,實在讓人痛心。連皇上聽到她回來的消息,還在朝堂上,也顧不得換下袞服,就率着文武百官匆匆而來,扶着公主的棺木,連話都說不出來。”
我問:“那鄺胤儒呢?”
雙蓮更是嘆息:“儒世子?當時皇上要帶走公主的靈柩,他死死抱着不肯撒手,四五個人上前去拉他,他好像神智迷糊了,不管誰來,抬腳就踹,半點都不留情。你們是不知道當時有多亂,皇上站在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大罵:‘朕好好將她交到你的手裏,為何她死了,你卻還活着?鄺胤儒,你理應提頭來見我!’那情景,可嚇人了。”說著,似乎還心有餘悸,忍不住用手拍胸口。
雙荷說:“公主一走,想不到……儒世子現今怕是還沒好過來吧?”
“儒世子啊……他死了!”雙蓮卻又搖頭,眼神中帶了些悲憤:“皇上責怪他護衛不力,我從京都來的前一日,被皇上處以腰斬之刑。”
雙荷瞪大了眼睛,好半晌說不出話來。我也沒想到,他居然就那麼死了。
我將她們姐妹二人安置在府中內院,姐妹兩人自然很是感激。
可我將她妹妹接來,要的並不是她的感激。我珍惜雙荷,敬重她,她的心思我卻很難猜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