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下千行淚
崔景裝模作樣的咳幾聲,見李秋水頭也不抬,自己也是無趣便搖搖頭,拿起記錄,繼續講述。
李道岸自父親死後,母親也在他十六歲時撒手人寰,族中無財力物力供其入仕。萬般無奈只能東平西湊過日子。誰知竟被林公看重,多年來栽培教養,更是將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他。雖說他家族凋零,可也沒受過什麼苦,幼時有父親扶持母親疼愛,雙親去世后又有林公幫襯,年紀輕輕便做了御史,更是一品大員的東床快婿。自是前途無量。誰知他竟是在御史位上再不動彈,這其中卻也是有些緣故,自林公告老之後,時逢皇帝更替,朝堂風起雲湧,黨閥頻生,當今聖上手無實權,支持皇帝和支持太后的大臣分為新舊兩派。李道岸是個耿直之人,銳意進取。又是林公女婿,便被新舊人物同時傾軋,好在那些掌權的人還念着林公威德,不曾過分,不然只怕早被貶黜京城,經過多番磨難,李道岸也圓滑了不少,可聖上掌權之後時而重用改革派派,時而又偏於守舊派,來回往複。李道岸也不敢再如之前一般靠攏哪個派系,生怕一時站錯隊便惹禍上身。加之他身份特殊,既是新派人物,又是舊派人物的女婿,故此,便在御史這個閑差上待了下來。心中很是埋怨林公,再加上年近四巡卻無兒子傍身,老泰山卻不許他納妾,諸般矛盾越積越深,卻又不敢直言頂撞。一來林公年紀老邁,自己又身在官場,稍有不慎便被人蔘他忤逆,二來當年若不是林公提攜,他早被罷官奪爵,何來今日,若是他忘恩負義,只怕又被舊黨人物尋隙做法,故此便對林氏越來越冷漠,雖對妻子有情卻也因岳父之事,遷怒於她,昔日伉儷情深,如今也漸行漸遠。
李秋水暗暗點頭,原來自家還有這般淵源,看來日後若想安穩度日須得謹慎才是,雖說不怕他明教,可那些卑鄙手段卻是防不勝防。當下謝過崔景,關照他不要將此事外傳,知道他必會回報師傅,也就沒有再多說。正說話間,突然外面傳報,薛大龍求見。李秋水心中微覺不安,忙喚他進來,只見薛大龍進屋后快速行禮,並開口道:“少主,李家老爺子不好,還請少主快去。”李秋水猛地站起身,身形一晃,抓住薛大龍飛身出門,崔景只聽見空中傳來李秋水微顫的聲音:“崔管事,此間事宜勞你費心。”
帶着薛大龍出門后,便放開手,兩人用起內力,一前一後向李家掠去。一路上李秋水問清外公情形,頓時心焦不已,原以為只要細心調養。老人家定能安穩幾年,誰承想病情突然惡化,薛大龍原想李秋水尚在外地,故此便找崔景想轍,卻不想正好被他碰到,當下欣喜不已。可見李秋水那般着急模樣,忙將事情一一細說。
不多時,兩人便回到李宅,薛大龍行禮告退,李秋水連看都顧不上便往林公院子奔去,越靠近,便見來往僕從嚴肅安靜,都是輕聲細氣交流。眾人見到李秋水都很是驚訝,忙紛紛行禮,李秋水一心掛記着外公,哪裏顧得上理他們,直往外公內室闖去。就差一步邁進屋內,只聽得耳邊傳來一聲悲痛哭腔:“爹爹!”
李秋水只覺心就像突然要炸開一般,急忙衝到內室。只見李道岸、林氏和李滄海以及一堆僕從,里裡外外不少人圍在床邊。李義跪在地上,老淚樅橫,哭得像個孩子一樣。林氏早就哭成個淚人,李道岸也神情悲苦。李秋水兩眼無神,輕輕地向外公走去,就像是以前伺候外公的時日,在他睡着的時候,從來都是輕輕地靠近,生怕的病體虛弱,不小心就吵醒了他。林氏哭得不能自己,還是李滄海看見姐姐回來,頓時高興了,只是哭得久了有點收不住,嗚咽着說:“姐姐,我好怕……”眾人回頭,看見李秋水入木偶一般,都嚇得不輕,林氏也回過頭來,見大女兒回來,哭着抱住她,大哭不止。李秋水緩緩推開母親,走到床邊,跪在外公床前,只見他真是如睡著了一般,心中全然不信外公就這麼走了。腦中浮現的都是這些日子外公的樣子,慈祥的,歡喜的,寵溺的,得意的,驕傲的,威嚴的,睿智的。短短几個月,李秋水早就將外公放在心中,此時竟要生離死別,怎能好受。輕輕拿起那枯瘦的手,放在自己臉頰上,眼中淚水再也止不住,口中喃喃道:
“外公,孫兒聽話,你交代的事情都辦好了,你別再睡了,睜開眼看看孫兒….”
“孫兒回來了,外公,你聽到嗎……”
“外公,你答應孫兒,等我回來,要聽孫兒撫琴的,怎能耍賴….”
“外公….”
眾人聽的耳中,都心酸不已,默默流淚,原是對林公稍有不滿,此情此景也不由覺得悲涼。
痛哭許久,林氏怕女兒傷心過度,強忍悲痛,上前拉開,命下人收拾裝裹。李道岸找來幾個丫鬟,送她們母女回房歇息,李秋水此時也清醒過來,心中再苦,卻也不能耽誤外公的身後事。只默默回房,再不言語。
當日,李府一片素白,發訃告,停靈治喪。李道岸也向朝廷上奏,請求丁憂。不幾日便批複下來,為期一年,此事後話。
次日,不少林公舊友門生前來,男子便由李道岸在外堂招呼,家眷都是有林氏款待。本該李秋水前去幫忙,只是她這幾日心中發苦,只想在靈堂陪着外公,實在不願與外人周旋,林氏自己也是痛苦,自然明白女兒心事,也不勉強,只強忍悲痛儘力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