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爬出去
陰森黝黯的碼頭,貨船已經靠岸。
船上裝着的,是價值幾十萬銀洋的煙土,許多人都在忙着卸貨。
世上最賺錢的生意有三種,妓館,賭場,還有煙土。
煙土就是鴉片。
這三樣生意杜嘯山都在做,而且做的最大。就算有些不是他在做,賺來的錢也要分他兩成。
兩成的意思就是每賺到十塊錢,就要分給他兩塊。
大姐的妓館也要交給杜嘯山兩成,多少年來一直就是這樣。
沒有人願意交,可是沒有人敢不交。
只有洛克敢。
他不但不交出那兩成,還一直是杜嘯山的死對頭,已經作對好多年。
杜嘯山一直拿他沒有辦法。
大姐見到洛克像野獸一樣掙斷鋼絲,準備拚命的時候,她突然意識到也許只有他才能扳倒杜嘯山。
只有扳倒了杜嘯山,她們這些人才會有出頭之日。
所以,大姐和洛克合作。
大姐告訴洛克,要想扳倒杜嘯山,一定要先切斷他的血脈,血脈一斷,再強壯的人也會很快死去。
杜嘯山的血脈就是他的生意。
這些生意賺來的錢。就像新鮮的血液一樣。源源不斷地供應着它這個龐大的機體,保持健康的活力。
有錢,才會有人。
沒有錢,又有誰會為他賣命?
在很多人心中,義氣兩個字還是沒有利益重要。
如果沒有人為他賣命,杜嘯山只不過是一個好色的老頭,隨便一個人都可以讓他滾出這座城市。
他的生意很多,由杜嘯山手下八個最為得力的人分管,這麼多年來,這八個人水裏火里一路隨着杜嘯山走來,是他最信任的人。
他們號稱“八大金剛。”
這八個人成就了杜嘯山今天的霸業,杜嘯山也回報他們現在擁有的一切。
只是八個人現在剩下的只有三個。
可是這三個人,每一個都可以頂上三十個人,三百個人。
船上的煙土也是杜嘯山的,接貨的人是八大金剛里的老三成虎。
現在剩下的三個人,他是老大。
他是八大金剛里最勇猛,最頑強,最不要命的一個人。
就因為他不要命,所以他的命活的最長。
年輕時候,他曾經提着一把刀連續砍翻過十八個人,捲起的刀刃上沾滿了碎肉和骨屑,每一個擋在他前面的人,就像農夫鐮刀下收割的莊稼一樣紛紛倒下。
最後他也倒下了,可是沒有死,死的是敵人。
他在倒下的一刻,手裏的刀還是插入了敵人的咽喉。
敵人死後,臉上的恐怖表情久久也沒有消散,好像他永遠也無法忘記死前那駭人的一幕。
這一戰讓他成名。
他是個猛如張飛的人,可是他也像張飛一樣,是個有勇無謀的人。
碼頭上堆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麻包和木箱。巨大的鐵鉤,懸挂在空中,像月亮那麼亮。
明月也如鉤。
成虎坐在木箱上,精赤上身,一條猙獰的刀疤從肩頭一直貫穿到小腹,這一刀如果再深一點,也許就把他劈成兩半。
每逢陰天,這條刀疤就又酸又痛讓他難受,提醒他現在的一切來之不易,一定要珍惜。
清冷的月光。
月光清冷,照着成虎手中那把刀,刀光也像月光一樣冷。
這是一口厚背薄刃的九環大刀,長四尺二寸,重三十二斤。這是杜嘯山特意從北京花重金請人打造,在他四十三歲的生日那天送給他的禮物。
這把刀砍人絕不會再卷刃。
這把刀他一直帶在身邊,現在已經成了他身份的象徵。
可是有些年輕人卻在暗地裏嘲笑成虎,嘲笑這把大刀
——現在居然還有人帶着這種笨重的傢伙。
——那些年輕人更喜歡重量輕,樣式巧,威力大,花樣新的武器。
——就好像手槍。
很多年輕人不喜歡用刀,而是更喜歡用槍。
因為槍不需要苦練,只要有子彈,扣動扳機,就可以輕鬆要一個人的命。
可是如果想用好一把刀,至少需要苦練三年。
如果想拿起成虎手裏這樣罕見的大刀,沒有六七年時間苦練,可能連拎起來舞動它都很難。
年輕人更喜歡把這些力氣用在賺錢和玩女人身上。
成虎每次看到這些年輕人,心中就在冷笑:“早晚讓你們這些兔崽子知道這把刀的厲害。成功沒有取巧,這樣的大刀雖然不好看,可是到了關鍵的時候它可是真的會要命”
要命,要的當然是敵人的命。
成虎身後站着二三十個人,每個人都穿着對襟短褂,紮腳長褲,手裏拿着的清一色都是像他一樣的大刀,只是比他的刀略小,略輕。
每一個人的神情都像他一樣嚴肅,古板,冷酷。
這些人是他一手訓練出來,每個人都以他為榜樣,每個人都以跟着他而自豪,每個人都想成為他這樣的人。
每個人都是年輕人,每個人都喜歡用這樣的大刀。
看着這些年輕人,他就想起自己第一次來到這座城市時,也是像他們這樣的年紀,那時他年輕,強壯,魯莽,是這碼頭上一個年輕的苦力。
也是在那時,他認識了現在的杜嘯山。那時候的杜嘯山也是一個新來的鄉下小子,在這個碼頭上同樣干苦力。
杜嘯山和他不同的是,他很有頭腦,而成虎只有一身蠻力和不要命的膽氣。
杜嘯山出計策,成虎出力,兩個人聯手殺了剋扣他們血汗錢的工頭,成了碼頭一霸,成了像那個死在他們手裏的工頭一樣的人。
他討厭這種人,可是做起這種人的感覺卻真的是很好,很多人喜歡這種可以隨意欺壓人的感覺。
後來兩個人變成四個人,四個人變成八個人,人越來越多,勢力也越來越大。
就有了八大金剛,就有了現在他們的霸業。
現在他已經老了,雖然嘴上不承認,可是心裏卻很清楚。手裏的這把九環大刀拿在手裏也是感覺越來越沉重,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再也拎不動這口刀。
現在他就覺得拎起這口刀有些吃力,可是他卻不能放下。放下這把刀,他就放下了自己擁有的一切。
他還是捨不得。
他想再干兩年,等他真的拎不動這把刀,就回鄉下老家養老,那裏才是他真正的家。
他的家人都在那裏。
兒子在鄉下已經娶妻,是個溫柔賢惠的鄉下女人。雖然這個媳婦已經進門好幾年,卻一直也沒有生子。但是他相信只要再等一段時間,孫子就一定會有。
因為算命的看過兒媳婦的生辰八字,說她是旺夫旺子的好命,娶進門一定會家業興旺,多子多福。
老伴已經很老了,年輕的時候就是個鄉下醜丫頭,老了就變得更難看。少年夫妻老來伴,雖然這麼多年他的身邊有過許多漂亮的女人,這個老伴卻一直也沒有拋棄。
她也一直在鄉下操持着那個家,一心等着他回來。
在他的心裏,別的女人再好也沒有這個丑老伴好。
清涼的晚風從黃浦江上吹來,吹在他的臉上,他忽然發現自己的眼角開始濕潤。
他竟然流淚。
低下頭假裝有風沙吹進眼中,悄悄地揩乾淚水。
他知道自己不能在再想這些事情,因為繼續想下去會讓他變得軟弱。如果他軟弱,很可能就等不到孫子出生的那一天。
他可不想還沒有見到孫子就離開這個世界。
天色已經不早。
成虎站起身望着船板上穿梭忙碌的苦力,大聲喊道:“你們動作都快點,卸完了貨每個人有三塊大洋的賞錢。
一聽到有錢拿,每個人的動作又開始加快。
三塊大洋不算少,在這些碼頭苦力眼裏這可是一筆很豐厚的賞錢。他們一個月累死賺的錢也就是三塊大洋。
有了這三塊大洋,全家人就可以很輕鬆地活一個月,可以多打一點酒,多買一塊肉,讓家裏人每天都可以吃飽。可是他們卻沒有幾個人知道,這些從船上搬下來的貨,每一箱都值幾千塊大洋。
如果知道,他們也不會在這裏出賣苦力。
貨箱整整齊齊擺在碼頭上。
每一個箱子上都印着十個黑字“大不列顛東印度總公司“
這幾個字成虎不認識,可是很熟悉,知道每一箱煙土上都會印有這幾個字。
他一直以為這就是煙土的名字。
他一直不明白,煙土只有兩個字,可是箱子上的字為什麼會有這麼多。
看着滿船的煙土已經裝在車上,成虎丟下一袋子賞錢準備離開。
聽到銀錢落地的聲音,成虎終於鬆了一口氣。
看來今天很順利,沒有意外會發生。
他希望這種順利能一直持續下去,一直到他回鄉下老家養老。
可是,他這口氣松的還太早。
夜很黑。
現在是黑夜中最黑暗的時候,就連月亮也遮在雲層里,透不出一點光。
成虎在黑暗中走向貨車。
車頭的燈光很亮,照亮他的眼睛,照亮他的路。
也照的他看不清眼前的危險。
成虎走出去幾步就停下,看着前方那一片耀眼的燈光。
雖然看不清,他卻可以清晰地感覺到。
車裏有埋伏。
成虎掂了兩下手裏的大刀,刀環在黑暗中亂響。
站在他身後的年輕人也拿起手中的大刀搖響刀環,他們這是在做廝殺的準備。
成虎雖然魯莽,但是感覺一向敏銳。每天都在經歷生死的人,如果沒有這種敏銳的感覺,又怎麼能活到今天。
他現在老了,這種感覺卻變的更準確。
他身後的年輕人一向相信他的感覺,每個人都緊張起來,雖然緊張卻不驚慌。
只要有成虎在,他們什麼都不怕。
成虎就是他們精神上的支柱。
車頭燈光黯淡。
洛克從車上走下來,他走路的速度很快,腳步卻很輕,幾乎聽不到聲音,就像深林中覓食的猛獸,走路時不會發出任何聲音一樣。
“你這條老狗還活着?”洛克的眼睛在黑暗中也像猛獸一樣發亮。
成虎拿起刀晃動幾下,讓刀環的響聲更清脆,這是他多年來的習慣。
年輕時,他這樣做是為了震懾對手,很多人只要聽到這刀環聲就會嚇得尿濕褲子。
現在老了,卻是讓自己壯膽。
刀環響過,成虎抱拳道:“不知道哪位朋友在這裏和我開玩笑,如果缺盤纏只管開口,成某絕無二話。”
他希望這幾個只是過路打秋風的毛賊,不知道天高地厚來這裏動這批黑貨的主意。
黑貨就是煙土,像黃金一樣貴重。
洛克沒有說話,只是在冷笑。
說話的是一個女人,聲音從洛克身後傳來,甜膩得像一個小女孩在情人面前撒嬌:“那就太謝謝你了,我們缺四十八萬塊銀洋,希望你可以不要說二話”
成虎怔住了。
這批煙土正好是四十八萬塊銀洋,她的意思是想要這批煙土。
這個女人好大的胃口。
成虎瞳孔在收縮。
隨着聲音,走出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成虎很熟悉。
——如果有新鮮的小女孩,這個女人一定會先通知成虎去享受。
——新鮮的意思就是還沒有人碰過。
——就連這個女人,成虎也享受過,那種滋味他相信自己到死也忘不了。
這個女人就是大姐。
大姐穿一身黑色的旗袍,襯托出動人的曲線。她從黑暗中走來,卻讓每一個看到她的人眼前一亮。旗袍兩邊開衩很高,每走一步都可以看到她白色的腿在黑色的旗袍中若隱若現。
黑色的神秘,白色的誘惑,像是挑釁,又像是挑逗。
成虎笑了,笑的很輕鬆。
如果早知道是這個女人,他就不會緊張。一個操持皮肉生意的女人只能在床上讓男人害怕,在這裏,應該害怕的是這些女人。
成虎一向輕視女人。
他笑着道:“大姐,你的賣肉生意看來是越來越好做了,居然都賣到碼頭上來了,杜老闆知道這事嗎?”
杜老闆指的就是杜嘯山。
成虎相信只要說出杜老闆三個字,這個女人就一定會害怕,這個女人在杜老闆面前一向是最聽話的。
聽話不代表順從。
大姐這一次就好像很不聽話,因為她已經準備好和杜嘯山翻臉。
她悠然地走過來,就像走在自家的客廳里,眼睛裏根本就沒有看到那口令人恐懼的大刀,笑着道:“你說的杜老闆可是杜嘯山嗎?”
從來沒有敢這麼直呼這個名字。
可是她竟然叫出口,而且是在這麼多人面前。
成虎感覺這個女人和往常不一樣,一舉一動都帶着一種自信。
難道是因為今天她身邊多了一個年輕人?
這種自信難道就來自這個年輕人?
大姐正依偎在這個年輕人身邊看着他。
這個年輕人很冷靜,這種冷靜讓每一個人都感覺到一種可怕的壓力。
這個年輕人是誰?
成虎沒有想,也不敢想,因為他心裏已經開始膽怯。
面對這個年輕人,他心裏忽然開始膽怯。
他一向輕視年輕人,就像年輕人也瞧不起老人。
可是這個年輕人卻讓他不敢輕視。
成虎道:“沒錯,就是杜老闆。你知道這批貨是杜老闆的嗎?動了這批貨我保證你和你那些野雞一個也活不了。”
他開始發怒。
大姐笑了,她笑起來全身都在顫抖,就像花枝沐浴在春風中。
她的樣子不知道已經迷倒過多少男人,就連成虎也拜倒在她這種笑姿下。可是今天看到她這個樣子,卻讓成虎感到十分恐懼。
她為什麼會笑的這麼輕鬆?
大姐笑着道:“我只知道現在這裏有一個洛老闆,不知道還有一個杜老闆,可能他太老了,老的開始讓人忘記他的存在。畢竟現在是年輕人的天下,他那樣的老人還是早點回鄉下養老的好。”
成虎知道她說的沒錯。
現在真的是年輕人的天下,他早就有這種感覺,也早就想回鄉下老家。
可是他還不服老,每一個老人都不會服老,杜嘯山也一樣。想讓他們讓出天下,比登天還難。
成虎冷笑道:“洛老闆是什麼東西?”
他已經想到,這個洛老闆就是洛克。
在這座城市裏,只有洛克才敢動杜嘯山的貨。
大姐道:“洛老闆不是東西,他是人,可以要你命的人。如果你還想留着你那把老骨頭回家養老,就快點從這裏爬出去,還可以留你一條命。”
成的心中大怒,開始按捺不住這股怒氣,手中的刀環在黑暗中亂響。
他的心更亂。
他舉起刀,指着年輕人的鼻子,道:“你就是那個不要命的洛克?”
洛克的聲音像是死神一樣冷酷:“沒錯,我就是那個不要命的洛克,聽說你年輕的時候也不要命,可惜你現在太老了,老得只能要自己的命。”
成虎笑了,笑道:“就算是老,我也一樣可以砍下你的腦袋來當夜壺。”
話還沒有說完,手裏的刀就用力揮出。
他已經控制不住自己。
不知道是因為憤怒,還是因為恐懼,他已經開始發狂。
狂呼,揮刀,砍去。
洛克的頭就在刀鋒下。
他沒想到自己竟然會這麼衝動。
洛克卻更冷靜。
他冷靜的就像一塊岩石,站在那裏看着大刀劈向自己的腦袋。
就算他的腦袋真是一塊岩石,這一刀也一樣可以劈成兩半。
刀刃破空帶着嘯聲。
大姐看到這一刀劈來,臉色立刻變了。她知道這一刀的威力,也聽說這一刀砍掉過多少人的腦袋,她不想死在這口刀下。
她低頭躲過了這一刀。
刀鋒從大姐頭上掠過,劈向洛克。
成虎心中大喜,確定自己這一刀,一定會砍下他的腦袋,落在地上滾動的時候還會眨着眼。
可是洛克動了。
他這一動,成虎就知道自己錯了。
他太低估這個年輕人。
過去聽很多人提過洛克,每個人提起他都是三個字“太可怕”。
成虎一直不相信
今天他信了。
就在洛克的拳頭打在他的胸膛,而他的刀鋒卻離洛克的脖子還不到一寸的時候,他就完全相信這個年輕人真的太可怕。
他可怕的不是力量和速度,而是冷靜。
這一刀砍過去,砍向他,他竟然可以這麼冷靜的等待這個機會,一拳打在自己的胸口上。
這個年輕人的心有多硬,血有多冷,才可以連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顧,只是為了等這一個機會。
拳頭打在成虎的胸口上,大刀落地,刀環發出的聲音依然響亮。
他身後的年輕人都驚住了。
他們心中最崇拜的人,竟然就這樣放下了手裏的刀。
他們怒吼,拔刀,開始拚命。
大姐淡然地揮了一下手,黑暗中立刻也衝出一群人,每個人手裏也拿着刀,這些人來這裏也是為了拚命。
碼頭上立刻充滿了血腥,只有血腥,沒有哀嚎。
這群人已絕不是人,是野獸,甚至比野獸更殘忍,更凶暴。
就算刀刺進肉里,刀砍在骨頭上,也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
要倒下去的,就倒下去,還可以拚命,就繼續再拼。
他們真的是人?
人為什麼要如此殘酷?
假如這個世界真的是人吃人的世界,他們就是吃人的人。
他們拚命,流血,動刀子,非但吭都不吭一聲,甚至連眉頭也不皺一下。
成虎看着自己帶來的年輕人一個接一個倒下,就像看到自己的孩子躺在血泊中。
這些年輕人出來跟着他,今天卻因為他把命丟在這裏,他的心在流血,他恨不得倒在地上的人就是自己。
他沒有倒下。
那一拳很重,他已經感覺到喉嚨發甜,一股血腥在口腔里涌動,知道自己只要一張口就會有血吐出來,可他還是張開口,因為他有話要說。
一口血吐出來。
吐出這一口血后,成虎大喊一聲:“住手。”
每一個人都停住手。
他終於支撐不住要倒下,旁邊立刻過來一個年輕人扶住他。
他扶着年輕人的肩膀,喘着氣道:“如果你想要我的命可以留下,只是希望你能放了他們。”
他的手指着那些自己帶來的年輕人。
這些年輕人現在還能站着的不到一半,而且身上都帶着傷,如果繼續打下去,很快就會倒下。
如果再打下去,他們一個也活不了。
成虎盯着洛克,希望聽到他的回答。
洛克走過來,看着扶住成虎的年輕人,問道:“你不怕死?”
年輕人挺起胸膛,盯着他,大聲地道:“不怕。”
洛克冷笑道:“那你就去死。”
“死”字出口。洛克的手也到了年輕人眼前。鋼鐵般堅硬的手指插在他的咽喉上,就像一隻鋼叉插進草垛中。
年輕人立刻鬆開扶住成虎的手,兩眼像死魚一樣凸出,倒在地上就死去。
成虎看到年輕人倒下,又吐出一大口血,也栽倒在地上。
成虎帶來的那些年輕人,只要還能站住的,立刻怒吼着向洛克衝來,他們要為自己死去的兄弟報仇,也要救出倒在地上的成虎,帶着他一起殺出去。
還沒有跑出幾步,就又有幾個人倒下。
大姐帶來的人不但多,而且每一個都是身手矯健的好手。
這些人動起手來,乾淨利落,每一刀都會見血。
這些人成虎從沒見過,不知道大姐從哪裏來找來這麼多人。
沒有人知道。
大姐秘密培養這些人,知道有一天一定會用上。
今天終於用上了。
這些人來碼頭以前,從來也沒有人見過他們。
看着又有幾個人倒下,成虎又一聲大吼:“全都給我住手。”
每個人又一次停住手。
成虎道:“你要怎麼樣才肯放過他們?”
洛克道:“磕三個頭,從這裏爬出去,我就放過這些人。”
碼頭上每一個人都聽到這句話。
死一般靜,沒有人說話。
月亮從雲層中出來,照着碼頭,也照在成虎那張臉上。
忽然碼頭上每一個人都發現,他原來這麼蒼老,似乎一瞬間他就變成一個老人。
也許他本來就是一個老人,只是還沒有人發現。
成虎笑了,笑的凄涼,他顫抖身軀緩慢蹲下,低下頭,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砰,砰,砰”。
他在地上用力磕了三個響頭,每一個頭都很響,每一個頭都磕在看着他的人心上。
有個年輕人忽然大喊:“大哥,我們不怕死。”
又有一個年輕人大喊:“大哥,我們和他們拼了。”
地上的血泊中,有一個快要斷氣的年輕人,看着跪在地上的成虎,用最後的力氣大聲道:“大哥,站起來……”
他的血流的太多,雖然用了全身的力氣,聲音還是非常微弱。
可是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
成虎跪在地上擺手,讓那些年輕人不要說話。
他自己也沒有說話。
然後趴在地上,像條狗一樣向碼頭外慢慢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