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假寶石

“你就是那個不要命的洛克？”

孫壽堂給洛克倒了一杯茶，請他坐下，臉上的的笑容親切慈祥。

他的樣子不像看着陌生人，而是在看着自己最喜歡的，最有出息的後輩兒孫。

瑪麗完全呆住了，站在那裏看着眼前奇怪的老人，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麼。

他們兩個人是強盜，是竊賊，可是這個老人卻像親人一樣對待他們。

他究竟要做什麼？

孫壽堂笑道：“你們一定認為我是一個好色的老頭，而且還是老糊塗，神智也有些不正常。”

洛克沒有否認，因為他確實這麼認為。

孫壽堂道：“我知道你是洛克，那個不要命的洛克，很多人在我面前提起過你。”

洛克並不意外，因為他知道現在很多人都知道自己的名字。

像他這樣的人，想出名並不是一件難事，想不出名才是一件很難的事。

孫壽堂道：“男人的死，有重於泰山，也有輕於鴻毛。真正的大丈夫，不怕死，但是要死得其所。”

他看着洛克，笑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洛克恭敬地道：“謹遵教誨。”

孫壽堂微笑着點頭，道：“孺子可教，真是孺子可教啊。”

然後他又在嘆息着道：“只可惜你不是我的兒孫後輩，更可恨我的兒孫後輩沒有一個人可以及得上你。”

洛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看着這位奇怪的老人，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孫壽堂道：“我並沒有瘋，年紀雖然很老，卻也沒有老糊塗，可是做出來的事卻像是個又老又瘋又糊塗的老頭，其實就連我也懷疑自己真是這個樣子。”

他抬起頭，望着窗外的夜空。

院子裏有一個池塘，小荷才露尖尖角，雖然還沒有開花，風中卻充滿了荷葉的香氣。

風從窗外吹來，燈火在風中搖曳。

窗是開着的。

瑪麗就站在窗前，雖然沒有醉，可是酒意上涌還是很不舒服，她想讓自己清醒。

孫壽堂看着她，道：“坐。”

他的面前有一張椅子，一張雕飾華麗形式優美的紅木靠椅，上面還鋪着柔軟的錦墊，坐在上面的人會感覺很舒服。

瑪麗沒有坐，她寧可站着聽這個老人說話。

既然到了這裏，是站着也好，是坐着也好，都已沒什麼分別。

可是她還是喜歡站着。

孫壽堂忽然望着窗外，過了很久才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道：四月已經過去了，荷花又要開了。”

瑪麗沒有開口，也沒法子開口，因為她根本就沒有明白他的意思。

又過了很久，孫壽堂才扭過頭，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慢慢地道：“我知道你是誰。”

瑪麗也嘆了一口氣，道：“你應該知道。”

孫壽堂道：“我也知道，你是為什麼來的。”

瑪麗道：“你也應該知道。”

她沒有否認：“我是來拿你身上那塊藍寶石的。”

孫壽堂道：“我想你也應該知道，我是你父親請來押送這塊寶石的，這塊寶石丟了，雖然不會讓我賠一分錢，可損失的卻是我幾十年來的名聲。”

有時名聲比金錢，甚至生命還要重要。

像他這樣的老人早已把財富和生死看淡，可是這名聲卻比年輕的時候看得還要重。

因為他死後留下的只有名聲。

孫壽堂道：“我也知道世上絕不會有人會去偷自己家的東西，你一定有很特殊的原因才會這麼做。”

瑪麗不說話，她不是不想說，而是不能說。

孫壽堂道：“雖然我已經很老了，可是我相信就憑你們兩個年輕人很難從我手裏拿走這塊寶石。”

他看着沉默的洛克，笑道：“你也不要灰心，如果再過三十年，你一定會超過我，這只是時間問題。”

“現在，你們準備怎麼樣對付我？“

他的臉上出現了笑容，然後回到椅子上坐下，看着他們兩個人。

洛克還在沉默着，忽然輕嘆了一口氣，道：“我沒有辦法。”

孫壽堂道：“你怎麼會沒有辦法？”

洛克道：“因為我們雖然做賊，可是還想要臉，如果現在還想着拿這塊寶石，這個臉就真的丟盡了。”

瑪麗忽然道：“就算不要臉，我也一定要得到這塊寶石。”

她的態度很堅決。

孫壽堂笑道：“如果我是你，我也會這麼想。”

瑪麗道：“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

孫壽堂道：“你沒有錯，錯的是你的父親，你的家族，還有你出生時就帶來的宿命。”

瑪麗道：“只可惜那個人是我的父親，那個家族養育了我，所以這個命運我無法逃避。”

她堅定地繼續道：“所以不管這件事有多艱難，我也一定要拿到這塊藍寶石，就算你現在立刻殺了我，我也一定要從你手裏拿到它。”

孫壽堂道：“既然是這樣，你就拿去吧。”

他的手裏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多了一個光彩奪目的銀盒，上面雕刻着優美的帶着異國風情的紋飾，還鑲嵌着珍貴的各種寶石，每一顆寶石都好像一顆星星，在燈光下閃耀着璀璨的光芒。

瑪麗見到這個銀盒，眼裏的光竟然比寶石還要亮，她伸手就奪過這個銀盒，捧在手裏仔細端詳，過了好久才抬起頭，慢慢地道：“你真的把它送給我？”

孫壽堂點頭道：“你現在就可以把它拿去，然後去做你想做的事情，而且肯定不會有人攔着你。”

瑪麗道：“你為什麼會知道這麼多事情？這些事情本來是我家族裏的秘密，沒有外人知道。”

孫壽堂也不答話，只是淡淡地道：“你們快走吧，夜已經深了，我想早點休息。”

窗外夜色深沉，繁星點點。

瑪麗眼中閃着光，就像天上的星星，她在一面換衣裳，一面看着桌子上放着的銀盒子，可是眼中卻看不到喜悅，相反帶着淡淡的憂傷。

終於拿到了藍寶石，她本應該高興才是。

可是她的臉上卻連一絲笑容也沒有。

為了這塊藍寶石，瑪麗可是費盡了心思，很多天以前她就帶着洛克來到了這個鎮上，因為她知道這裏是押送這塊寶石的必經之路。

在鎮子裏，她租下了一間房，然後用錢買通了鎮子裏幾個老鴇，讓她們為自己招攬生意，可是又開出很高的價錢，讓男人對她望而卻步，就是為了釣這幾條大魚。

可是這幾條大魚實在是太大，到最後還是讓人識破了她的伎倆，險些功虧一簣，可是沒想到孫壽堂竟然會把這塊寶石送給她。

而且好像還知道很多事情。

她扣好了最後一個口子，藏起床上換下的衣服，對着窗外喊道：“你可以進來了。”

窗子推開一線，洛克從窗外露出半個臉，笑道：“現在你應該開心了，終於拿到這塊寶石。“

瑪麗嘆息着道：“拿到這塊寶石，我反而更不開心。”

洛克道：“為什麼？”

瑪麗道：“因為我覺得這件事太容易了，好像就是做了一場奇怪的夢，到現在還不敢相信這個真的。”

洛克道：“你為什麼不打開來看清楚？”

瑪麗咬着嘴唇道：“我不敢，還是你來打開它。”

洛克從窗口跳進去，走到桌子面前，伸手就掀開蓋子。

盒子裏果然有一塊寶石。

這塊寶石光華奪目，可是這燦爛的光輝卻帶着一股庸俗的邪氣，就好像那些小姑娘頭上戴的鍍銀的假首飾。

“這是假的。”

瑪麗整個人都僵住了，她那雙淡藍色像海水一樣清澈的眼睛，在這一瞬間似乎變得乾涸，失去了美麗的光彩。

“這怎麼會是假的？”她拿起銀盒子仔細端詳：“這個盒子是真的，可是裏面的寶石卻是假的，難道是那個老頭在騙我們？”

洛克道：“試一下就知道了。”

他伸出手握住寶石，還沒有太用力，這塊寶石就在手中碎裂，暗淡的光芒就像瑪麗失望的眼神。

她眼中忽然出現淚水，只是在眼眶裏打轉，並沒有流下來，看得出她是在拚命忍住。

洛克輕聲道：“不要耽心，我們再去把那塊真的找回來。”

瑪麗終於撲在他的懷中哭起來。

茶館。

北平城是個五方雜處，卧虎藏龍的名城，而且這裏每個人都喜歡喝茶。喝茶的人多，茶館就會多。如果想打聽事情，沒有比茶館更方便的地方，因為這裏人多，嘴雜，話也多。

更重要的是洛克喜歡喝茶。

瑪麗從來也不覺得茶好喝，她更喜歡喝咖啡，可是她現在就坐在茶館裏，看着洛克慢慢地喝着茶，眼睛卻盯着窗外的街道，因為那是大馬車必須經過的地方。

馬車上坐着的四個人，帶着一塊神秘的藍寶石，會從這裏經過。

洛克望着窗外，瑪麗卻望着他，好像永遠也看不夠，眼睛一刻也不想離開他的身上。

她的眼睛望着洛克，茶館裏的人卻在望着她。

她這樣美麗的女人坐茶館的不多，能見到的機會就更少，所以每個人都不想放棄這個機會，都瞪着兩隻眼睛直直地望着她。

瑪麗覺得很開心。

一個女人能令男人的眼睛發直，總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

瑪麗也拿着一個小蓋碗。慢慢地啜着碗裏茶，茶葉很好，是上等的鐵觀音，可是她卻覺得很難喝。這種茶水她平日裏根本就不會入口，但現在卻捨不得放下。

她現在不是在品嘗茶的滋味，只不過是她自己覺得自己這種喝茶的姿勢很美，因為洛克已經看過他好幾眼，雖然只是匆匆一瞥，卻帶着驚喜，好像很欣賞她這種喝茶的樣子。

她認識洛克已經很久，可是他從來也沒有用這種眼神看過自己，她暗自下決心一定要讓自己學會喝茶，讓自己學會欣賞這種茶水的味道。

突然間茶館裏的人都向街上望去，有些人已經開始湧上街道，伸着脖子向街上觀望。

洛克道：“來了。”

瑪麗也向街上望去，發現街上真的出現了一輛馬車，可是她很快就失望。

這輛馬車雖然比普通的馬車華貴，卻不是他們要等的那輛馬車，而且也沒有出奇的地方，車窗車門都關的緊緊的，也看不到裏面坐的是什麼人。

馬車走的並不快，趕車的人懶洋洋地坐在車上，連鞭子也不抬，只是任由兩匹馬在慢慢地拉車前行。

這輛馬車並沒有什麼好看的，可是每個人偏偏都盯着它看，有些人還在竊竊私語，好像這輛馬車裏坐的是一個很重要的人。

“這兩馬車有什麼好看的？”

瑪麗覺得很奇怪。

她忍不住自言自語：“這裏的人難道連馬車也沒有見過，需要跑到大街上來爭着看這輛馬車？”

旁邊的人扭過頭看了她一眼，然後目光又很快就回那輛馬車上，而且笑道：“看來你不是本地人，馬車雖然沒有什麼，可是坐在車裏的人卻是我們這裏難得一見的人物。“

瑪麗道：“哦？是什麼人？”

這個人笑道：“說起這個人可是很神秘，她不但人長得美，就連身世也很神奇，甚至有人傳說她是狐仙，是轉世來報恩的。”

瑪麗道：“報誰的恩？”

這個人不耐煩地道：“當然是孫無忌孫公子的恩。”

瑪麗覺得很奇怪，道：“怎麼報恩？”

這個人道：“當然是嫁給孫公子。”

瑪麗道：“你是說車裏坐着的是一個女孩子？”

這個人回頭要發火，可是看到她是一個女人，而且還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女人，臉上立刻出現了笑容，又耐着性子道：“這個姑娘是孫公子去郊外圍獵的時候遇到的，當時這個姑娘什麼也記不得，就連自己的名字也忘記了，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人，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孤身一人在那裏遊盪。”

這個人繼續道：“孫公子覺得一個姑娘獨自流浪很不安全，就把她接回了家，找來北平城裏最好的大夫給她看病，可是誰也治不好，只是說她受了某種很強烈的刺激，得了‘離魂症’。”

瑪麗道：“什麼是‘離魂症’？”

這個人道：“就是一個人忘記了所有事情，腦袋像一張白紙，什麼記憶也沒有。”

瑪麗點頭道：“這好像就是‘失憶症’。”

這個人也點頭道：“孫公子也找了幾個西洋大夫給她看病，這幾個西洋大夫也是這麼說。”

瑪麗道：“那後來呢？”

這個人臉上立刻出現笑容，出現了一種期待已經的神采，似乎這件事也是他盼望已久的，笑道：“這個姑娘什麼也記不得了，也沒有地方可以去，而且孫公子也喜歡上這個姑娘，這個姑娘也喜歡上他，所以兩個人很快就要成親。因為這個姑娘實在長得太美，美得就好像天仙，所以有人就說她可能是狐仙，轉世來報孫公子的恩德。”

瑪麗道：“這個孫公子是什麼人，竟然會有這麼好的福氣？

這個人道：“說起這個人，可真是大大的有名，他就是號稱‘打遍天下無敵手’的虎頭少保孫壽堂孫老先生的長孫，也是京城四大公子之首，生的是風流倜儻一表人才，和這位姑娘也算是天生的一對。”

瑪麗道：“你說他是孫壽堂的長孫？”

這個兒道：“沒錯。”

瑪麗望着街市上緩慢前行的馬車，望着它行進的方向，看了洛克一眼。

洛克沒有說話，只是望着那輛馬車，臉上帶着奇怪的神情，好像立刻就想衝過去，掀起車簾，看清楚裏面坐着的人。

他為什麼會這個樣子？

瑪麗覺得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