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藍寶石

第六章 藍寶石

今夜有月,月正圓。

皎潔的月光照着寂靜的長街,長街的盡頭,有一個小小的麵攤。

麵攤上點着一盞燈。

昏暗的燈光,照着麵攤老闆疲憊的雙眼,顯得更加寂寞凄涼。

這個麵攤十幾年前就擺在這裏,而且不論颳風下雨,還是逢年過節,這個麵攤從未休息過一天。

所以城裏每一個夜遊的浪子,在無家可歸的時候,只要走到這條街上,看到麵攤上那盞燈光,心裏就總會感覺到溫暖。

麵攤的老闆姓張,是一個很老的老人,老的幾乎沒有人還記得他的名字,只是知道他姓張。他的鬚髮早已斑白,此刻正坐在燈光下,低着頭喝一碗熱麵湯。

長夜漫漫,如果沒有這碗熱麵湯,也不知道會冷了多少浪子的心。

掛在攤頭的燈罩已被多年的風塵染得又黑又黃,就好像老張那張充滿滄桑的臉。此刻他的臉在燈光下,看上去就好像黎明前黯淡的燈光一樣,沒有任何希望,透出對人生的感嘆和哀傷。

老張的話很少,除了要賬外,很少會聽到他多說一句話。就算有人吃過面后沒有錢付賬,他也不會讓你難堪,不會多說一個字。

有錢的客人來了,他不會少說一個字,沒錢的客人來了,他也不會多說一個字。

洛克走到麵攤前,笑道:“這裏的面很難吃,可是我卻很喜歡,你知道為什麼?”

瑪麗不知道,可是她很想知道。

洛克道:“因為這裏的面有一種家的感覺。”

“只有家裏的面,無論多難吃也一定要吃下去,而且吃過之後還想吃。”他淡淡地道:“來這裏吃面的人,吃的不是味道,而是回家的感覺。”

“我們就在這裏吃吧。”

洛克找了一張桌子坐下,就再也沒有看瑪麗一眼,好像知道她一定會坐過來一樣。

瑪麗皺着眉坐下。

洛克道:“你不要皺眉,這裏的牛肉麵,肯定是你沒有吃過的味道。”

瑪麗道:“可是你剛才還說這裏的面很難吃。”

洛克道:“難吃也是一種味道,你難道就不想嘗一嘗?”

瑪麗撅起嘴不說話。

洛克望着燈光下昏昏欲睡的老張,大聲道:“老張,今天我有客人,上幾樣你最拿手的菜。”

老張回過頭,翻着白眼瞪了他一下,好像很厭煩他吵醒自己,沒好氣地道:“這麼大聲幹什麼,我耳朵又不聾,你沒看到我在睡覺?”

洛克搖着頭,苦笑着低聲道:“如果說這個世上還有我惹不起的人,一定就是這個老頭子,他如果真的發起脾氣來,我只能帶着你逃走。”

瑪麗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她沒想到這個強悍冷酷,連死都不怕的洛克竟然會這麼怕一個賣面的老頭子。

她忍不住回過頭又去看了一眼那個老頭子。

過了很久,老張才端上來兩盤菜和一壺酒,走到他們面前“砰”的一聲放下,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瑪麗忍不住笑道:“你難道欠他酒錢?”

洛克笑着搖頭。

瑪麗又笑着道:“你難道欠他面錢?”

洛克還是笑着搖頭。

瑪麗道:“那你究竟欠了他什麼,他會用這種態度對你?”

洛克在嘆息着:“來這裏吃面的人,其實都欠他一份真情,一種親人般的真情,每一個來這裏的人,吃的不是面,而是那份真情。”

他的嘆息聲還在繼續,目光也變得凄涼傷感,連眼淚彷彿也要流出來。

瑪麗低着頭,給他倒了一杯酒,然後舉起酒杯,道:“如果你想吃面,我就學着去做,一定會做出你最喜歡的味道。”

然後她就喝下這杯酒。

有一種女人,只要喝下去酒,眼睛就會變亮,喝的越多,眼睛就會越亮,亮得好像天上的星星。

這種女人無論喝了多少酒,也看不出一點醉意。

瑪麗就是這種女人。

現在她的眼睛亮得就像天上的星星,甚至比星光還要明亮,他望着洛克,忽然道:“你難道不想知道我為什麼找你?”

“不想知道,因為我不問你也會說出來。”洛克眨着眼笑道:“因為是你找我,而不是我找你。”

瑪麗得嘴又撅起來,低聲道:“難道你就不能遷就一下女人,說一些讓她們開心的話?”

洛克道:“不能,因為開心之後很快又會傷心,我不想讓你傷心。”

“如果就算是傷心,我也喜歡聽呢?”瑪麗道:“就算是騙我高興,你也不能說一些讓我開心的話?“

洛克嘆息着道:“既然明知道要傷心,又何必去你。”

然後他就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地喝下去,再也不說一句話。

瑪麗也發出一聲嘆息,她嘆息着道:“我這一次找你是為了一塊寶石。”

洛克道:“一塊寶石?”

“沒錯,一塊寶石。”瑪麗道:“這塊寶石的名字叫海洋之心,是一塊價值連城的藍寶石。”

洛克道:“就像你的眼睛這麼美麗的藍寶石?”

他終於還是說了一句讓瑪麗喜歡聽的話。

瑪麗嫣然道:“這塊寶石正在來這座城市的路上。”

洛克等着她繼續說下去。

瑪麗道:“這塊寶石價值連城,一定會有很多人在打它的主意,我也想得到它,希望你能為我把它搶過來。”

洛克怔住了。

他端起酒杯卻忘記喝酒,夾起一塊牛肉卻忘記放進嘴裏,最後竟然站起身兜了一個大圈子,然後又回來坐下。

坐下后也不說一句話。

瑪麗看到他的樣子,噗呲一聲笑出來,道:“想不到原來你也有為我擔心的時候,你現在一定是在想,我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麼貪婪。”

洛克道:“我真的在這麼想。”

瑪麗道:“其實你不必擔心,這塊寶石原本就是我們家族的,我讓你去搶的其實就是自己家的東西。”

洛克緊張的幾乎將手裏的酒都灑在桌子上,追問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瑪麗道:“因為我擔心它落在別人的手裏。”

洛克不明白。

瑪麗繼續道:“這塊寶石關繫着我們家族的興衰和命運,我的父親這次把它運來中國,也是下了很大的決心,雖然請了幾個人很厲害的人沿途護送,可還是不大放心。”

洛克道:“為什麼不放心?”

“我覺得他們還不夠厲害。”瑪麗道:“在我的心中最厲害的人就是你,我想你把它搶過來,然後一路護送到我父親手裏。”

其實她還有另外一個想法,就是想通過這件事情,讓自己的母親改變對東方人的歧視,能同意她和洛克這個東方人交往。

她知道自己的母親一向都不喜歡東方人。

洛克道:“護送寶石的是哪個鏢局?”

瑪麗道:“北平前門外會友鏢局。”

她剛說出這句話,洛克就已經動容,一口喝下杯中的酒,然後道:“押鏢的可是總鏢頭‘神拳’宋萬?”

瑪麗點頭道:“沒錯。”

洛克道:“這個宋萬的三皇炮捶拳據說已經出神入化,一式‘夫子三拱手’打遍黃河兩岸從未碰到敵手,他保的鏢也從來沒有出過差錯。”

瑪麗道:“看來你對這個人還很了解。”

“只要是江湖上的人,對他不了解的好像還不多。”洛克道:“你父親能請他來保這趟鏢,一定花了不少錢和找了不少關係,才請他親自出馬。”

瑪麗道:“這個人很難請嗎?”

洛克點頭道:“這個人已經很久不走鏢,鏢車上只要插着他的鏢旗,就從來也沒有人敢染指。”

瑪麗道:“可是第二個人聽說比他還難請。”

洛克道:“是誰?”

瑪麗道:“此人曾是恭王府的侍衛統領,八國聯軍進北平的時候,他背着還在襁褓中的小王爺殺出重圍,亂軍之中如無人之境,就連西洋火器也不能傷他分毫。”

洛克道:“楊喚秋?”

瑪麗笑道:“沒錯,就是他。”

洛克沉默半晌,慢慢地點着頭道:“他一定是宋萬請來的,他們兩家是世交,兩個人情同父子。”

瑪麗道:“沒錯。”

洛克道:“第三個人是誰?”

瑪麗道:“他是四川人,身材天生矮小是個侏儒,而且相貌非常醜陋,出生沒有多久就遭到父母遺棄,由峨眉山上的猴子撫養長大,後來得到異人傳授,一身功夫剛柔並濟內外兼修,行走大江南北從來也沒有遇過對手。“

“只是這個人性格偏激,行事乖張,是個亦正亦邪的人物,很多人都對他都是敬而遠之。”

“這個人一定就是‘醉猴’張三”洛克道:“有這三個人在,還有什麼人敢打那塊藍寶石的主意。”

瑪麗道:“可是我父親還是覺得不夠,所以他又重金請來昔年打遍天下無敵手,身兼太極、形意、八卦三家之長,內外功早已經爐火純青的虎頭少保孫壽堂。”

“據說此人年輕時狂傲不羈,曾經獨身闖入少林比武,寺里幾百武僧竟然無一是他對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應該是真的,少林寺的僧人也未必就是傳說中那麼厲害。”洛克道:“可是這天下第一的名號他確實當之無愧。”

“想不到你父親竟然連這個老鬼也請來了,看來這塊藍寶石真的很珍貴。”洛克有些憂慮地道。

瑪麗道:“這四個人保這趟鏢,你有信心劫這塊藍寶石嗎?”

“沒有!”洛克回答的很乾脆:“這四個人只要有一個人在,這趟鏢就已穩如泰山,更何況是四個人同行。”

瑪麗眼波流動,道:“你敢不敢去劫鏢?”

洛克道:“不敢。”

瑪麗咬着嘴唇,道:“我父親護送這塊寶石過來,你知道是為了什麼?”

洛克道:“不知道。”

瑪麗道:“給我做嫁妝。”

這是一個繁榮的小鎮。

街道不長也不寬,兩邊有幾十家商鋪。

這樣的小鎮有很多,每一個差不多都是這個樣子,簡陋的店鋪,廉價的貨物,善良的人家,樸實的人。

只是這個小鎮卻不一樣。

因為它是很多商人的必經之路,也是那塊神秘的藍寶石的必經之路。經過一路上的舟車勞頓,每個人經過這裏的時候,都會選擇休息一兩天。

這些人非富即貴,出手闊綽,經常會通宵歌舞,一擲千金。由於這些人的豪奢,也造成了這個小鎮奇怪的繁榮——在這裏你只能見到三樣生意,那就是吃和嫖,還有賭。

世上很少有男人不喜歡吃,這裏有各式各樣的吃食,來滿足各種各樣的男人口味,南北全席,山珍海味,只要你想的出來的,在這裏就都可以吃到。

甚至連西藏的糌粑和酥油茶,新疆的羊肉串和烤饢,廣東的猴腦和蛇羹,東北的酸菜和血腸,在這裏也一樣可以找到。

街尾的那間最豪華的酒樓里,甚至連滿漢全席也可以做出來,據說比北平城裏做的還地道,因為他請來的大師傅就是北平城裏最好的廚師,曾經供職皇宮御膳房,做出來的菜就連九五之尊的皇帝都讚不絕口。

男人吃飽后,總是會想到女人。

世上不喜歡女人的男人,比不喜歡吃的男人更少。男人喜歡女人,就像女人喜歡首飾和新衣服,總是越多越好。這裏有各種各樣不同的女人,不同的膚色,不同的服飾,不同的語言,不同的風情和味道,可以滿足所有男人各種各樣不同的慾望,甚至連一些很古怪的癖好在這裏也可以得到發泄和滿足。

一個地方如果有了這兩樣東西,就可以留住大多數男人的腳步。

何況這裏還有賭。

很多男人都喜歡賭錢,他們在賭錢的時候可以不吃不喝不嫖不睡,就算天塌下來也不在乎,直到把身上的最後一個銅板都輸出去也不甘心。

所以每個男人來到這個小鎮,都會選擇在這裏舒舒服服地享受幾天。

“福德樓”就是街尾的那間最豪華的酒樓,老闆早已準備好了最豪華的酒席,帶着他最得力的活計站在門口迎接今晚的貴客。

還不到黃昏。

長街的盡頭出現了一輛黑漆馬車,駟馬並馳,來勢極快,到了這條行人極多的街道上,也並未見它減緩速度,幸好趕車的把式技術十分了得,四匹馬也是久經訓練的良駒,所以車馬雖然奔馳甚急,卻沒有惹出亂子。

這條路上來來往往的車馬雖多,但是像這樣氣派的巨型馬車還是少見的很,路上的人一面往路兩旁躲,一面不禁要去多瞧幾眼。只聽拉車的健馬一聲長嘶,趕車的絲韁一提,馬車就停在“福德樓”的門口,老闆搶步迎了出來,賠着笑拉開了車門。

旁觀的人又不禁覺得奇怪,平日裏這個酒樓的老闆眼高於頂,雖然是一個生意人卻從來不肯自輕身價,今天為何對這車上的人如此恭敬。

從馬車上第一個走下來的是個紫面長髯的中年人,稜角分明的臉上神情威猛,頎長的身材穿着一件剪裁極合體的藏青色團花長袍,態度嚴肅古板,看起來像是一個很有地位人。

酒樓的老闆立刻躬身行禮,含笑道:“宋鏢頭,一路舟車勞頓辛苦了,快請裏面用茶。”

那紫面長髯的中年人臉上也出現了笑容,抱拳還禮道:“老闆太客氣了,冒昧打擾還請見諒。”

站在馬車旁觀望的看客中也有行走江湖的人,他們聽了酒樓老闆的稱呼,心中已猜出這中年的人來歷,不由的暗中吃驚,眼睛不禁瞪得也更大了。

這個人莫非就是北平前門外“會友鏢局”的總鏢頭,以七十二路三皇炮捶拳,和一式“夫子三拱手”打遍黃河兩岸卻從未碰到敵手的“神拳”宋萬?

那麼第二個下車的人會是誰呢,馬車旁的觀望者翹首向車門望去。

第二個下車的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手裏揉着一對早已變成暗紅色,晶瑩如瑪瑙的核桃,衣着很簡樸,只不過是件土布短褂,腿上打着綁腿,腳上穿着千層底的舊布鞋,看起來就像一個從鄉下進城來趕集的糟老頭子,可是滿面的風塵卻掩蓋不住那對神光閃動的雙眼,顧盼之間帶着逼人的威勢。

宋萬見到這位老人下車,急忙過去攙扶,好像生怕他摔下來一樣,老闆見到這位老人下車來,立刻彎腰行禮,臉上堆滿笑容,道:“楊老先生,多年不見身體一向可好。當年在恭王府如果不是您為我求情,也就沒有我的今天了。”

老人笑着道:“都是陳年舊事,你還提他做什麼,老朽早就忘了,難為你還記得這麼清楚。”

老闆腰彎得更低,惶恐地道:“救命之恩,沒齒不忘。”

這個老頭姓楊,難道就是北平恭王府的侍衛統領,在亂軍之中背着小王爺如無人之境,連洋槍火器也傷不到他分毫的楊喚秋?

馬車上下來這兩人,每一個都是江湖上響噹噹的人物,旁觀的人在竊竊私語,等着看第三個人下來。

這第三個人會是誰?

每個人都在等着這個人走下來,興趣也更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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憤怒的野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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