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相見不如不見
雨停了,風卻更冷。
杜鵬掛在鐵鉤上,就像一條小魚釣在魚鉤上痛苦地掙扎。
洛克坐在木箱上,像一個漁翁,臉上帶着殘酷的表情,似乎等着更大的魚上鉤。
杜鵬在冷風中發抖。
杜嘯山終於忍不住,大聲道:“你贏了,有什麼條件就講出來,我一定滿足你,只要能放了我兒子。”
洛克道:“你兒子告訴我,只要放了他,就把你的生意分給我一部分。”
“好!”杜嘯山咬着牙道:“煙土,妓館,賭場,你可以隨意選一個,從今天開始就是你的了。”
洛克卻好像並不滿足。
他冷笑着不說話。
杜嘯山也在冷笑:“你的胃口這麼大,難道就不怕撐死嗎?”
洛克道:“我這個人就是腸胃好,吃多少都可以消化,只怕不夠吃,從來不怕吃的多。”
說著他就去摸自己的肚子,好像真的感覺到餓了一樣。
杜嘯山的臉色非常難看,考慮很久才猛地跺一下腳,大聲道:“好,就給你兩個。”
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大聲道:”你可以隨便選其中的兩樣,這樣該滿意了吧?“
“不滿意!”洛克笑道。
杜嘯山仰頭大笑,笑過後,忽然大聲道:“你難道想全部都拿走?”
洛克道:“就算全拿走,可還是差一點。”
杜嘯山道:“你還想要什麼?”
洛克臉上又出現了冷酷的笑容,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從嘴裏吐出來:“還要你的一條命。”
杜嘯山一愣。
一幢豪華的別墅門前。
杜嘯山帶着人剛走出去不久,就來了一輛車。車上走下來一個金髮碧眼的外國人,手裏拿着一張名片遞進去。
看門的老張接過名片,藉著院子裏的燈光看了一眼,很熟悉。
知道這是花旗銀行董事長約翰的名片。
他知道這個外國人和老爺是很好的朋友,特意吩咐過就算他不在家,這個人也可以放進來。
可是老張還是覺得有些奇怪,這麼晚了還會有什麼要緊的事情,一定要深夜裏來。
可是他不能問。
門外的外國人似乎在發火,說出的話老張聽不懂,可是卻可以聽出火氣很大。
他只好開門。
看着這個外國人走進來,老張覺的哪裏有些不對勁。他忽然覺得這個人不是經常來這裏的約翰,而是另外一個人。
外國人長得好像都差不多。
他剛要大喊。
這個外國人就從腰裏拔出一把匕首刺入他的咽喉,他連吭也沒有吭一聲,就倒了下去。
倒下去的時候,這個外國人伸手抱住他的頭,拖進門房,然後關上門。
蕭芳從車裏走下來,揮手道:“裏面的人全部殺光,只留下一個叫阿英的女人,不要殺錯了。”
她身後的人立刻悄無聲息地走進別墅。
周圍一片安靜。
杜嘯山突然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一張臉立刻充滿了憤怒和驚恐,向身邊的人大聲喊道:“殺了他,馬上殺了他。”
他帶來的人中有兩個神槍手,是西北軍戰敗后跑出來的逃兵,槍法非常好,而且還帶着兩支美國造的最新式步槍,可以從幾百米外很輕鬆就打中一個人的眼睛。
可是這兩個人現在卻放下手中的槍,舉起了雙手,就好像在戰場戰敗時投降的士兵一樣站在那裏。
剩下的人也紛紛扔下手中的武器,學着他們倆也舉起雙手投降。
杜嘯山這時才發現周圍的木箱上已經站滿了人,而且有幾個人手裏也拿着長槍,正向他們瞄準。
他們這些人站在下面就像靶子,隨時都可以把他們像獵物一樣射殺。
杜嘯山還想繼續拼下去。
可是他帶來的人都已經失去了鬥志,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杜嘯山大聲道:“我們和他們拼了,只要殺出去,我的錢就分給你們一半。”
沒有人聽他的話,。
有幾個人甚至笑出聲來,似乎覺得他的話很好笑。
過去杜嘯山也曾經遇到過很多次這樣的絕境,有些比這次還要兇險,可是一樣能殺出去,今天怎麼竟然全都丟下了手中的武器。
他忽然想起,今天帶來的人已經不是和他一起打天下的那些人,都是他認為可以代替那些老人的年輕人。
這些年輕人沒有一個像那些老人一樣願意為他賣命。
也沒有那些老人的血性,義氣,和頑強的鬥志。
如果那些老人還在,哪怕只剩下一個,現在也一定已經撲上去和他們拼到底。
可是那些人都已經不在了。
杜嘯山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很可怕的錯誤。
他忽然覺得手腳冰冷。
看着洛克從木箱上跳下來,臉上的表情就好像一頭野獸看着落入自己嘴裏的獵物一樣。
他伸手從后腰想拔出那把駁殼槍,但立刻有人抓住了他拔槍的手臂,然後掏走了那把槍。
他全身已經冰冷僵硬,冷汗已從他寬闊的前額上流下來。
杜嘯山咬了咬牙:“你就算殺了我,你也活不了,我的那些兄弟一定不會放過你。”
“兄弟?”洛克忽然笑了:“你是指的成虎,還是白五,又或者郝順。如果這三個人還有一個活着,你也不會落得這個下場。”
杜嘯山又愣住了。
這是他才想起自己的那些兄弟現在已經一個也不剩。
洛克揮了一下手,從他身後有兩個人抬過一個竹筐,筐里堆滿了閃光的銀洋。
“嘩啦”一聲全倒在地上。
洛克看着那些舉手投降的人,道:“這些都是你們的,能拿多少就拿多少。想回家的就當送你的路費,想做兄弟的就當見面禮。”
每個人都站着不敢動。
有一個人試着去撿起一塊,放到嘴裏咬了一下,發現是真的,然後就開始大把的抓起來塞進口袋裏。
很快所有人都過來搶奪地上的銀洋。
杜嘯山看着這些人,身上的冷汗已濕透衣服。
自己流血流汗,苦幹了三十年,赤手空拳打出來的天下,竟然在這一瞬間完全崩潰。
有人過來捆上他的手臂,和他的兒子拴在一起,捆住他的人正是他帶來的新人。
這個人拉着杜嘯山,就像牽着牲口一樣走向汽車。
杜嘯山坐在車上,看着碼頭上巨大的鐵鉤,臉上不由的流下眼淚。
他發現自己原來也有流淚的時候。
汽車回到了杜公館。
這裏簡直變成了一座墳墓。
槍聲早已停止,鮮血還順着樓梯往下流,昂貴的羊毛地毯浸透了鮮血。
洛克跨過屍體,踩着地上的鮮血,慢慢地走上樓,就看到了一個自己非常熟悉的女人。
阿英。
洛克推開窗,天上新月如鉤。
春天的夜晚如此美好,阿英卻坐在血泊中哭泣,她的身上沾滿了血,就像從血泊里爬出來一樣。
蕭芳走進來,臉上帶着迷人的笑容,身上的衣服高貴而且華麗,就好像準備去參加一場盛筵一樣,沒有一點血跡,就連腳上的鞋子都是乾淨的。
她笑着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成功。”
“你好像對我很有信心。”洛克顯得有些失落:“你就沒有擔心過會失敗?”
“沒有!”蕭芳說的很肯定:“因為我相信你一定會成功。”
她轉過身,看着哭泣的阿英,用手指抬起她的下頜:“你當初離開這個男人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你放棄的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男人,強大的可以改變一切。”
阿英只是在哭泣。
杜嘯山身上的繩子已經解開,他倒在沙發上,似已連抬起頭來的力氣也沒有。
過了好久,他才慢慢地道:“你做的這一切,難道只不過是因為我搶走了她?你做的這些都只是因為一個女人?”
他的臉又開始扭曲。
他實在不能理解這件事,因為他永遠也不能理解那時洛克對阿英的感情。
一想起阿英,洛克的眼裏立刻充滿了憤怒和仇恨。
在他的心中,阿英不僅僅是一個女人。她還是他第一個戀人,也是他的妻子。
他對這個女人絕對忠實,隨時都準備為這個女人犧牲一切,因為他愛這個女人甚於自己的生命。
這種刻骨銘心,永恆不變的愛情,也是像杜嘯山這種人永遠也無法理解的。
直到現在,洛克一想起阿英,他的心裏好像還有把刀割着一樣。
阿英蜷曲在血泊中,身子不停地發抖。
她那張美麗的臉,已蒼白的全無血色,那雙會說話的眼睛,也已因恐懼和悔恨變得像白痴一樣麻木獃滯。
她真的開始後悔。
後悔自己不應該為了虛榮而出賣自己的丈夫,更後悔自己為什麼一直也沒有看出洛克這種可怕的勇氣和決心。
可是現在後悔都已經太晚了。
洛克坐在她對面,卻看也沒有再看她一眼,就好像自己從來也沒有見過這麼一個人一樣。
只是,這個女人卻早已經深深印在他的心裏。
他為了等這一天,已經等得太久,一切殘酷的報復都不能抹去這個女人在他心中留下的痛苦
也許只有死才能讓他從這種痛苦中解脫出來。
阿英抬起頭,她想笑,可是笑不出來。她想請求個男人的原諒,卻又說不出口。
她想到了死。
可是死對她也已經不容易,就像繼續活下去一樣不容易。
血泊中坐的久了,整個人都已經麻木。她想站起來,剛伸出腿站起身,發現自己的腿竟然完全沒有站起來的力氣,身子一歪又要倒在血泊中。
她沒有倒下。
洛克忽然伸手扶住她。
這雙手還是那麼粗糙,那麼有力,那麼溫暖,這種感覺還是那麼熟悉,卻又那麼遙遠和陌生。
阿英的心突然很疼。
她忽然想起七年前剛認識洛克時候的情景,那時也是這雙手將她從傾倒的腳踏車上扶住,沒有讓她摔倒。
那時的她還是一個天真,活潑,美麗的小姑娘,對人生充滿了希望和信心,對愛情充滿了期待和幻想。
現在她卻已是滿身血腥。
一朵花還沒有開放就已經枯萎,她覺得自己這七年來得到的遠沒有失去的珍貴。
那些已經得到的,現在又全部失去。
“看得出你過去一定很愛她。”蕭芳忽然開口:“如果你不愛她,你就不會這麼痛苦地活着。”
她笑着道:“所以我沒有殺她,把她留給你。我知道你一定很想見到她。”
洛克笑了,笑容又酸又苦:“可是這相見,卻還不如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