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七 章 見蒙京時過景未遷
天麻呼呼的,東邊印出一簇亮光,深藍的天空上閃耀的星星慢慢的隱去。過不了一刻,天就要亮了。
蒙京城北門,零零落落的行人匆匆走到城門,停下腳步逐個接受着檢查。十來個官兵志氣高昂的轉悠着,一把寬大的椅子上,坐着一位有氣無力的十夫長。
十夫長有氣無力的看着過往的百姓,有氣無力的說道:“孩兒們,這一夜就要熬過去了,最後這半個時辰,不要偷懶,都給老子睜大眼睛好好盤查啊,啊哦啊!”十夫長打了個哈欠,一個小兵說道:“白老大,這一晚沒個什麼動靜,這個時候有錢的主兒都還在老窩睡覺呢,您看看,這些零零碎碎的全是些窮光蛋,這城門,守也是瞎守。”那十夫長白老大道:“誰說不是,老子倒了霉,大半年都攤上了夜班輪值,媽的。”
另一個小兵埋怨道:“是啊,為什麼偏偏是我們隊輪值啊,白老大的運氣可不怎麼地。”白老大笑罵道:“你個屎棍子,是說跟着我受罪了,沒弄到油水吧?你他娘的,上半年跟着我享福的時候怎麼不說啊。”“嘿嘿,白老大,我不是這個意思,您也知道,現如今道上不比從前,個把人根本不敢出遠門,這人多湊成了一堆兒了吧,到了咱們這裏起碼也要近正午時辰。要說大客商吧,大車行咱們不敢盤查,小車行猴年馬月才來一次,現在這年頭,這馬幫的腳夫比咱們都牛逼,後台硬的很,誰還敢查。也就靠着零碎的商販和一些外來貨搞點兒酒錢,可他娘的晚上沒一個人進城,白天都擠到下午了,咱們還吃個屁呀。”
白老大輕嘆了一口氣,“唉,誰說不是,以前生更半夜也能罰沒一些違禁物品,也能逮着一些沒有戶頭的傻蛋。唉,現在這年月,進城的富人少了,流民多了,窮的叮噹響,還個個說自己是正統的蒙人,娘的,不是阿拉坦部族人就是我們查幹部族人,咱們王母也不知吃錯了什麼葯,非要赦免這兩個部族的所有賦稅,搞得這些窮光蛋個個以為他們都是大爺呢。”第一個小兵道:“嘿嘿,白老大,您也是正統的查幹部族人,託了王母的福,不是也不用上繳賦稅嘛!”
白老大飛起一腳,把那小兵踢的老遠,“你媽了個巴子,不想活了,你小子也敢叫王母,那是我們查幹部族人的專稱,你們要稱呼她老人家**,懂了么!再他娘的胡說,老子替你老娘剁了你。”那小兵爬起來,懦懦笑了兩聲,“白老大白老大,您大人大量,小的錯了……”
遠遠的官道上跑來了一匹大白馬。白馬帶着風聲,越過幾個衣衫襤褸的行人,轉眼來到城門。
一股厲風呼呼的吹來,吹的十來個小兵直皺眉頭,鄭把總被塵沙迷住了眼睛,用力揉了揉,睜開看去。只見那匹高大的白馬上端坐一位膀大腰圓的大漢。
大漢一身灰突突的緊扣勁裝,腰扎一根灰突突的靠帶,腳穿黑灰布鞋。國字臉,劍眉虎目,鼻挺唇正,額下無須。白老大暗嘆,好一個器宇軒昂的俊朗漢子,看年紀三十歲左右。
灰衣大漢下了馬,健碩的身軀幾乎高過了馬頭,來到桌案前往那裏一站,直似一尊巍峨矗立的山嶽,氣勢磅礴恢宏。
見一群官兵不做聲,灰衣大漢開口說話了,“都要檢查什麼,快快說來,老子還要進城辦事。”聲音清朗高亢,吐字清晰圓潤,正統的蒙人官話,就是語氣強硬的緊。
白老大有些心虛,直到大漢問了話,才敢抬頭正視他的那張令人心悸的臉。灰衣大漢蓬鬆的頭髮隨便綁在頭頂,上面了串個灰黑色的簪子,白老大剛看了一眼,便被大漢那冷峻深幽的眼神嚇回去了,這次是真正嚇得不敢直視了。
“嗯?怎麼不回答?”灰衣大漢一身威嚴之氣,十來名小兵更不敢接話了,還是白老大見多識廣,努力的站起身來抱拳說道:“這,這位大爺,近年來到處都有盜賊出沒,為了維護蒙京城裏的治安,不僅僅需要身份令牌,如是客商還需要驗看‘通行遵照’,如是進京辦差須有官符和公文,如是其他或是進京私干或是走親訪友,須有戶籍官衙開具的‘進京押案’,還請大爺您……”
“行了,知道了。”灰衣大漢單手微動,‘啪’的一聲,一個官符落到桌案上。白老大連忙翻手拿住,輕輕一瞥,立即雙手遞迴。“原來是本族的世子,您老是要去‘蒙京武館’應試嗎?”“嗯。”青衣大漢道:“老子還用得着考試嗎?哼,我是先去看看好不好,好了就在蒙京城裏玩兩年,不好了找一個千夫長萬夫長什麼的玩玩,讓路。”“啊,是,是是,請!”
看着灰衣大漢上馬進了城,白老大噓了口氣,緩緩回到座位上坐下,嘴裏念叨着給自己解恨,“他媽的,有錢人就了不起啊,娘的。”“白老大,您怎麼不登記他的身份證牌呀,萬一是假的怎麼辦。”“媽的,你他娘的在這兒白混了兩年,沒看他那‘學員證牌’上的顏色嘛,那是查哈拉伊爾高級武館的標誌。查哈拉伊爾城你知道吧,僅次於咱們蒙京城的東蒙國第二大都會,在那裏的高級武館中練武的學子都是名門之後,這位小大爺就是我們查幹部族的,別看穿的普通,哼哼,我們查幹部族向來都是以簡樸著稱於世的,說不定就是哪一個系族家的少爺,要是從武館出來了,隨便拜來一個官職都能壓死你,你他娘的惹的起嗎。屎棍子,不要登記了,登了也你他娘的瞎費工夫。”
灰衣大漢慢慢消失在視線中,白老大嘆道:“查干哈森,官名白玉石,真是人如其名,生的就是好看啊!唉,年紀不大,好大的氣勢,好高的個子。也不知是哪一系的族人,出了位這樣的人才。可惜,可惜啊可惜。”小兵問道:“白老大,可惜什麼?”“可惜他那有錢有勢的老子不會教他,慣壞咯!”小兵笑道:“興許是讓他娘給慣壞了,嘻嘻……”白老大一瞪眼,接着一拍大腿,“有道理,有道理,有一定的道理。”
蒙京城西部一個僻靜小院兒門前,一人一馬久久站立。馬是白馬,自是那位‘慣壞了’的灰衣大漢。
小院大門緊閉,院前街道無人,灰衣大漢靜靜的站着,口中喃喃自語,“母親,孩兒來看看咱們的家,等到了您的墳前給您說道說道,咱家裏沒人住,興許是外公給您留下了,母親是不是很高興……母親……”灰衣大漢雙眼泛紅,眼眶裏湧出晶瑩剔透的水幕,水幕越積越多,兩道淚水流過剛毅英俊的面孔,滑落光潔的顎下,無聲的滴落。
灰衣大漢自是周同。
對面的馬廊空無一物,更加破舊了。周同緩步來到廊前,心中思緒翻滾。若不是在這裏和師父廝守,我周同或許無緣拜在他老人家的門下為徒,或許還是個做苦力的腳夫,或許,已經死了。
一團大大的烏雲遮擋了太陽,天空暗了下來。兩隻烏鴉“呱呱”的亂叫着飛過頭頂,落到一枝樹梢上。遠處飛來四五隻喜鵲,輕鳴了幾聲,也飛到樹梢,嚇的兩隻烏鴉“呱呱”的飛到別處去了。
一個多時辰后,烏雲飄過,略微偏西的日頭重新照耀了大地,天地間陽光普照,一片明媚,一片金黃。
好比圖已離開車行三年多了,好歹身上有些功夫,兩年前拜了一個本族的老鐵匠做師父,在一個不大的鐵匠鋪靠着力氣打鐵。由於人勤力大,深得老鐵匠的喜愛,手藝也學會了不少。閑暇時有事沒事兒的總會想起從前做車行把頭的事情,也會經常想起那位執着勇敢的少年,周同。
“爹爹,爹爹!”一個年約十二三歲的少年飛快的跑進了鐵匠鋪,“爹爹,爹爹?”“在這兒!”是兒子送飯來了,好比圖肚子還不太餓,看看天色,還沒到吃飯的點兒。兒子跑過來了,手中果然沒有那個天天提着的飯籃子,“虎子,什麼事,怎麼沒提飯來?”
兒子虎子長的虎頭虎腦,氣喘吁吁的說道:“爹爹,家裏來了一個很大個子的叔叔,俺娘打發我來叫你回去見他,說是你最想見到的人,讓你趕緊回家。”“我最想見到人?嘿嘿,臭小子,老子最想的就是天天能夠見到你,能見到你天天給老子提飯來吃。”“不是,老子……啊不,爹爹,真是家裏來人了,俺娘讓你儘快回去呢。”
好比圖向師父請了假,跟著兒子一路回到家中。
剛一進到院兒門,從院中屋裏走出一位勁裝大漢,好比圖心中一驚,好一條氣勢雄偉的大漢,不是來找茬的吧。
來人高大威猛,氣勢驚人,臉蛋生的更是俊朗剛毅,看年紀約莫三十歲左右。好比圖長的身材也算雄壯魁梧,看着比自己高了一個頭的大漢,不覺氣妥。心中想到,這威武的大漢我從未見過,從哪兒來的,孩兒他娘怎麼還讓他進屋?
氣勢雖然不如人家,但也不能不說話呀,抱拳道:“這位漢子,您是找我嗎?”
大漢笑了,正對着好比圖深鞠一躬,抱拳笑道:“金把頭,金大叔,認不出我了,我是周同。”“周,周同?!”哎呀呀!真的是周同,啊呀!果然是周同。剛一開始不敢正眼看人家的臉,這會兒仔細看了,眉宇之間可不就是周同少年時的模樣嘛!
好比圖渾身緊繃著的神經瞬時放鬆了,身上的毫毛寒毛也都跟着鬆軟的耷拉下來了。“周同,好,好,好!”雙手扶着周同的雙臂,不知說什麼好。一旁的孩兒他娘笑道:“就知道你認不出他來,剛開始我也沒能認出來……還愣着幹什麼,快帶周同進屋!我給你們倆做些好酒好菜,你爺倆好好喝上幾盅,敘敘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