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洞天
仙山峭立,嫵媚多姿,其上煙霞煥彩,異木參天聳立,眾多千年柏樹松枝綠染山巒,滿眼望去,一片含煙霜雨碧色茫茫,翠絲長竹間流過山頂融化雪水,匯合至一處化為三千尺的白練瀑布,轟然落下,砸在巨石之上,如萬千飛花碎玉一般四散涌開。
如此靈境仙景,山腳下卻是一片肅殺敵意,王緯玄負手飄然而至,將自己的徒兒扶起,喂其一仙丹,片刻之後,那被震暈的少年方才緩緩醒轉過來,待見到自己師父,剎那間滿面羞愧,張口欲辯。
王緯玄止住其言語,緊緊盯着寧楓詢問道:“你說這少年是純陰之體,可是當真?”
妙應仙知曉其意,點點頭:“不敢欺瞞!”
兩人乃是當今天下道門中數一數二的人物,能讓他們如此震驚失色的自然不是尋常之事。傳說人類乃是上古大地之母女媧用五行之力創造而成,而每個人根據體質的不同對於五靈的悟性和分屬也大為迥異,除了頭腦聰慧愚笨之外,這便是決定了一個人天賦資質的重要因素,所以各大道門佛派中,有人擅木靈、有人擅火元……此時寧楓竟然是摒棄了體內的五行屬性,成為了千古難得一見的純陰之體,返璞歸真,又怎能不讓人驚奇詫異?
不過千百年來,陰陽之體不過是眾口相傳的異聞而已,並無人真正見過,所以到底有何奇妙也沒有人能夠說得清?妙應仙與寧楓相處十年之久,方才得知曉一二,其每見月華便力量陡增,體內鬼靈之力激發至極致,不受控制,而白日便體質冰冷,似是要將太陽之力隔絕體外。
仙師沉吟片刻,突然說道:“陰陽體質不過是千百年來修道之人臆想出來的,又有誰真正見過?況且就算你徒兒真是,我遊仙山上的五色靈芝能有何用?”
妙應仙本就知曉王緯玄不會被如此輕易說服,是以耐心解釋道:“純陰體質雖然跳出了五行之外,但是若能用五色靈芝加以其他諸如雪蓮、黃首人烏等仙草煉成太清五色丹,便可以利用陰陽化五行之法並反其道行之,將我徒兒體內的鬼靈壓制,甚至能夠完全煉化也未可知。”
仙師聞言心頭劇驚怒駭,陰陽五行之道乃是天下修靈者的本源力量,豈能擅自反之?但是妙應仙於醫道已臻天人之境,既然如此說來那定然不會有假,不過其竟然能夠以後制先,以五行制陰陽,此法難度不亞於讓日月靜止,江河倒流,難道他已經晉入了那傳說的聖人之境?
他越想越是惶恐,同時寂寞已久的好勝之心又被激發出來,他潛心避世修鍊多年,等的便是這一天,心中打定不管妙應仙如何躲避退讓,今日一定要出手試上一試,不然百年前的較量何時才能有個定論!
“便是你所說皆是無誤,但你今日擅闖我靜修之所,又讓你這古怪的徒兒與我徒兒相鬥,我若是如此輕易地將五色靈芝交付於你,那傳出去我遊仙山的威名何在?”
妙應仙暗暗嘆了口氣,無奈道:“我這小徒身世孤苦,又染上諸多惡靈,若是道友能夠相助一二的話,老夫力所能及之事你盡可以吩咐。”
寧楓從未見過自己那無所不能的師尊有如此局促為難的時刻,心頭委屈、愧疚,喃喃道:“師父……”
仙師王緯玄雖冷酷桀驁,但也知曉此純陰少年染上鬼靈,必然是難以想像的痛苦,小小年紀就有這般非人的遭遇,任是誰見之也難免動容,他當下便心軟了幾分,剛要答應,轉眼卻又見孫思邈氣度恢弘,淡然自信,心頭沒來由地又生出一股無名怒火,復而冷冷道:“你號稱天醫,煉丹草藥一道我自是不如你,但是五色靈芝乃我遊仙山的鎮山仙草,哪兒能隨意讓人取去?”
妙應仙初時見其面色一緩,以為他是念及舊日交情,將要心軟應承下來,但轉眼間卻又突然變得冰冷淡漠,雖不知其中緣由,但聽他話中有話,心中明亮澄澈,唯有苦笑道:“道友有何吩咐但可直說?”
王緯玄幾乎要忍不住出手,心中暗想:“我身為道門第一洞天之主,可不能墮了遊仙山的名聲,讓人說我不懂禮儀。”他略一細想,突然哈哈大笑道:“道友太客氣了!你我許久未見,不如到我殿中飲杯山上特有的游夢仙毫,一敘百年間的見聞,豈不快哉!”
妙應仙心頭疑惑,他彼時明顯感覺到對方已然凝氣成形,但卻又是一閃而逝,不知道這喜怒無常的天地仙師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但是來到別人的洞府,也只能是客隨主便,遂微笑應道:“道友,請!”
寧楓此時氣息平復,跟在師父身後緩緩向上攀登,抬頭望去,只見石路之上煙霧繚繞,曲徑通幽處直達天際,便如傳說中羽化登仙的天梯一般。路旁連綿仙竹隨風飄搖,自然發出一陣天籟仙音,兩側矗立有數十座青峰,似香爐、似玉女、似盤龍、似青鸞,無刀削斧鑿之痕迹,渾然天成。
越往上走,雲霧越是濃重,便是仙徑也被無數不知名的丈長仙草淹沒其中,微風吹過,層層疊疊碧濤洶湧,半山腰上又有大大小小的石橋橫跨溪澗,耳邊聞聽動人的潺潺流水,擊石脆響,鼻息間縈繞一股沁人心脾的醉人芬芳,當真令人猶登仙境。
寧楓痴痴地看着四周美不勝收的秀麗奇景,心神蕩漾,剛要發聲讚歎,卻忽然感到身側傳來一道不友好的目光,他回頭望去,正對上那天地仙師之徒的雙眼。寧楓此時所受的輕傷早已痊癒,他想到那時差點誤傷於對方,心有不忍,抱歉道:“剛才多有誤會,還望道兄莫要介懷。不過道兄平日在這等詩畫之景中修行,難怪滿身仙人氣度,修為驚人。”
他言語之中既是致歉,又暗含推崇之意,頓時把少年口中譏諷之語硬生生堵了回去。
妙應仙人自是看在眼裏,笑道:“道友,以前你收徒頗為嚴格,每日都有百人慕名前來拜訪,都未入你法眼。想不到多年之後,竟讓你尋得如此天賦過人的少年俊彥,當真是可喜可賀!”
妙應仙曾經收過三名弟子,無一不是驚才絕艷之輩,當今道門的宗師巨擘。王緯玄每每思之,均是暗自不忿,是以收徒時候愈加苛刻,只覺天下間儘是庸碌之輩,後來終於偶然之中遇到現在的徒兒,帶回仙山悉心教導。
他得到妙應仙稱讚,不禁面色稍緩,淡淡道:“我這徒兒乃是兩晉帝室之後,還算有幾分天賦,只願他將來不要辱沒了我遊仙山之名!”
少年聞聽師尊言語之中似乎是怪罪自己今日竟然輸於別人之手,心中羞愧憤怒,雙拳緊握。
如此走了片刻,四人終於穿過幽深仙徑,來到遊仙山主峰,寧楓只覺峰迴路轉,豁然開朗,山頂之上竟然是一片白玉高台,仙猿欲墜,白鹿相隨,四周一片松柏翠枝環繞中立有一座仙府道觀,其上靈光閃爍,仙氣升騰,寧楓凝眸定睛望去,才看到這道觀竟是都以五彩珊瑚、剔透水晶、還有無數白玉築成,當真是清奇瑰麗,令人不敢直視。
走近些許,又見道觀的巨大紫門兩側有一排深達數寸的古怪刻字,幸好寧楓跟隨師父學過不少古代典籍,能夠勉強認得,右側上書:“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左側上書:“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這兩排字遒勁絕倫,如龍盤虎踞,字字均有數丈見方。
寧楓不明所以,只是覺得字跡之中散發出一股恢弘奇象,令人見之折服,他抬頭向上,看到一巨大的燙金匾額,上又書有數個黃燦燦的大字:“道門第一洞天。”
一旁少年見寧楓忽而瞠目結舌,忽而驚嘆羨慕,忍不住炫耀道:“這白玉高台上皆是歷代皇帝賞賜,對聯更是我先祖宣皇帝親手以氣刃所刻,自然是氣度不凡。”
他話尚未說完,便聽一旁仙師冷冷道:“修道尋仙之人,最忌留戀拘泥於虛幻之物,你修道十載,難道還不明白么?”
少年本還想繼續述說這鶴林神宮的諸多奇妙之處,突被師父一頓呵斥,頓時到嘴邊的話語又咽了回去,心中既是慚愧又是不忿。
寧楓師徒隨仙師來到神宮前方一處清幽竹亭,在玉石桌邊坐了下來,那少年吩咐亭中侍奉仙童去取清晨剛摘下的游夢仙毫,隨後便與寧楓分別站在師父身後。
白色玉桌之上放有兩個數寸大小的瑪瑙香爐,溫潤細膩,玲瓏剔透,其中各燃有赭色和紫色粉末,兩股顏色相異的煙霧裊裊升起,交相纏繞,似是再難分開一般。
寧楓不自禁的聞着那奇怪卻是若即若離的幽香,只覺身體軟綿綿,彷彿升上了雲端,乘鶴翱翔,飄飄欲仙,剎那間什麼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