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七章偷襲・歸途
“張公子，你身為男子漢大丈夫，竟被一個女人耍得團團轉，可真夠丟臉的……”
畢方那嫵媚嬌柔的聲音至今還在他腦海中迴響，張缺心中憤恨不甘，今日他來到這裏，就是要向自己的老父及那個叫柳似水的女人證明，自己絕不是什麼錦衣玉食，萎靡嬴弱的紈絝子弟，他不比任何人差，絕沒有任何人可以瞧不起他！如今他就要靠一己之力將契丹人逐出關外，他要他們甘心情願得稱自己一聲“行”！
“缺哥兒，咱們繞開你爹的大部隊來到這片山坡，已有半個時辰不等了，如今契丹前鋒大軍多已追你爹而去，是否正是咱們偷襲得機會？”
此次違抗軍令隨張缺同來的兵將中，也都是些年輕氣盛之人，其中亦不乏張缺的親信，也難得他們能在山頭一等就是半個時辰，可如今卻是誰都忍不住了。
張缺笑道：“你爹早已為這些契丹靼子布下天羅地網，敵人一旦入瓮，即便不能全殲，也是傷亡過半，那時咱們再出擊，端了靼子的老窩，此役首功不就是咱們的！”他這下分析碥僻入理，眾人也都點頭稱是。
然而又等了半個時辰，山下仍是沒有任何動靜，這下連張缺也不由心中起疑，難不成父親的計劃竟然失敗了么？
再看那契丹軍營，幾乎已人去樓空，張缺心頭痒痒，暗想：“若父親真得失敗，我卻成功，這份功勞反是更大！”他越想越是興奮，再也不願做什麼隱忍了，高喊一聲：“兄弟們，咱們建功立業得機會到了，使勁殺啊！”一馬當先，衝下山坡，身後將領也高喝着尾隨而上。
他們這下衝擊來得極為突兀，奉命留守營地的契丹兵未及堤防，頃刻間便給殺得屍橫遍地。張缺等人眼見開了好頭，興奮之餘，士氣高亢，殺心更重，更是點燃火種，來了個火燒連營，哪些還在營地休息或養傷的契丹兵士哪來得及逃脫，立時就給活活燒死，慘叫之聲不絕於耳。
但契丹人豈會就此甘心遭滅，亂了一陣后，就有人站出來穩住軍心，此人赫然便是康胡兒。
“康胡兒，你果然降敵，枉爹爹那般信任於你！本公子今日就要取你狗命！”張缺一見是他，神情中流露出的不知是憤怒得多還是興奮得多，揮劍便向他斬去。
康胡兒不願多做解釋，揮槍擋他來劍，旋即策馬便走，見他來追，解下背上弓箭，回頭就是一箭，正中他左胸，這還是他留了點心，未中他心臟。
張缺咬牙忍痛，大喝一聲，連血帶肉直徑將箭矢拔出，一夾馬腹，加速追趕。
康胡兒心中納悶，這張缺，何時變得如此驍勇？他已不及多想，調轉馬頭，反向著火的營帳奔去。
張缺見他行止古怪，心頭奇怪，喝道：“叛徒，哪裏走！”拍馬追上。
康胡兒跨下乃是契丹胡馬，尤擅山地跳躍，一躍就過了火堆，他算準張缺趕來的時機，落地時馬兒后蹄倒踢火堆，那焰火猛就向張缺反向激射而去。
張缺人在馬上，閃避不得，那馬兒受燙吃痛，一時也顧不得主人，人立起來，徑直將張缺掀翻下地。
張缺背肩剛及地，一躍就要跳起，但此時眼見金光閃動，一支金槍已抵住他喉嚨。
槍尖劃破肌膚，一道纖細的血絲自傷口裏溢出，張缺咬牙冷笑道：“叛徒，快動手吧，老子今日死了，一十八年後還是條好漢，你卻是叛徒，永遠是叛徒！”
張缺的話顯已深深刺痛康胡兒的心，他目露凶光，金槍一挺，便要刺破張缺喉嚨。
“槍下留人！”忽聽身後一聲怒喝，康胡兒心頭慘痛，就似給人狠狠捅了一刀般。
※※※
張守珪和柳似水聽說張缺違抗軍令，也來了白山，都是吃了一驚，但張守珪畢竟是百戰之身，處事經驗豐富，當即命令部下嚴守陣地，自己與柳似水帶一支精兵，沿小路上山，救援張缺。
正待啟程，忽聽來路馬蹄聲響，正有人往這邊趕來，兩人只道是敵軍從後方來襲，即刻命兵士做好準備。
柳似水目光明利，一眼看清當先之人相貌，不由得喜形於色，對張守珪道：“元帥，咱們認錯人了，來得不是敵人，是我夫君。”說罷鑽出草叢，開口便笑道：“明哥哥，你沒事回來啊。”
那人正是明離，他見到柳似水，亦是大喜若狂，一勒韁繩，翻身下馬，箭步跨出，衝到她身前，張臂就將她緊抱懷中，喘聲道：“水兒，你、你怎麼來了這裏？小籮說你出事了，可、可擔心死我了。”
柳似水透過明離臂彎的縫隙，看見他身後那已成了淚人的小籮，知她定是不喜自己隨軍出征，從范陽趕到這裏，又對明離說了些過激的話，但其心之真卻又叫人感動。
柳似水輕輕將明離推開，微笑道：“好了，這麼多人瞧着，你也不知羞啊。”可轉眼瞧見他胸口的血跡，不由大駭，急聲道：“你受傷了？”
明離一摸自己胸口，搖頭笑道：“小傷而已，並無大礙。”他頓了頓又道：“還多虧了冰兒幫忙。”
柳似水早料到是韓冰兒救他，但他那說話神情，卻似深怕自己誤會一般，心中感動，更覺有趣，她見韓冰兒也下馬落地，不由笑道：“冰兒姊姊，我又欠了你一回呢。”
韓冰兒看了明離一眼，微微一笑，搖頭不語。
四人敘過舊，將話頭轉入正題，明離聽說康胡兒還在山上，心中茫然，又聽柳似水說要同張守珪一道上山救張缺，也打算隨他們同去，務必將康胡兒勸回來。韓冰兒自不消說，但小籮不會武功，卻也要同往，柳似水自然不允許，但又怕她擅自行動，只好也將她帶上。
※※※
當下眾人趕到契丹營地，只見一片狼籍，雙方都是傷亡慘重，張守珪眼見兒子倒在康胡兒槍下，大怒驚呼，策馬狂奔而來。
康胡兒見到張守珪等人，怔了一怔，這時槍下張缺忽做掙扎，要奪自己手中金槍，他立生反應，金槍一斷成二，分持左右，左手槍槍桿倒轉，點中張缺“曲池穴”，叫他動彈不得，右手槍自他背下穿出，勾住鎧甲，將他整個人挑將而起，旋即縱身一躍，上了馬背，一提馬韁，便向左側山谷中奔去。張缺給他折騰得全無還手之能，心中更是惱火。
張守珪乍見兒子，心中已急，又見他遭擄，卻已顧不上其他，即刻追上。
眼見張守珪逐康胡兒而去，韓冰兒皺眉道：“平日張元帥處事穩重謹慎，如今救子心切，卻有些太大意了，怕要中敵人奸計。”
明離懷疑道：“契丹人不敢保證，但二哥既是元帥養子，當不至於對他下毒手吧？”
韓冰兒看他一眼，搖頭道：“如今的康胡兒還不知是敵是友，若他為契丹人所脅，保不準真會做出什麼大逆不道的事來。”
柳似水站在一旁，眼見明離滿臉痛苦的模樣，知他已被韓冰兒說動，害怕康胡兒真有不忠不孝之舉，以他性子，此時心中定然極為猶豫矛盾，她心思流轉，嘆道：“冰兒姊姊，你隨我一道追上去瞧瞧吧。明哥哥，你留下保護小籮他們。”
明離一怔，小籮卻是不依道：“小姐，小籮不想再和你分開了。”
柳似水怒道：“你若再敢跟來，以後不要叫我小姐！”小籮哪見得自家小姐如此疾言厲色，小臉一白，低下頭不敢吭聲。
韓冰兒看在眼裏，忽然插口道：“還是我留下來吧，你和明離一道去，興許讓康胡兒見到他，還會有點轉機。”
柳似水想了想，又抬頭看了看明離，點頭道：“那好吧，小籮就拜託給冰兒姊姊你了。”
柳似水明離兩人並騎而去，逐漸消失成個小黑點，小籮獃獃得望着，卻已出了神。
※※※
張守珪力追康胡兒至一段峽谷，只見兩邊山峰立如尖刀，天光不過一線而入，若在此地設下埋伏，莫說只他一人，便是千軍萬馬也要葬身於此！
張守珪身經百戰，對戰場地理位置的優劣，早已瞭然於胸，今日身陷險地，卻也絲毫不亂，繼續催馬上前，緊隨在康胡兒坐騎身後，不離他兩丈之遙，他知只有如此，埋伏兩側高地上的契丹人才不敢輕舉妄動。
忽然，前方康胡兒一拉韁繩，走上左側斜坡，徑直到得對面的高地，這時見他穩下坐騎，回頭望過來。
張守珪心中一動，催馬上前，只見山上空蕩蕩的竟無半個敵軍，他心中奇怪，正要開口，忽見康胡兒手中馬鞭揚起，向右側斜坡一指，說道：“你若信得過我，可從這邊下去，那裏有條山道，契丹人並未設防，此地已是能逃出白山的唯一途徑。”
張守珪微微吃驚，見他將張缺安放在自己馬背之上，忍不住問道：“胡兒，你心裏到底是怎麼想的？”
康胡兒搖了搖頭，默然不答，雙腳一夾馬腹，徑直下山而去。
張守珪見他去遠，低頭望去，只見兒子張缺一臉的驚駭不解之色，不由嘆道：“罷了，他如何行止，自有打算，咱們且先下山吧。”說著拍馬自斜側山坡衝下。
※※※
明離柳似水追逐康張二人留下來的馬蹄印，直入那段峽谷。這一路來明離始終眉頭不展，不發一言，還是柳似水先道：“馬蹄印到了此地就不見了，他們是不是上對面山坡去了？”
明離抬頭向山頂看了一眼，淡然道：“咱們上去一看就知。”也不多言，打馬上山。
柳似水看在眼裏，忍不住道：“明哥哥，其實，你不必這麼擔心，不論張元帥還是康二哥，他們做事都會很有分寸的。”
明離一勒馬韁，駐步不前，沉默好半晌后，才嘆道：“他們若真能照自己本心做事，我自然無須擔心，但這世間，卻還有許多事非一己之力所能控制。”他心中仍然念念不忘着韓冰兒之前所言的內幕。
柳似水好久未曾見他如此頹然深沉，那背影此刻看去竟是那般的孤寥落寞，不由得心中疼痛，油然而生憐惜之情，當即催馬上前，來到他身邊，展眉微笑道：“明哥哥，你不該這麼想，這世上的事咱們或許不能都辦得成，可只要儘力而為就是了……”
“儘力而為？”明離心中苦笑：“是啊，事到如今，也只能儘力而為了。”想着伸手緊握柳似水柔荑，笑道：“水兒，有你在我身邊真好……”
柳似水一怔，不知為何，聽得這話，他心中反是生出不自信來，她不覺得自己能幫上他多少忙，正如現在他急需自己的關懷安慰的時候，她就有種想要逃得衝動！若哪天自己真的逃了，他會變成什麼樣子呢？她實在不敢去想像，是以她決定就要在現在，用心用力得握住他，用以這種四手相交的形式，去維持那可能要斷了的某種聯繫。
這時，忽見對面山頭有人縱馬而來，明離一眼看清來人相貌，那正是康胡兒，大喜過望，放開柳似水的手，催馬上前。
康胡兒也看見他，不由一怔，本想轉身逃離，可見他如此激烈得撲過來，心頭動容，也就沒了逃的勇氣，然而也不上前，只是冷冷得說了一句：“明離，你不該還來到這裏！”
他這話就似晴天來得霹靂，頓時將明離所有的幻想都打碎，他佇在了那裏，臉上神情竟比石化了還要生硬幾分。
柳似水也趕上來，見康胡兒單人獨騎，戰袍光鮮，不染血塵，那支金槍儼然已經收起，心中猜到一些，但見明離如此模樣，還是開口問道：“你放走了張元帥父子？”
康胡兒看她一眼，像是瀉了氣般得點了點頭，復又嘆道：“出了那邊的山谷，便可回到大唐官道，待契丹未到前，你們也快走吧。”
“二哥，咱們一起走！”明離覓到一絲希望，滿心歡喜，急聲道：“二哥，如今正是最好的時機，咱們立刻離開，走得越遠越好，不必再去管這裏的是非了。”
遠離這片戰場！不正是柳似水打入城第一日起心存的願望么？但她覺得康胡兒是不會答應的，就是她自己，因這場戰爭失去了那麼多寶貴的東西，就此離開，心何以甘？！
果然康胡兒搖頭道：“我不能走，一走就是前功盡棄。三弟，對你為兄還是那句話，離開這裏，不要管我做什麼……”
明離臉色蒼白如紙，但那對瞳孔中兀自有對熾熱在燃燒，他咬牙道：“我也是那句話，你不走，我也不走，你可以趕我千次萬次，但終有一日我還是會回來！”
柳似水眼見他們又陷入對峙，心中不耐，插口道：“你們兩個不要爭了。明哥哥，康二哥這麼做總有他的目的，你能不能為他想想……康二哥，你快將事情說清楚了吧，究竟還要瞞人到什麼時候！”
明離康胡兒都是一怔，這時忽聽前路馬蹄之聲雷作，康胡兒臉色一白，催馬上山，就見那條自己向張守珪父子指明的安全之路上，如今竟已是兵馬雜踏，殺喊之聲不絕於耳，忽見亂軍中一騎衝出，向他這邊狂奔而來。
“張公子，你身為男子漢大丈夫，竟被一個女人耍得團團轉，可真夠丟臉的……”
畢方那嫵媚嬌柔的聲音至今還在他腦海中迴響，張缺心中憤恨不甘，今日他來到這裏，就是要向自己的老父及那個叫柳似水的女人證明，自己絕不是什麼錦衣玉食，萎靡嬴弱的紈絝子弟，他不比任何人差，絕沒有任何人可以瞧不起他！如今他就要靠一己之力將契丹人逐出關外，他要他們甘心情願得稱自己一聲“行”！
“缺哥兒，咱們繞開你爹的大部隊來到這片山坡，已有半個時辰不等了，如今契丹前鋒大軍多已追你爹而去，是否正是咱們偷襲得機會？”
此次違抗軍令隨張缺同來的兵將中，也都是些年輕氣盛之人，其中亦不乏張缺的親信，也難得他們能在山頭一等就是半個時辰，可如今卻是誰都忍不住了。
張缺笑道：“你爹早已為這些契丹靼子布下天羅地網，敵人一旦入瓮，即便不能全殲，也是傷亡過半，那時咱們再出擊，端了靼子的老窩，此役首功不就是咱們的！”他這下分析碥僻入理，眾人也都點頭稱是。
然而又等了半個時辰，山下仍是沒有任何動靜，這下連張缺也不由心中起疑，難不成父親的計劃竟然失敗了么？
再看那契丹軍營，幾乎已人去樓空，張缺心頭痒痒，暗想：“若父親真得失敗，我卻成功，這份功勞反是更大！”他越想越是興奮，再也不願做什麼隱忍了，高喊一聲：“兄弟們，咱們建功立業得機會到了，使勁殺啊！”一馬當先，衝下山坡，身後將領也高喝着尾隨而上。
他們這下衝擊來得極為突兀，奉命留守營地的契丹兵未及堤防，頃刻間便給殺得屍橫遍地。張缺等人眼見開了好頭，興奮之餘，士氣高亢，殺心更重，更是點燃火種，來了個火燒連營，哪些還在營地休息或養傷的契丹兵士哪來得及逃脫，立時就給活活燒死，慘叫之聲不絕於耳。
但契丹人豈會就此甘心遭滅，亂了一陣后，就有人站出來穩住軍心，此人赫然便是康胡兒。
“康胡兒，你果然降敵，枉爹爹那般信任於你！本公子今日就要取你狗命！”張缺一見是他，神情中流露出的不知是憤怒得多還是興奮得多，揮劍便向他斬去。
康胡兒不願多做解釋，揮槍擋他來劍，旋即策馬便走，見他來追，解下背上弓箭，回頭就是一箭，正中他左胸，這還是他留了點心，未中他心臟。
張缺咬牙忍痛，大喝一聲，連血帶肉直徑將箭矢拔出，一夾馬腹，加速追趕。
康胡兒心中納悶，這張缺，何時變得如此驍勇？他已不及多想，調轉馬頭，反向著火的營帳奔去。
張缺見他行止古怪，心頭奇怪，喝道：“叛徒，哪裏走！”拍馬追上。
康胡兒跨下乃是契丹胡馬，尤擅山地跳躍，一躍就過了火堆，他算準張缺趕來的時機，落地時馬兒后蹄倒踢火堆，那焰火猛就向張缺反向激射而去。
張缺人在馬上，閃避不得，那馬兒受燙吃痛，一時也顧不得主人，人立起來，徑直將張缺掀翻下地。
張缺背肩剛及地，一躍就要跳起，但此時眼見金光閃動，一支金槍已抵住他喉嚨。
槍尖劃破肌膚，一道纖細的血絲自傷口裏溢出，張缺咬牙冷笑道：“叛徒，快動手吧，老子今日死了，一十八年後還是條好漢，你卻是叛徒，永遠是叛徒！”
張缺的話顯已深深刺痛康胡兒的心，他目露凶光，金槍一挺，便要刺破張缺喉嚨。
“槍下留人！”忽聽身後一聲怒喝，康胡兒心頭慘痛，就似給人狠狠捅了一刀般。
※※※
張守珪和柳似水聽說張缺違抗軍令，也來了白山，都是吃了一驚，但張守珪畢竟是百戰之身，處事經驗豐富，當即命令部下嚴守陣地，自己與柳似水帶一支精兵，沿小路上山，救援張缺。
正待啟程，忽聽來路馬蹄聲響，正有人往這邊趕來，兩人只道是敵軍從後方來襲，即刻命兵士做好準備。
柳似水目光明利，一眼看清當先之人相貌，不由得喜形於色，對張守珪道：“元帥，咱們認錯人了，來得不是敵人，是我夫君。”說罷鑽出草叢，開口便笑道：“明哥哥，你沒事回來啊。”
那人正是明離，他見到柳似水，亦是大喜若狂，一勒韁繩，翻身下馬，箭步跨出，衝到她身前，張臂就將她緊抱懷中，喘聲道：“水兒，你、你怎麼來了這裏？小籮說你出事了，可、可擔心死我了。”
柳似水透過明離臂彎的縫隙，看見他身後那已成了淚人的小籮，知她定是不喜自己隨軍出征，從范陽趕到這裏，又對明離說了些過激的話，但其心之真卻又叫人感動。
柳似水輕輕將明離推開，微笑道：“好了，這麼多人瞧着，你也不知羞啊。”可轉眼瞧見他胸口的血跡，不由大駭，急聲道：“你受傷了？”
明離一摸自己胸口，搖頭笑道：“小傷而已，並無大礙。”他頓了頓又道：“還多虧了冰兒幫忙。”
柳似水早料到是韓冰兒救他，但他那說話神情，卻似深怕自己誤會一般，心中感動，更覺有趣，她見韓冰兒也下馬落地，不由笑道：“冰兒姊姊，我又欠了你一回呢。”
韓冰兒看了明離一眼，微微一笑，搖頭不語。
四人敘過舊，將話頭轉入正題，明離聽說康胡兒還在山上，心中茫然，又聽柳似水說要同張守珪一道上山救張缺，也打算隨他們同去，務必將康胡兒勸回來。韓冰兒自不消說，但小籮不會武功，卻也要同往，柳似水自然不允許，但又怕她擅自行動，只好也將她帶上。
※※※
當下眾人趕到契丹營地，只見一片狼籍，雙方都是傷亡慘重，張守珪眼見兒子倒在康胡兒槍下，大怒驚呼，策馬狂奔而來。
康胡兒見到張守珪等人，怔了一怔，這時槍下張缺忽做掙扎，要奪自己手中金槍，他立生反應，金槍一斷成二，分持左右，左手槍槍桿倒轉，點中張缺“曲池穴”，叫他動彈不得，右手槍自他背下穿出，勾住鎧甲，將他整個人挑將而起，旋即縱身一躍，上了馬背，一提馬韁，便向左側山谷中奔去。張缺給他折騰得全無還手之能，心中更是惱火。
張守珪乍見兒子，心中已急，又見他遭擄，卻已顧不上其他，即刻追上。
眼見張守珪逐康胡兒而去，韓冰兒皺眉道：“平日張元帥處事穩重謹慎，如今救子心切，卻有些太大意了，怕要中敵人奸計。”
明離懷疑道：“契丹人不敢保證，但二哥既是元帥養子，當不至於對他下毒手吧？”
韓冰兒看他一眼，搖頭道：“如今的康胡兒還不知是敵是友，若他為契丹人所脅，保不準真會做出什麼大逆不道的事來。”
柳似水站在一旁，眼見明離滿臉痛苦的模樣，知他已被韓冰兒說動，害怕康胡兒真有不忠不孝之舉，以他性子，此時心中定然極為猶豫矛盾，她心思流轉，嘆道：“冰兒姊姊，你隨我一道追上去瞧瞧吧。明哥哥，你留下保護小籮他們。”
明離一怔，小籮卻是不依道：“小姐，小籮不想再和你分開了。”
柳似水怒道：“你若再敢跟來，以後不要叫我小姐！”小籮哪見得自家小姐如此疾言厲色，小臉一白，低下頭不敢吭聲。
韓冰兒看在眼裏，忽然插口道：“還是我留下來吧，你和明離一道去，興許讓康胡兒見到他，還會有點轉機。”
柳似水想了想，又抬頭看了看明離，點頭道：“那好吧，小籮就拜託給冰兒姊姊你了。”
柳似水明離兩人並騎而去，逐漸消失成個小黑點，小籮獃獃得望着，卻已出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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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守珪力追康胡兒至一段峽谷，只見兩邊山峰立如尖刀，天光不過一線而入，若在此地設下埋伏，莫說只他一人，便是千軍萬馬也要葬身於此！
張守珪身經百戰，對戰場地理位置的優劣，早已瞭然於胸，今日身陷險地，卻也絲毫不亂，繼續催馬上前，緊隨在康胡兒坐騎身後，不離他兩丈之遙，他知只有如此，埋伏兩側高地上的契丹人才不敢輕舉妄動。
忽然，前方康胡兒一拉韁繩，走上左側斜坡，徑直到得對面的高地，這時見他穩下坐騎，回頭望過來。
張守珪心中一動，催馬上前，只見山上空蕩蕩的竟無半個敵軍，他心中奇怪，正要開口，忽見康胡兒手中馬鞭揚起，向右側斜坡一指，說道：“你若信得過我，可從這邊下去，那裏有條山道，契丹人並未設防，此地已是能逃出白山的唯一途徑。”
張守珪微微吃驚，見他將張缺安放在自己馬背之上，忍不住問道：“胡兒，你心裏到底是怎麼想的？”
康胡兒搖了搖頭，默然不答，雙腳一夾馬腹，徑直下山而去。
張守珪見他去遠，低頭望去，只見兒子張缺一臉的驚駭不解之色，不由嘆道：“罷了，他如何行止，自有打算，咱們且先下山吧。”說著拍馬自斜側山坡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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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離柳似水追逐康張二人留下來的馬蹄印，直入那段峽谷。這一路來明離始終眉頭不展，不發一言，還是柳似水先道：“馬蹄印到了此地就不見了，他們是不是上對面山坡去了？”
明離抬頭向山頂看了一眼，淡然道：“咱們上去一看就知。”也不多言，打馬上山。
柳似水看在眼裏，忍不住道：“明哥哥，其實，你不必這麼擔心，不論張元帥還是康二哥，他們做事都會很有分寸的。”
明離一勒馬韁，駐步不前，沉默好半晌后，才嘆道：“他們若真能照自己本心做事，我自然無須擔心，但這世間，卻還有許多事非一己之力所能控制。”他心中仍然念念不忘着韓冰兒之前所言的內幕。
柳似水好久未曾見他如此頹然深沉，那背影此刻看去竟是那般的孤寥落寞，不由得心中疼痛，油然而生憐惜之情，當即催馬上前，來到他身邊，展眉微笑道：“明哥哥，你不該這麼想，這世上的事咱們或許不能都辦得成，可只要儘力而為就是了……”
“儘力而為？”明離心中苦笑：“是啊，事到如今，也只能儘力而為了。”想着伸手緊握柳似水柔荑，笑道：“水兒，有你在我身邊真好……”
柳似水一怔，不知為何，聽得這話，他心中反是生出不自信來，她不覺得自己能幫上他多少忙，正如現在他急需自己的關懷安慰的時候，她就有種想要逃得衝動！若哪天自己真的逃了，他會變成什麼樣子呢？她實在不敢去想像，是以她決定就要在現在，用心用力得握住他，用以這種四手相交的形式，去維持那可能要斷了的某種聯繫。
這時，忽見對面山頭有人縱馬而來，明離一眼看清來人相貌，那正是康胡兒，大喜過望，放開柳似水的手，催馬上前。
康胡兒也看見他，不由一怔，本想轉身逃離，可見他如此激烈得撲過來，心頭動容，也就沒了逃的勇氣，然而也不上前，只是冷冷得說了一句：“明離，你不該還來到這裏！”
他這話就似晴天來得霹靂，頓時將明離所有的幻想都打碎，他佇在了那裏，臉上神情竟比石化了還要生硬幾分。
柳似水也趕上來，見康胡兒單人獨騎，戰袍光鮮，不染血塵，那支金槍儼然已經收起，心中猜到一些，但見明離如此模樣，還是開口問道：“你放走了張元帥父子？”
康胡兒看她一眼，像是瀉了氣般得點了點頭，復又嘆道：“出了那邊的山谷，便可回到大唐官道，待契丹未到前，你們也快走吧。”
“二哥，咱們一起走！”明離覓到一絲希望，滿心歡喜，急聲道：“二哥，如今正是最好的時機，咱們立刻離開，走得越遠越好，不必再去管這裏的是非了。”
遠離這片戰場！不正是柳似水打入城第一日起心存的願望么？但她覺得康胡兒是不會答應的，就是她自己，因這場戰爭失去了那麼多寶貴的東西，就此離開，心何以甘？！
果然康胡兒搖頭道：“我不能走，一走就是前功盡棄。三弟，對你為兄還是那句話，離開這裏，不要管我做什麼……”
明離臉色蒼白如紙，但那對瞳孔中兀自有對熾熱在燃燒，他咬牙道：“我也是那句話，你不走，我也不走，你可以趕我千次萬次，但終有一日我還是會回來！”
柳似水眼見他們又陷入對峙，心中不耐，插口道：“你們兩個不要爭了。明哥哥，康二哥這麼做總有他的目的，你能不能為他想想……康二哥，你快將事情說清楚了吧，究竟還要瞞人到什麼時候！”
明離康胡兒都是一怔，這時忽聽前路馬蹄之聲雷作，康胡兒臉色一白，催馬上山，就見那條自己向張守珪父子指明的安全之路上，如今竟已是兵馬雜踏，殺喊之聲不絕於耳，忽見亂軍中一騎衝出，向他這邊狂奔而來。
“張公子，你身為男子漢大丈夫，竟被一個女人耍得團團轉，可真夠丟臉的……”
畢方那嫵媚嬌柔的聲音至今還在他腦海中迴響，張缺心中憤恨不甘，今日他來到這裏，就是要向自己的老父及那個叫柳似水的女人證明，自己絕不是什麼錦衣玉食，萎靡嬴弱的紈絝子弟，他不比任何人差，絕沒有任何人可以瞧不起他！如今他就要靠一己之力將契丹人逐出關外，他要他們甘心情願得稱自己一聲“行”！
“缺哥兒，咱們繞開你爹的大部隊來到這片山坡，已有半個時辰不等了，如今契丹前鋒大軍多已追你爹而去，是否正是咱們偷襲得機會？”
此次違抗軍令隨張缺同來的兵將中，也都是些年輕氣盛之人，其中亦不乏張缺的親信，也難得他們能在山頭一等就是半個時辰，可如今卻是誰都忍不住了。
張缺笑道：“你爹早已為這些契丹靼子布下天羅地網，敵人一旦入瓮，即便不能全殲，也是傷亡過半，那時咱們再出擊，端了靼子的老窩，此役首功不就是咱們的！”他這下分析碥僻入理，眾人也都點頭稱是。
然而又等了半個時辰，山下仍是沒有任何動靜，這下連張缺也不由心中起疑，難不成父親的計劃竟然失敗了么？
再看那契丹軍營，幾乎已人去樓空，張缺心頭痒痒，暗想：“若父親真得失敗，我卻成功，這份功勞反是更大！”他越想越是興奮，再也不願做什麼隱忍了，高喊一聲：“兄弟們，咱們建功立業得機會到了，使勁殺啊！”一馬當先，衝下山坡，身後將領也高喝着尾隨而上。
他們這下衝擊來得極為突兀，奉命留守營地的契丹兵未及堤防，頃刻間便給殺得屍橫遍地。張缺等人眼見開了好頭，興奮之餘，士氣高亢，殺心更重，更是點燃火種，來了個火燒連營，哪些還在營地休息或養傷的契丹兵士哪來得及逃脫，立時就給活活燒死，慘叫之聲不絕於耳。
但契丹人豈會就此甘心遭滅，亂了一陣后，就有人站出來穩住軍心，此人赫然便是康胡兒。
“康胡兒，你果然降敵，枉爹爹那般信任於你！本公子今日就要取你狗命！”張缺一見是他，神情中流露出的不知是憤怒得多還是興奮得多，揮劍便向他斬去。
康胡兒不願多做解釋，揮槍擋他來劍，旋即策馬便走，見他來追，解下背上弓箭，回頭就是一箭，正中他左胸，這還是他留了點心，未中他心臟。
張缺咬牙忍痛，大喝一聲，連血帶肉直徑將箭矢拔出，一夾馬腹，加速追趕。
康胡兒心中納悶，這張缺，何時變得如此驍勇？他已不及多想，調轉馬頭，反向著火的營帳奔去。
張缺見他行止古怪，心頭奇怪，喝道：“叛徒，哪裏走！”拍馬追上。
康胡兒跨下乃是契丹胡馬，尤擅山地跳躍，一躍就過了火堆，他算準張缺趕來的時機，落地時馬兒后蹄倒踢火堆，那焰火猛就向張缺反向激射而去。
張缺人在馬上，閃避不得，那馬兒受燙吃痛，一時也顧不得主人，人立起來，徑直將張缺掀翻下地。
張缺背肩剛及地，一躍就要跳起，但此時眼見金光閃動，一支金槍已抵住他喉嚨。
槍尖劃破肌膚，一道纖細的血絲自傷口裏溢出，張缺咬牙冷笑道：“叛徒，快動手吧，老子今日死了，一十八年後還是條好漢，你卻是叛徒，永遠是叛徒！”
張缺的話顯已深深刺痛康胡兒的心，他目露凶光，金槍一挺，便要刺破張缺喉嚨。
“槍下留人！”忽聽身後一聲怒喝，康胡兒心頭慘痛，就似給人狠狠捅了一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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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守珪和柳似水聽說張缺違抗軍令，也來了白山，都是吃了一驚，但張守珪畢竟是百戰之身，處事經驗豐富，當即命令部下嚴守陣地，自己與柳似水帶一支精兵，沿小路上山，救援張缺。
正待啟程，忽聽來路馬蹄聲響，正有人往這邊趕來，兩人只道是敵軍從後方來襲，即刻命兵士做好準備。
柳似水目光明利，一眼看清當先之人相貌，不由得喜形於色，對張守珪道：“元帥，咱們認錯人了，來得不是敵人，是我夫君。”說罷鑽出草叢，開口便笑道：“明哥哥，你沒事回來啊。”
那人正是明離，他見到柳似水，亦是大喜若狂，一勒韁繩，翻身下馬，箭步跨出，衝到她身前，張臂就將她緊抱懷中，喘聲道：“水兒，你、你怎麼來了這裏？小籮說你出事了，可、可擔心死我了。”
柳似水透過明離臂彎的縫隙，看見他身後那已成了淚人的小籮，知她定是不喜自己隨軍出征，從范陽趕到這裏，又對明離說了些過激的話，但其心之真卻又叫人感動。
柳似水輕輕將明離推開，微笑道：“好了，這麼多人瞧着，你也不知羞啊。”可轉眼瞧見他胸口的血跡，不由大駭，急聲道：“你受傷了？”
明離一摸自己胸口，搖頭笑道：“小傷而已，並無大礙。”他頓了頓又道：“還多虧了冰兒幫忙。”
柳似水早料到是韓冰兒救他，但他那說話神情，卻似深怕自己誤會一般，心中感動，更覺有趣，她見韓冰兒也下馬落地，不由笑道：“冰兒姊姊，我又欠了你一回呢。”
韓冰兒看了明離一眼，微微一笑，搖頭不語。
四人敘過舊，將話頭轉入正題，明離聽說康胡兒還在山上，心中茫然，又聽柳似水說要同張守珪一道上山救張缺，也打算隨他們同去，務必將康胡兒勸回來。韓冰兒自不消說，但小籮不會武功，卻也要同往，柳似水自然不允許，但又怕她擅自行動，只好也將她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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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下眾人趕到契丹營地，只見一片狼籍，雙方都是傷亡慘重，張守珪眼見兒子倒在康胡兒槍下，大怒驚呼，策馬狂奔而來。
康胡兒見到張守珪等人，怔了一怔，這時槍下張缺忽做掙扎，要奪自己手中金槍，他立生反應，金槍一斷成二，分持左右，左手槍槍桿倒轉，點中張缺“曲池穴”，叫他動彈不得，右手槍自他背下穿出，勾住鎧甲，將他整個人挑將而起，旋即縱身一躍，上了馬背，一提馬韁，便向左側山谷中奔去。張缺給他折騰得全無還手之能，心中更是惱火。
張守珪乍見兒子，心中已急，又見他遭擄，卻已顧不上其他，即刻追上。
眼見張守珪逐康胡兒而去，韓冰兒皺眉道：“平日張元帥處事穩重謹慎，如今救子心切，卻有些太大意了，怕要中敵人奸計。”
明離懷疑道：“契丹人不敢保證，但二哥既是元帥養子，當不至於對他下毒手吧？”
韓冰兒看他一眼，搖頭道：“如今的康胡兒還不知是敵是友，若他為契丹人所脅，保不準真會做出什麼大逆不道的事來。”
柳似水站在一旁，眼見明離滿臉痛苦的模樣，知他已被韓冰兒說動，害怕康胡兒真有不忠不孝之舉，以他性子，此時心中定然極為猶豫矛盾，她心思流轉，嘆道：“冰兒姊姊，你隨我一道追上去瞧瞧吧。明哥哥，你留下保護小籮他們。”
明離一怔，小籮卻是不依道：“小姐，小籮不想再和你分開了。”
柳似水怒道：“你若再敢跟來，以後不要叫我小姐！”小籮哪見得自家小姐如此疾言厲色，小臉一白，低下頭不敢吭聲。
韓冰兒看在眼裏，忽然插口道：“還是我留下來吧，你和明離一道去，興許讓康胡兒見到他，還會有點轉機。”
柳似水想了想，又抬頭看了看明離，點頭道：“那好吧，小籮就拜託給冰兒姊姊你了。”
柳似水明離兩人並騎而去，逐漸消失成個小黑點，小籮獃獃得望着，卻已出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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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守珪力追康胡兒至一段峽谷，只見兩邊山峰立如尖刀，天光不過一線而入，若在此地設下埋伏，莫說只他一人，便是千軍萬馬也要葬身於此！
張守珪身經百戰，對戰場地理位置的優劣，早已瞭然於胸，今日身陷險地，卻也絲毫不亂，繼續催馬上前，緊隨在康胡兒坐騎身後，不離他兩丈之遙，他知只有如此，埋伏兩側高地上的契丹人才不敢輕舉妄動。
忽然，前方康胡兒一拉韁繩，走上左側斜坡，徑直到得對面的高地，這時見他穩下坐騎，回頭望過來。
張守珪心中一動，催馬上前，只見山上空蕩蕩的竟無半個敵軍，他心中奇怪，正要開口，忽見康胡兒手中馬鞭揚起，向右側斜坡一指，說道：“你若信得過我，可從這邊下去，那裏有條山道，契丹人並未設防，此地已是能逃出白山的唯一途徑。”
張守珪微微吃驚，見他將張缺安放在自己馬背之上，忍不住問道：“胡兒，你心裏到底是怎麼想的？”
康胡兒搖了搖頭，默然不答，雙腳一夾馬腹，徑直下山而去。
張守珪見他去遠，低頭望去，只見兒子張缺一臉的驚駭不解之色，不由嘆道：“罷了，他如何行止，自有打算，咱們且先下山吧。”說著拍馬自斜側山坡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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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離柳似水追逐康張二人留下來的馬蹄印，直入那段峽谷。這一路來明離始終眉頭不展，不發一言，還是柳似水先道：“馬蹄印到了此地就不見了，他們是不是上對面山坡去了？”
明離抬頭向山頂看了一眼，淡然道：“咱們上去一看就知。”也不多言，打馬上山。
柳似水看在眼裏，忍不住道：“明哥哥，其實，你不必這麼擔心，不論張元帥還是康二哥，他們做事都會很有分寸的。”
明離一勒馬韁，駐步不前，沉默好半晌后，才嘆道：“他們若真能照自己本心做事，我自然無須擔心，但這世間，卻還有許多事非一己之力所能控制。”他心中仍然念念不忘着韓冰兒之前所言的內幕。
柳似水好久未曾見他如此頹然深沉，那背影此刻看去竟是那般的孤寥落寞，不由得心中疼痛，油然而生憐惜之情，當即催馬上前，來到他身邊，展眉微笑道：“明哥哥，你不該這麼想，這世上的事咱們或許不能都辦得成，可只要儘力而為就是了……”
“儘力而為？”明離心中苦笑：“是啊，事到如今，也只能儘力而為了。”想着伸手緊握柳似水柔荑，笑道：“水兒，有你在我身邊真好……”
柳似水一怔，不知為何，聽得這話，他心中反是生出不自信來，她不覺得自己能幫上他多少忙，正如現在他急需自己的關懷安慰的時候，她就有種想要逃得衝動！若哪天自己真的逃了，他會變成什麼樣子呢？她實在不敢去想像，是以她決定就要在現在，用心用力得握住他，用以這種四手相交的形式，去維持那可能要斷了的某種聯繫。
這時，忽見對面山頭有人縱馬而來，明離一眼看清來人相貌，那正是康胡兒，大喜過望，放開柳似水的手，催馬上前。
康胡兒也看見他，不由一怔，本想轉身逃離，可見他如此激烈得撲過來，心頭動容，也就沒了逃的勇氣，然而也不上前，只是冷冷得說了一句：“明離，你不該還來到這裏！”
他這話就似晴天來得霹靂，頓時將明離所有的幻想都打碎，他佇在了那裏，臉上神情竟比石化了還要生硬幾分。
柳似水也趕上來，見康胡兒單人獨騎，戰袍光鮮，不染血塵，那支金槍儼然已經收起，心中猜到一些，但見明離如此模樣，還是開口問道：“你放走了張元帥父子？”
康胡兒看她一眼，像是瀉了氣般得點了點頭，復又嘆道：“出了那邊的山谷，便可回到大唐官道，待契丹未到前，你們也快走吧。”
“二哥，咱們一起走！”明離覓到一絲希望，滿心歡喜，急聲道：“二哥，如今正是最好的時機，咱們立刻離開，走得越遠越好，不必再去管這裏的是非了。”
遠離這片戰場！不正是柳似水打入城第一日起心存的願望么？但她覺得康胡兒是不會答應的，就是她自己，因這場戰爭失去了那麼多寶貴的東西，就此離開，心何以甘？！
果然康胡兒搖頭道：“我不能走，一走就是前功盡棄。三弟，對你為兄還是那句話，離開這裏，不要管我做什麼……”
明離臉色蒼白如紙，但那對瞳孔中兀自有對熾熱在燃燒，他咬牙道：“我也是那句話，你不走，我也不走，你可以趕我千次萬次，但終有一日我還是會回來！”
柳似水眼見他們又陷入對峙，心中不耐，插口道：“你們兩個不要爭了。明哥哥，康二哥這麼做總有他的目的，你能不能為他想想……康二哥，你快將事情說清楚了吧，究竟還要瞞人到什麼時候！”
明離康胡兒都是一怔，這時忽聽前路馬蹄之聲雷作，康胡兒臉色一白，催馬上山，就見那條自己向張守珪父子指明的安全之路上，如今竟已是兵馬雜踏，殺喊之聲不絕於耳，忽見亂軍中一騎衝出，向他這邊狂奔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