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舊事

沉甸甸的高梁穗在晨風中輕搖，豆棵兒墨綠墨綠，蛐蜓的小路灑滿朝陽斑駁的光亮。小夢文順着小路奮力向前跑，爍亮的汗珠不停地從額頭滾落。小路伸向一條從西北流向東南，前不見頭后不見尾的小河邊。

河水像永不疲倦似的，淚淚地、不息地、嘩嘩啦啦地流淌着.……

然而，夢文被小河的變化驚呆了：原來清涼而嘩嘩流淌的河面不見了。一條高高的、寬寬的、泥壩橫在河中，阻斷了河流，使兩邊水位相差一米多，壩中間留了個水口，水流急驟向下噴濺，發出呼呼聲。夢文原想在這淺淺的河水中摸一些魚，熬些魚湯送到街上醫院給媽媽喝。

媽媽腿上綁着繃帶，繃帶外面滲透殷紅的血。媽媽的臉色蒼白得沒有血色，兩眼腫得睜不開，嘴唇乾得起殼，用舌頭一舔就掉一層皮。媽媽需要營養啊！

媽媽是老師，在這座土廟改成的學校教了很多年書。媽媽是在一個星期前碰斷腿的。那天下午，才上完一節課，突然颳起大風，教室周圍飛沙走石，大樹也被折斷。接着，教室的屋頂被掀開。媽媽保護學生走出教室。當最後一個女生離開時，一根木棒掉下來，媽媽連忙伸腳擋住那根木棒。那個女生跑了出來，媽媽的腿被砸在木棒下面..…

望着湍急的水流，聽着呼嘯的水聲，夢文很失望。但一會兒他就驚喜地幾乎跳起來一—水流下面有一個約一米寬的葦子編成的帘子，水透過帘子淌跑了，而無數條跟着水流被衝過來的小鯽魚就留在了帘子後面，它們橫七豎八、張着嘴、搖着尾巴，在陽光下閃着金光。看來，這正是哪個聰明人想抓魚，想了這麼個辦法。

這麼多魚，拿幾條給媽媽熬湯沒有問題！但他又想，真的去拿了，不就是偷嗎？但虛弱的媽媽就好像睡在面前似的。拿魚的慾望掩蓋了一切，他慢慢下到水口旁邊，張開五指狠狠一抓，掐住幾條肉乎乎、涼潤潤、掙扎不停的魚兒。剛想迅速攀上岸，卻聽見咳嗽聲，不由自主一轉臉，望見壩子那頭站着位小姑娘，烏黑的長辮子和她那粉白色的褂子被陽光鑲了層金輝，一雙明亮的杏核眼瞪得圓圓的，接着又發出沉悶的咳嗽。

夢文簡直嚇壞了，丟下魚轉頭就跑，真是做賊心虛啊！回頭一看，那姑娘跑得比他快，撐上來了，手裏還拿着什麼。總夢文跑啊跑啊，他的全身已經濕透！他不由自主地往學校跑去，一頭闖進自家在學校東頭的那間小屋，插上門問。喘着粗氣，聽外面動靜。約三四分鐘，便聽得有人輕敲兩聲門。還是追上了呀！夢文不敢開。一會兒，從門縫底下一順兒被塞進來五條活蹦亂跳的鯽魚。之後，門外面沒動靜了。

門外清風裊裊，天空明凈湛藍，一望無際的豆棵兒在微風中輕輕點頭，被一順兒吹翻的豆葉兒，閃着青白色的光，像無數只粉蝶煽動着翅膀落入無盡的綠色里。夢文極目遠眺，正好望見那姑娘的背影潛入河邊的葦叢里…

第二天，夢文又來到那條泥壩旁，姑娘突然站在他面前：“我叫方倩，是你媽的學生。颳風那天要不是你媽媽，我的命早沒有了！”她的大眼睛裏爍動着晶瑩的淚珠。“以後你每天早晨來拿魚吧，給你媽媽熬湯，大家都希望她在開學的時候能出院。”

“那學校都被風刮壞了，怎麼開學呀？”夢文問。方情說：“村裡正想法子籌錢，連下折帘子每天逮的魚也是為了賣錢修學校的！”

夢文想，明天他不會來拿魚了，媽媽的補養，他會另想辦法的，而且，媽媽如果知道這一切，知道不久學校就會重新修好，她會很快好起來的，比喝多少魚湯都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