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
九十四
許素卿做了一個很沉很沉的夢,還是小時候,和水生龐伊跟在老頭兒後面在沙灘上轉悠,撿貝殼,堆沙子,撲海浪,吹泡泡,挎着魚簍光着腳丫子叭叭在岸邊跑着,撿被浪頭衝上來的螃蟹藻魚,跟着他出海,坐在船舷上在海里釣魚,吹着海風看日出,看日落,回到家老爺子教三個人上妝穿衣打花槍耍劍花壓腿拉筋吊嗓子,自己再抱着小伊子美美的叫聲小媳婦兒,小日子過得別提多自在了。
恍恍惚惚一天又一天,盼着自己快長大,去闖蕩宏偉的天和地,然而時間卻似乎不再流逝,誰也沒長大,誰也沒變老,一張張熟悉的面孔被定格在了某一個點上,偶爾也會想想,或許這樣也不錯,不迎新人來,不送舊人歸,無有離合,也就沒有悲歡,平平淡淡的,就是福氣。
似乎借用了老頭兒說過的一句話,可是在許素卿這個未經世事滄桑的年齡來講不免顯得有些浮誇造作。
偶爾也會夢見一個女人,他枕頭下面一張照片上的,許雲君說她就是他們的老媽,可以說是一個很有姿色氣質的女性,不然當年怎麼有資本被老爺子認可做他們老許家的兒媳婦兒。
可是夢歸夢,終歸是一個虛幻的世界,女人近在眼前,許素卿卻從來沒有觸碰到過她,只記得她總是像照片上對自己一樣笑,很漂亮,很溫柔,對於他這個從來沒有接觸過母愛的人來講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柔柔的,澀澀的,又酸酸的,不知道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情感。
許素卿在那一段時間裏時而沉睡時而恍惚,會覺得自己身體有時會被突然翻動,腦子裏的那個世界便會被暫時打斷,但總是睜不開眼,等到外面安靜了,他又可以接着前面的情節繼續下去。
所以說這個夢很沉,直到,被許素卿甩進沙子裏的龐伊的身影慢慢消失,一片模糊的白光映入眼帘……
眼睛很痛,許素卿着力的好幾次才勉強睜開,神經還沒有跟上步伐,只是躺在那裏將那邊的一扇窗戶獃獃的望了,外面有藍天,有白雲,偶爾還有一隻鳥飛過,直到他耳朵里傳進那陣鼾聲,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從某個地方回來了。
扭動着僵硬的脖子轉了轉腦袋,許素卿兩隻眼睛打量四周的情況,估計就是一間屋子,裝修很民族風,紅色和金色尤為入眼,兩邊牆壁上繪畫著《和氣四瑞圖》和《聖僧圖》,其他地方均被牆質毛氈貼滿了,上面描繪着極為複雜的圖案。牆邊放置着一張長條榻,拿厚厚的紅絨毯遮了,上面擺着一些盛放東西的器皿,燭台什麼的。
在不遠處的一張矮榻上面正睡着一個鼾聲大氣的漢子,看不見臉,只能瞧見身上裹着一件青色的袍子,懷裏還揣着一桿95式突擊步槍,睡得蹦吧嗨香,而許素卿自己,正躺在一張說床不是床說炕不是炕的東西上面,上下都白的刺眼的毛絨毯,搞得跟人要出殯了似得,旁邊立着吊瓶桿和一系列醫療用品,還看見了一台心電監護儀。
瞧着眼前的一幕,許素卿心裏罵了一聲,操,難不成老子真病入膏肓了?
醞釀夠了力氣磨蹭着坐起來,他方才發覺自己竟是渾身**裸,之前那些怪紋已經消失不見,但身上大小的傷口留疤也是駭人,尤其是幾處槍傷,一動還是發疼,雙手被裹着紗布,不知道裏面又是個什麼情況。
頭髮長的都能扎小辮了,許素卿摸摸下巴,卻還是沒有一根毛。
左右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已經不知所蹤,只有那邊的長條榻上的托盤裏放着一砸疊的整整齊齊的東西,看着是衣服,許素卿就撐着身子下了地面,可腿腳僵硬渾身無力又哪裏走的了路,當時就摔那了,好在下面毯子鋪的夠厚,不然這回又得慘叫。
渾身冒虛汗的躺在那裏,許素卿望着上面紅金交錯的屋頂陷入了一陣恍惚,這時候不知從哪邊忙裏忙慌的跑來一隻狗,衝著又哼唧又添的,騷的人別提多難受了。
推開那東西,好不容易爬起來才看到是一隻八哥犬,兩隻眼睛大的跟燈泡似得,也不知道誰家的。
沒工夫搭理它,許素卿爬到那邊拿了衣服,一套袍子,跟藏人的差不多,前幾年倒是去過那地反,所以對他來說修理這種東西不是難事兒,只是可惜沒有內褲。
草草裹了衣服,推開一旁熱情似火的狗,磨蹭到那邊的窗戶口往外看了看,除了上面一道藍天之外全被後面的一座房子擋了個嚴實,許素卿回頭看了看還在那邊睡得流哈喇子的人,估計一時間讓他醒來還真不容易。
離開不倫不類的房間出了門,一股濃郁的香火氣沖鼻而來,外面是一間偌大的廳堂,裝修雖然古樸傳統,但也絕對算的上是奢侈,廳頂鋪了一張巨大的萬僧毛氈圖,四面牆上懸挂着大幅抹金唐卡,地面上鋪着厚厚的紅絨毛氈毯子,整個大廳沒有一寸地方不是被修飾過得。
廳堂內放置着許多坐墊,供桌以及上面那些大大小小的金身佛像與嵌紅的檀木佛龕,前面的三腳鼎里燃着幾柱香,正冉冉上升着一縷縷青煙,四面牆前邊架子上的燭台上,排放着一列列燃着的粗大紅燭,將這個地方映襯的無比神秘和沉鬱,大廳里所有的一切無有一處不在訴說著這家主人的身價到底有多高,看着眼前這樣熟悉的環境,許素卿想,許素卿似乎不知道怎麼就來到了之前就已經提到過的一個地方。
八哥犬從門口那邊的屜子裏叼了一雙靴子過來,許素卿愕然着套上,推開廳門,一股撲面而來的清涼冰冷的空氣讓他不由得打了個冷戰,微弱的陽光也讓眼睛很不適應,許素卿呆在原地暈乎了老半天,最後晃悠着回過神,方才踏出了第一步,站在外面一條極為狹窄的走廊上觀望四方。
天很藍,地很曠,還可望見遠處的雪山,層層疊疊不知道有多少層,不遠處是個小鎮,不時會有人從那邊一閃而過,夾帶着一陣陣說笑聲,在前面是一片面積很大的空地,而許素卿所站的這個地方是一座三層小碉樓,周圍沒有其他房子,似乎是杵在鎮子外郊的地方,頗為清靜。
許素卿站在門口愣了一會兒,想想要是在這裏撒尿不免顯得太沒素質,於是乎又磨蹭着沿着狹窄的走廊走到了盡頭,順着狹窄的露天樓梯下了樓,八哥犬哼哼唧唧的在後面跟着,兩個傢伙磨蹭着一直走到空地的盡頭,許素卿被眼前一片不見底的深淵攔住了去路,方才覺得這裏倒是個好地方。
聊眼四望,一種很是空靈的神聖感讓他不由得打心眼裏發酥,深淵不僅不見底,還看不到邊,似乎自己所站的這個地方是突然高出來的一截,顯得尤為突兀,遠處的雪山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座山,估計海拔挺高,在這個季節里上面還能存的住那麼多雪,估計也就是西藏一片的了。
難道,自己現在站的地方是在西藏……
許素卿心裏奇怪着暢暢快快放了一回水,身體裏一團脹氣才算排了個乾淨,頓時覺得輕鬆了不少,轉頭看看遠處走過的幾個人,回頭再望望後面那座孤零零略顯寂寞的三層小碉樓,隨後便毅然決然的選擇了前者。
他腦子還杵在清醒與恍惚之間,也就是現實和夢境還在相互纏繞糾錯,嘴懶得張,話懶得說,更懶得搭理後面那傢伙,機械的晃悠着自己的身體,一步跟着一步的往前走,望着那邊有人的地方走。
一個杵在藍天與大地之前的小鎮,瀕臨不見底的深淵,民居由於高低不同的海拔呈現着一種高低錯落的排列方式,古樸傳統的碉樓和充滿民族色彩的裝飾讓這裏看起來着實養眼,許素卿與周圍一個個身着藏袍的人擦肩而過,一張張久違又熟悉的面龐和從他們嘴裏傳出來的那些話語都在告訴着許素卿,他此時此刻身處的這個位置當真就是位居中國西北部的那個被大自然蒙上一層神秘面紗的地方。
西藏……
想不到時隔多年,自己竟然還能再次踏上這片領土,可,自己怎麼又會來這種地方?
披紅鍍金的寺廟香火旺盛,巨大的轉經筒滿載着經咒在陽光下面金光閃閃,來此旅遊的外地人很多,本來許素卿也想跟着進去瞅兩眼看能不能看見個熟人啥的,卻被當門的那個人給攔住了,伸手管他要門票,摸摸一毛錢都沒有的口袋,最後許素卿也只能狠狠鄙視了那人一眼退了出來。
問一個人借了手機,想着給老爺子或者誰的撥個電話問問到底什麼情況,奈何這裏信號實在是差,爬到前面那棵得大樹上也沒能找到一格,最後人家怕他騙話費,又給要了回去,許素卿心裏就泛酸,怎麼現在這地方也變得這麼讓人無奈起來。
騎在樹上狠狠痛惜了一回,許素卿磨蹭着下去,看着路邊有賣吃的小鋪子肚子裏就一陣鬧騰,可一想起來自己沒錢又實在是寒酸,只能站在一邊聞了幾鼻子意淫了一會兒,然後打了個飽嗝心滿意足的走了……
晃悠着暈乎乎的逛盪,想找個公用電話機什麼的,可天意不盡人意,沒有。
許素卿鬱悶着磨蹭到一條小河邊的小道上,河裏清水潺潺,也不知道從哪兒流過來的,岸上種着一排柳樹,長得奇形怪狀,因為天氣冷早凋謝了葉子,更顯得樹身扭曲,幾個旅遊的人正爬在上面拍照,擺出的造型簡直慘不忍睹。
許素卿記得在布達拉宮前面的廣場上好像就有幾個這樣的品種,只是要比這大上很多,當初他和龐伊幾個在上面蹲了半天也沒下來,也不知道現在它們過得怎麼樣了。
努力扮演着一個路人的角色,許素卿從那些遊客身後悄無聲息的飄過,漫無目的的遊盪在這個空靈而神聖的地方,最後就到了一片似乎成了廢墟的地方,天上太陽被烏雲遮住,幾個身着襤褸的人坐在陰影下,手裏拿着破舊的轉經筒,掐着一串珠子在那裏“moumanibeimeihou”的念叨着。
許素卿對這種小轉經筒素來有種狂熱,飄過去在一邊悄無聲息的在幾個人邊上蹲下,聽着他們將手裏的轉經筒轉的“吱吱嘎嘎”作響,對於轉經筒來說這無疑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許素卿心裏不由得煩悶,伸手拉了拉那人,卻將他唬的一個趔趄,隨後就瞪了許素卿,嘴裏咕咕不知道說了什麼,最後很是嫌棄的將身子轉到那邊去了,繼續將手裏的轉經筒轉悠的“吱吱嘎嘎”作響。
很是失望的許素卿起身走開,晃悠着往那邊的一棵大樹飄了過去。
巨大的軀幹高柳高達六七十米,周圍拉着數百條經幡,五彩旗隨着微風輕盈飄動,鋪天蓋地的樹枝雖然沒有了樹葉的襯托,卻被綁上了數以萬計的白紗哈達,被風吹得飄飄然,腳底下一層厚厚的風馬紙隨着地上的輕風打着旋兒的飛成一片,連帶着遠處那些略顯灰暗的建築,一股濃郁的滄桑之感撲面而來。
許素卿彎腰從地上撿了兩張風馬紙,上面寫滿了藏經,抬頭再往上看,望着眼前這一幕不由得打心底里震撼,要不是手裏沒有哈達,他也跪下許個願,祈求佛祖贈自己一頓飽飯,想着有誰能告訴自己到底是怎麼來這裏的,做的那場夢難道還沒醒么?
這麼真實,又這麼夢幻……
正當許素卿站在那裏發愣的時候,突然感覺後面有人拍了自己一下,一個聲音傳進了耳朵,“你怎麼會來這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