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毀滅的前奏
當莫林再一次睜開眼的時候，他只能睜開一隻右眼。
左眼球整個都碎了，但卻沒有任何疼痛。
那塊石頭像替代了他的眼睛長在他身上，沒有任何的不適，只是左眼包着許多藥物，所以一片黑暗。
他用右眼看着周圍。
小房間裏折着淡淡的光線，他的母親安妮兒坐在煤油燈旁一邊串着羊肉串，一邊問站在門口那個渾身穿得雪亮的中年人：“蘭特大人，小莫林醒了嗎？”
安妮兒的眼睛是哭瞎的，但不是全瞎，她看東西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比如黑夜裏哪兒有光，她就看得見，但要是看一個人眼皮是否有睜開，便無能為力。
安妮兒的丈夫去世那年開始，他們三人就以賣烤羊肉串為生，安妮兒在家把羊肉串好，烤熟八分，然後讓莫林兄妹拿到市集去烤着賣，而去年開始莫林去蘭特那學習劍術，所以賣羊肉串只剩下琳一個人。
其實賣羊肉串賺的錢不會很少，但因為莫林年幼多病，治病欠了別人許多錢，去年開始又要用錢學習劍術，所以日子過得很拮据。
要是等到莫林學成了劍術，以後的日子便不用愁了。
蘭特曾經是一個傭兵，是在城裏的‘勇敢者’傭兵團的成員。後來不知什麼原因不幹了，躲回洛林小鎮靠教平民窟的小孩劍術生活。
城裏的學院只有貴族孩子或有錢的大商人小孩才能讀，平民的孩子要受到教導的機會很小，所以蘭特在這地方當土老師，日子也過得很滿足。
莫林的父親克魯姆&艾維斯也是‘勇敢者’傭兵團的成員，他還是個大隊長，手下帶領着一百多個兄弟。
克魯姆是個很高階的重劍士，單論實力在整個勇敢者傭兵團也是排的上前五的人。他死於一場他本不會死的任務中。
那一次本來是應該要死一百多人，只有他才逃得回來，但結果是他死了自己，讓那一百多人逃回來。
蘭特就是那一百多人中的一個。
克魯姆&艾維斯的名字刻在了‘勇敢者’傭兵團的勇士榜，第一年，安妮兒一家得到了10金幣的撫恤金和克魯姆那一百多個兄弟湊來的10金幣。第二年，誰都忘了這一家子。
蘭特不耐煩地往屋裏看去，一邊說：“安妮兒，你都問了幾百遍了，他沒……啊？小莫林醒了。”
“啪”地一聲，安妮兒撞倒了矮腳桌，煤油燈滾到了地上，火熄滅了，房間像灌進了墨水那樣黑。
蘭特連忙扶起安妮兒，一邊點着燈一邊低聲咒罵，也不知道在罵什麼。
安妮兒跌跌撞撞地走到莫林的床前，緊緊地握着莫林的手，把頭靠上去帶着哭腔說：“莫林，我的寶貝，你都睡了四天了……眼睛會不會疼？會不會疼？那該死的艾布特啊，他全家都是惡魔！”
莫林覺得母親又比幾天前老了幾歲，剛過三十的她，臉上已經開始張皺紋，已經開始有白髮了。
他心疼的摸着安妮兒的頭，說：“母親，已經不痛了……不痛。我的眼睛到底怎麼了？”
一旁的蘭特冷哼一聲，說：“怎麼樣？怎麼樣？你整個眼球都碎了，那塊石頭現在就鑲嵌在你左眼裏，還不知道怎麼弄出來呢，從現在開始你就是半個瞎子了……小小年紀就學人打架，你就不能少讓你母親擔心受怕？”
“蘭特大人。”安妮兒回頭說：“這不怪小莫林的，琳不是說了嗎？是艾布特搶了他們的東西，然後又欺負他們，用石頭扔小莫林……我可憐的孩子，你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搶東西？”蘭特冷笑道：“誰那麼白痴會去搶一塊石頭？分明是小孩子犯了錯就找個理由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去。”
“蘭特！”安妮兒有些發怒：“我相信我的孩子，他們從不會在我的面前撒謊，從來都不！”
莫林也看着蘭特說：“蘭特大人，琳沒有撒謊，琳她不會撒謊。”
蘭特看看他們母子，哼了一聲往門外走去，在門口的時候他又回過頭來說：“安妮兒，我之前說的事你看着辦吧。有些事是不能拖的。”頓了片刻，他又說：“不是誰都這麼好心，看得起你這個瞎子，還是有兩個小孩的瞎子的。”
說完他便走出門去。
莫林看着他離開，然後才回過頭看安妮兒，說：“母親，他說的是什麼東西啊？”
安妮兒微微笑了笑，顯出兩個圓圓的酒窩。琳的酒窩，是從她這遺傳去的。
安妮兒說：“沒什麼……寶貝兒，你一定很餓吧？眼睛真的不疼嗎？一定很疼的啊……”
莫林搖搖頭，說：“真的不疼……母親，我餓。很餓。”
安妮兒拍拍他的手臂，說：“你躺一下。我可為你熬了粥哦，還有羊肉的。”
莫林笑起來，說：“一定很香。一定很香。母親萬歲，安妮兒萬歲。”
安妮兒白了他一眼，說：“別亂說，躺着別動，我盛給你。”
莫林乖乖的躺着，右眼看見這個小房間的另一張床，琳靜靜地睡在哪裏，兩顆眼睛哭得紅腫紅腫的，似乎夢裏還在哭泣。
莫林又想到母親的白髮，心裏突然就刻苦地絞痛起來，他再一次狠狠地恨自己。
“母親，你不要怪琳，是艾布特欺負我們的。”莫林說。
安妮兒一邊盛着粥一邊說：“我哪會怪她，你們都是我的寶貝，我愛你們勝過自己。你們是我生的，難道我還不了解你們嗎？”
莫林說：“母親，我沒事的，你不用擔心。明天我就把那石頭挖出來，一隻眼睛我照樣可以看得見東西的。”
安妮兒嗔怪地瞪他，說：“說什麼呢……有我在，就不會讓你受到一絲的痛苦。”
她端着一碗粥走過來，又說：“不過寶貝兒，你眼睛真的不疼嗎？沒道理啊！”
她可了解莫林了，如果真疼，他一定會哭。
“真的不疼，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莫林說。
他聞到了粥的香味，笑嘻嘻地說：“哎呀，什麼都不管了，有粥喝就行，母親，等我以後賺到錢，我天天要你熬粥讓我喝，母親的粥是整個索多瑪大陸最美味的。我還要帶你去看雪，不，我會讓您住在下雪的地方，我們全家都住下雪的地方。永遠也不分開，我知道母親你最想的一件事就是看雪。你還喜歡水，我和琳的名字都是你取的，莫林的意思是海邊的小堡壘，琳的意思是傍湖而居之人。嘻嘻……”
安妮兒勺了一點粥，一邊吹一邊笑着說：“你這個小鬼頭。”
她把粥遞到莫林嘴前，莫林張開嘴一把就喝了下去，安妮兒低聲呼道：“小心燙。”
莫林嘻嘻一笑：“你都吹冷了，還燙……母親，我還知道你的願望呢，是琳偷偷告訴我的，她說你想當一名冰系的魔法師，嘻嘻，就是那種念個咒語就可以把整個洛林小鎮都凍掉的冰系魔法師。哇……那可真厲害，真威風啊。”
安妮兒一羞，輕輕的拍了一下莫林的頭，嗔怪道：“真是個小鬼頭。居然連我也敢笑。哼哼……”
莫林怪叫一聲，縮着身子道：“啊，偉大的安妮兒魔法師大人，請饒了我的小命。嘻嘻”
安妮兒微笑着看着莫林，心裏特別的甜，她自己少女時代的夢被輕輕的勾起，曾經的懷着魔法夢的少女，曾經白馬王子一樣的他，陸陸續續的來佔據了她的心田。可是也抑不住感傷的到來。
安妮兒又勺了粥遞到莫林的嘴邊，喃喃地說：“可惜我沒有成為魔法師的天賦。”
莫林輕輕的含住那些粥，沒有馬上吞下去，他看着母親失落的神傷，看見母親少女時代的夢一個一個的夭折。他想着母親的每一個夢都有她的一個孩子那麼重要吧？他緊緊地握着母親的手，緊緊地想：一定要好好的為她實現剩下的夢。
就這樣的想着想着，他睡著了。臉上掛着笑。
安妮兒憂心地再看了一眼屋裏的兩個小孩的輪廓，然後才輕輕地關上了木門。
她閉着眼睛默默地祈禱，默默地念着：“至高無上的神，請保佑我的孩子們，您卑微的僕人安妮兒&卡卡西米&艾維斯願意為您付出所有。”
祈禱完后，她深深地呼吸一下，走到院子裏。
今晚的月亮很圓很圓，銀色的月光把小小的院子染得像雪地一樣白亮，那一年兩個人一起種下的樹，現在已經長得比房屋還要高了，半黃的葉子在風輕輕地吹拂中亂飄飄地落下，有的更是調皮地打着捲兒一直搖到別人的家裏。
安妮兒的嘴角掛起來甜甜的笑，那些落下的葉子的影子，她還看得見，她是把那些亂蹦着的葉子想成了她的一對寶貝。
她走到了樹下，手搭到了樹榦上，冰冰的清涼一直透到了她的心裏。
他靜靜地思索着從胸口拿出一顆藍藍的寶石，有拇指那麼大，還帶着迷離的藍色水霧。月光靜靜地與寶石的藍光交融在一起，折出很美很美的熒光，印到了安妮兒的臉上，她笑着，勾起甜甜地酒窩。歲月匆匆刮過她的臉，但她依舊美麗。
安妮兒&卡卡西米，洛林小鎮曾經最美的少女。
安妮兒底下頭，親吻了一下那顆藍藍的寶石。
這個秋天的一天，已經是下半夜的時候了，陣陣的陰冷從四面八方襲過來，安妮兒緊了緊衣服，把藍寶石放回了胸口，那顆藍寶石串着紅紅的線，就掛在她的脖子上。
安妮兒一直走到院子的對面，那兒是她的房間。
輕輕地打開門，一個黑影就撲到她身上，把她抱到了懷裏，是蘭特！
他二話不說就往安妮兒嘴上親去。滿嘴的酒臭味。
安妮兒嚇得尖叫一聲，一手推開蘭特的頭，然後不知用哪來的力氣一下便掙脫了蘭特的雙手。
她飛快地逃到院子裏，竟從身上摸出一把剪刀，用尖刃對着跑過來的蘭特，厲聲的喊道：“蘭特，你再過來我就喊人了，看你以後怎麼在洛林小鎮立足！”
蘭特猛地停下來，歪着腦袋看她，用低沉的聲音說：“安妮兒，你還真是個不識相的女人！”頓了頓，又說：“我跟你說的，難道你還沒考慮好？難道你還想不清楚？”
“不，蘭特，那樣真的不行，我不能答應你，我一輩子都只愛克魯姆大哥一個人的，我答應過他的，就算死，我也不跟另一個人。”
“哼，那沒準你還沒死，小莫林就先死了，那塊石頭不到城裏叫人挖出來，他遲早會喪命，你說，現在的洛林小鎮，除了我誰還願意借錢給你？除了我誰還能救他？你不要忘了，小莫林去我那學習，學費可是其他人的一半，那都是我對你好，你一個瞎子，你還帶兩個小孩，我蘭特看得上你是你的福分，你把剪刀扔了，今晚我睡你這，明天我就帶小莫林進城，後天我就是他父親。”
“不，蘭特，就算我能答應，我的孩子也不會答應的，他們會恨死我這個母親的，特別是琳，她性格那麼剛烈，她不會接受你的。”安妮兒哭了，握着剪刀的手一直抖，一直抖。
蘭特冷笑一聲，說：“那你就是要莫林死咯，你是一個多麼狠毒的母親啊，就因為怕孩子怨恨自己，就選擇讓他死，安妮兒，看來枉小莫林他們對你那麼好了。”
安妮兒快崩潰了，她腿一軟，就坐倒在地上，絕望地說：“不會的，他不一定會死，不會的……”
蘭特聳聳肩膀，說：“不信你就試試，我以前的一個兄弟，就是因為不敢拔出箭頭死掉的，你儘管試試吧，不一定？哼，你身為母親，不是應該就算只有一點點的死亡的可能就一定要治好自己的孩子的嗎？”
蘭特提高着聲音說：“安妮兒，你簡直就是索多瑪大陸上最狠毒的母親！”
“鐺”地一聲，剪刀掉到了地上。安妮兒坐在地上抱着腿哭。
她已經被迫絕望。
這個時候，琳突然從房子裏跑了出來，她把安妮兒擁在了懷裏。
莫林也從房裏走了出來，他頭上包着黑黑的葯，纏着白白的紗布。
他和琳用一樣的目光看着蘭特，那種目光，叫仇恨！
他們在一開始就被吵醒了，就愣在窗口聽了大半蘭特的表演。
琳狠狠地瞪着蘭特，大聲的罵：“我母親不狠毒，蘭特，你才是最狠毒的人，別以為我小就笨，你這是趁人之危，明明是迷戀我母親的美，你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我不允許任何人傷害我的母親！”
安妮兒忙急着說：“琳，別這樣說，蘭特大人曾經幫過我們的，他是恩人。”
蘭特嘿嘿一笑，說：“你知道就好，親愛的安妮兒，我一切都是為你們好，畢竟孩子們的成長也是需要一個父親的，克魯姆不在，就由我來守護你們吧，我相信我是個好父親的。”
“放屁！”琳氣得脖子都豎了起來：“你還好意思提我父親，我父親就是為了就你們而死的，他是你的救命恩人！而你卻在他死後想要用詭計霸佔他的妻子，你還真以為我不懂呢？你對得起我父親嗎？”
“你父親？”蘭特哈哈大笑起來，一陣后才說：“你父親啊，他只是個傻瓜。”
“你才是傻瓜。”
“嘿嘿。”蘭特說：“克魯姆就是一白痴，還幹什麼捨己為人的把戲，誰感激他啊？這些年，被他救下的一百來人，除了我誰還記得洛林小鎮還有他的妻子兒女？我們傭兵過得都是刀口上舔血的生活，今天不死的話就明天死，如果有個白痴肯付出生命救我們一次，那誰都樂意，但要讓我們記住你一輩子，那免談。人活着還是實在點好，有便宜就使勁占。感恩？那就別想了，索多瑪大陸的人類，除了克魯姆那種‘勇士’之外，誰還記得感恩？所以說克魯姆他就是一白痴，也許他死的時候還在指望他救下的兄弟們會幫助你們一輩子呢……啊！莫林，你幹什麼！”
莫林用盡全身所有的力氣把手中的石頭砸向蘭特的腦袋，嘴裏狂吼着：“不許你說我父親！”
前些天艾布特的欺辱已經讓他達到了爆發的極點，而剛才母親的白髮與妹妹紅腫的雙眼讓他深深的內疚，他是這個家唯一的男子漢，而受到欺辱時總是他的母親與妹妹擋在他前面，這讓他深深的羞愧，讓他覺得對不起父親，讓他覺得他不配成為洛林最強重劍士的兒子！而蘭特一番催人心碎的話，讓他徹底的憤怒了，這個小小的怯懦的男孩，終於在他一刻爆發了他的性格，血湧上了腦子，發熱的腦子除了憤怒，在也找不到別的東西。
莫林扔得不準，加上蘭特的閃避，所以只是砸在他肩膀上，但碗大的石頭砸在肩膀上，也夠他痛的。
蘭特一下便發怒了，吼道：“死兔崽子，你發瘋了嗎？”
莫林再撿起一塊石頭砸向他，也吼道：“你滾，你滾！滾開，我的眼睛不用你的錢治，我自己去挖出來。你滾！”
安妮兒嚇了一跳，急着說：“莫林，不要，不要扔，你說得什麼話呢，停下來，停下來。”
可是莫林並沒有聽他的話，就連她旁邊的琳也拿起一塊石頭扔向蘭特，罵：“小人，我不許你打我母親的主意，我死也不會讓你做我父親的!”
“媽的！”蘭特躲到了院子的出口，回頭對着院子裏大聲說：“安妮兒，莫林真的會死，你看着辦吧，希望你不要像克魯姆那麼蠢。”
“你滾！”莫林一塊石頭正好砸中了蘭特的下身，蘭特怪叫一聲蹲在地上，臉憋得火紅。
眼看莫林的另一塊石頭又過去了，他才跳着跑開，嘴裏一邊喊着：“安妮兒，等到莫林出事的時候，你去我家求我時一定要脫光衣服去！”
“蘭特，你這個賤種！”琳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