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上窮碧落下黃泉
夏夏道:“別擔心了,有宋姐姐在能有什麼事,就算真有事也輪不上我們幫忙。現在都還沒回來估計是又在山上睡了,要入秋了,飛姐你也早點休息吧,小心身體。”
入秋了,我的確害怕舊病複發,所以聽夏夏的話早早的就上床休息了。
這一夜,我怎麼都睡不着,模模糊糊的我彷彿都聽到對院的開門聲,坐起來一聽,又沒有動靜,好幾次我還聽到十一郎肉掌跑動的聲音,嘀嘀噠噠,伴隨着粗重的喘氣聲,我甚至還感覺到它轉動身體時,尾巴掃到我手背上的那種微刺的感覺,這肉掌的跑聲一直來來回回,好像以前十一郎在摧着我給他倒骨頭湯一樣—
就這樣反反覆復醒醒睡睡,我終於受不了起床了。
天還沒亮,我起身去對院,宋令箭沒有回來,連平常本來要吵吵鬧鬧來吃早點的韓三笑也遲遲沒有來報到——
我感覺很不安,穿戴好馬上就去韓三笑家,但他沒有在家。
反正順路,我剛好可以去周漁魚家問個明白,昨天他們去哪了?為什麼一夜都沒有回來?
一到周漁魚家,院門還關着,可能時辰還早,都還沒起。
我實在擔心,捶了捶門,壓着聲音叫道:“小魚哥,小魚哥,我是燕飛。”
門很快開了,周漁魚披着件小褂子,小眼睛瞪得圓圓的,拚命地噓我:“吵什麼呢,大清早的,別把我家鳳兒吵醒了。”
我壓低了聲音,卻感覺自己的聲音在發抖:“小魚哥,昨天你是不是來找過宋令箭他們?”
周漁魚翻了翻眼珠子,點點頭:“對呀,找過,怎麼了?真出事了?”
我急着問:“什麼事?出什麼事了?”
周漁魚扁了扁嘴,似乎在後悔自己話太快,又搖搖頭說:“不知道,我也只是個猜測,不敢證實,就去找宋姑娘了。”
“什麼猜測,出什麼事了?”我急得掐他。
“哎喲,哎喲,好痛啊,我是個胖子,肉多經不得你掐——快鬆手——”周漁魚呦呦大叫。
“你快說你快說呀!”我恨不得把話從他嘴裏掏出來。
“我不知道呀,我也只是瞎猜的——你自己去問他們呀!”周漁魚委屈道。
我像是有了什麼預感一樣,眼淚已經在打轉,渾身不受控制地發抖說:“我找不着他們,才來問你——你快說,你把他們帶哪去了?”說著我的眼睛就濕了,那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沖得我的心很痛。
“唉,唉,我什麼都沒做呀——他們要是沒回來,估計可能還在海邊,你自己去找他們吧,我什麼都不知道——都不知道——”周漁魚咬着嘴唇搖着頭。
海邊?——
我馬上向海邊跑去!
越靠向海邊,咸濕的空氣越重,但今天的咸濕味里,卻帶着另一股令人作嘔的味道,那股味道很熟悉,因為我經常咳到一半就會聞到這味道——
血腥味!空氣裏帶着的血腥味那樣粘稠,稠得好像連迎面打濕在臉上的霧氣里,都會帶着紅!
平坦的海岸線一覽無遺的突顯着兩個身影,一個站着,一個坐着。
“宋令箭!韓三笑!”我扯着聲音大叫,叫聲一出便卷在海風中湮沒了。
他們一動不動,像時間定格在了那裏,一幅蒼茫無邊的、沒有色彩的丹青圖。
他們在幹什麼?看日出嗎?這麼有這閑情?
濕漉的沙子已經浸透了我的鞋子,潮要起了,海水慢慢地向他們撲來,但他們仍舊一動不動。
等我看清楚了一切,卻再無力往前走一步。宋令箭坐在地上,懷裏抱着十一郎。
十一郎毛髮凌亂不堪,雙眼緊閉,全身浴血……
我瞪大雙眼,好長一段時間我不知道該做什麼,我該問為什麼,我該哭,該跑上前再認真看看十一郎,再試探試探這是不是一個惡意的玩笑。但我什麼都沒有做,只是綳直了身子,那樣靜靜看着。
宋令箭緩緩抬起頭,蒼白的臉,血紅的眼。凌亂的烏絲張牙舞爪地垂在十一郎身上,彷彿要這樣永世糾纏着不肯放開。
我終於綳到了極限,雙腿一軟,癱坐在了地上,潮濕冰冷像飢獸,瞬間浸染了我的衣裳。
韓三笑用力地將我扶了起來,在我耳邊輕聲道:“你不該來。”
“怎麼……”
“不要問,別問。”韓三笑的聲音低到只有氣流,他生怕一點點的聲響都會打碎這絕望的平靜。
潮水撲岸,碎玉飛灑,一道微光爬上海線,海面澄碧灑金,美崙美奐。
韓三笑輕聲道:“天亮了。”
這句話像是有魔力,一直沒有動過的宋令箭脫下披衣,她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全身都已濕透,但她仍舊細緻如珍地將這濕透的披衣蓋在十一郎身上,而後抱着十一郎,穩如磐石地站了起來。
我出來時披了衣氅,才想起來哆哆索索地解下,想為宋令前披上。
宋令前完全沒有停留,抱着十一郎往外走去。
韓三笑將披衣奪來,賭氣般重新圍在我的肩上,冷冷道:“我勸你清醒。十一郎,已、經、死、了。”
我猛的一個哆嗦。
宋令箭停了下來,僵硬地扭頭,只看到她未轉全的臉上,那對血紅如咒的雙眼迸射出令人膽寒的仇恨。
“上窮碧落,下黃泉,不死,不休。”說罷僵硬地遠去,像中了什麼邪咒一樣。
“宋……”
“別,隨她去吧。”韓三笑疲倦至極,宋令箭一走,他也像突然被抽光了所有力氣,垮了。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開始從那種魔怔般的恐懼與不可置信中清過來,才可能感覺到那種噬骨的悲傷。
韓三笑有氣無力地拉着我離開已經漲到腳脖子的岸線,用着生無可戀的語氣對我道:“先別哭,省點力氣回家吧,趁鎮子還沒熱鬧前。”
我一臉疑惑。
韓三笑指指一塊凹進去的大石頭,道:“先把他帶回家吧,不然辜負了十一郎的……哎……”
我正眼看了看,那大石頭的凹陷裏頭,隱約好像躺着一個人。
“別問,別問,我很累,我要省着這口氣把他背回去,你幫我扶着點。”韓三笑走到石頭邊上,深深地吸了口氣,彎腰將那個人扛起,搭在了背上,搖搖晃晃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