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二六章 傲劍不知人微苦

第四二六章 傲劍不知人微苦

“真奇怪,既然你們都捨不得,為什麼還要送小妹走?”安靜中傳來一個稚嫩卻又故作成熟的聲音。

無患一愣,飛快抬頭,只見一個青色身影往下一墜——

“無劍?你怎麼在這裏?”無患有點慌張,四下掃了一圈。

七歲的游無劍,身材修長,已與比自己大三歲的無患差不多高,梳着高髻,穿着青衫,着裝扮扮活像個調皮又俊俏的大男孩。

“這裏沒有規定我不能來吧?”無劍抱着雙臂,挑了挑道。

“你怎麼知道是今天?”無患瞪着無劍。

“司患姐姐尋的那個支開我的原因也太莫名其妙了吧,既然想支開我,好歹也找個不那麼容易被拆穿的借口吧,就這種小把戲還想騙得過我?”無劍漫不經心道。

無患知道自己鬥不過無劍,只得服輸道:“那現在司患哪去了?”

無劍道:“許是與司劍司痕她們在幫無痕鋤葯吧,估計有一會兒好忙了。”

無患半是寵愛,半是無奈,嘆了口氣,拉過她往裏走:“此事你知道就好,千萬別讓娘知道,否則她要怪罪司患辦事不力。”

無劍道:“當然,你也不準告訴無痕,省得她又要悲戚個沒完。不過,小妹真的只是因為八字跟情牌不合,才要出庄避禍的?我並不覺得我們這兒有多迷信八字之事。”

無患有些緊張,她知道自己這個妹妹聰明絕頂,任何謊言在她面前都像個隨時會迎風吹破的皂泡:“咱們家的條框多得是,准又是你沒認真去看了。”

無劍道:“誰要看那些死人棺材裏搬出來的東西,若是姐以後你成了莊主,一定得廢掉一些愚規才是。”

無患嘖了一聲,道:“這是歷代莊主與隱者共同參詳斟訂的,可有你這麼大不敬的?況且想要廢黜舊條,也只能是每任隱者能做的事,而且還需要成就新牌,才有這個資格。娘並沒有這個權利,她也很無奈的。”

無劍翻了個白眼,道:“看,又是條死人規矩。隱者本來就不過問庄中事務,又怎知哪條規訓合理哪條結他規訓不合理?身為莊主連這個權利都沒有,當著還有什麼意思?”

“無劍!”無患見這妹妹越說越離譜,不由得斥了一聲。

無劍看了長姐一眼,並沒有多少畏懼,扁了扁嘴道:“罷了,你呀,還沒長大,就已經像個墨守成規的老固執了。”

無患小小年紀,已經開始憂心家事,道:“你天資聰穎,隱者已經兩世未出,娘雖未開口說過,但我知道她已經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了你身上,你可千萬別任意妄為,辜負了這身天賦和娘的期望。”

“隱者?隱者有什麼好玩的?天天在隱山中參詳這個參詳那個,不覺得無聊么?”

無患一本正經道:“隱者是我們葯庄最高的榮耀,怎能用玩字來形容?你不是一直討厭這些陳規舊矩么,只有無能的人才天天抱怨,你若真有本事,就成為隱者,築創新牌,那你就可以廢黜一條舊訓,或者添加一條新訓。”

無劍傲氣萬丈,抬頭望天道:“當隱者有什麼難的,你等着,下一任的隱者,必是我游無劍是也。”

無患看着這年少輕狂的妹妹笑了:“你有這決心就好。還有,你別總是說我以後當了莊主什麼的,若是叫有心人聽去多不好。”

無劍道:“能有多不好,你一直跟着娘學習打理庄務,難道娘不是在培養你當接班人?況且我們姐妹四個,雖說我最聰明優秀,不過我是要成為隱者的,無痕嘛,一天到晚弄着葯藥草草的,半吊子的藥罐子,以後我成了隱者,她是要當我的小葯童的,我們倆打小就在一起,誰也離不開誰,無鏡么,一天到晚睡都不夠睡的,讓她起早貪黑的還不是要了她的命,你說,你不當莊主誰當莊主?”

無患連聲嘆氣搖頭,道:“你啊,老是口沒遮攔。”

“想什麼說什麼才痛快,像你這樣藏着掩着,年紀不大,已經是個悶葫蘆了——不說了,我要回去翻翻那些死人規矩,看看有什麼辦法能把我那可憐的小妹弄回家來,別了。”無劍瀟洒地揚了揚手,風一樣的跑走了。

無患本在憂傷之中,與這生性洒脫的妹妹這麼一番對話,竟豁然開朗了許多,也許真的像無劍說得,會有辦法能將無情接回來,現在只是先出去避過了這個風口浪尖的時候,等以後紛議平息了,自會有辦法接她回來的。

游無劍、游無痕、游無情,游家莊主的三位女兒,從一出生就有了難以擺清的糾纏,好像她們前世就有恩怨,這世要繼續糾葛。

而不知是宿命還是無數巧合人為,終於造就了不可挽救的悲劇。

時過八年,游無劍已長成少女,修為很高,築器之術在百術之首,只因築器要懂得各術的醫性,毒有毒方,葯有藥理,她年僅十五,已精百家之通。

無劍一直不知道無情被送出遊家的真正原因。

她等得有空了,就會折騰一番,翻出各種規訓來與游夫人對駁一番,每次也都是惹得游夫人發火才作罷。

不過她依舊我行我素,有時候犟了脾氣,還會去攪長者清休,大家對這三小姐是即愛又怕。

這番又是。

“無劍,你又惹娘生氣了。說了這件事不要總是去惹她,這不是她一個人能決定的,怎麼總是不聽呢?”無患出落得愈發美麗,此時眉間還沒有那麼多憂患,雖是在責備無劍,但臉上卻帶着笑,如春風拂過落櫻,美不罷休。

無劍——

無劍已是我曾夢中見過的樣子,那個站在樹下與上官禮講過話的青衫女子,只是現在臉上還有些年少輕狂的俏皮,眼神銳利中帶着任性,但並不像那時那般孤冷成熟。

無劍靠在椅上翹着腳,兩手堵着耳朵。

邊上有一白衣女子,坐在榻邊上,低頭在碾葯,輕攏的長發從絲帶肩滑到身前,垂落在棍上,隨着微風輕輕擺動。

無患也不管無劍這任性姿態,繼續道:“我看你存心就是想惹娘生氣,本身庄中事務就多,你還總是要扯點出來煩她的心。”

無劍拿開手,反駁道:“我庄從不與外庄交好,還有一堆的破祖訓不得濫用醫生,既然是這樣一個自封不交的莊子,哪會有那麼多的庄事好處理?”

無患瞪了她一眼,道:“衣食住行,是非長短,哪件不是事?你是管得自己輕鬆自在,自然不知道……”

無劍又堵起了耳朵,還閉起了眼睛,一副不想聽的樣子。

無患說得沒意思,對着一直碾葯的少女嘆了口氣道:“無痕,你管管你這好妹妹,我是管不了了。”

“你是長姐都管不了,我哪能管得了她去。”無痕聲音細如綿針,柔柔若絲。

無患道:“那可不一定,我們游家三小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你。”

無劍馬上接嘴道:“誰怕誰,我只是聽講理的,你們這些抱着規矩死不放的迂人,休想我服氣。”

無痕側抬起頭,淡淡的眉毛淡淡的唇,蒼白的臉散落着病態的紅霞,結合了無患的眉宇傾姿和無劍倔強的唇形,相貌竟與現在的游無情非常像。只不過一個軟如棉絮,一個卻潑辣如椒。

“無規矩不成方圓,若是沒有這強硬的規矩,哪能控制好上上下下這麼多人?待得大家有了自己的習慣,墨守成規,再改規矩也是可以的。”無患想必是跟着游夫人行事多了,自然也沾了些迂氣。

無劍笑了,扭頭大聲對室外窗下正在煮水的人道:“司患,你管管你這主人,才雙十未到,一出口就像個老掉牙的婆子了,葯山上的人都聞到她的酸味了。”

司患笑了笑,並不發表意見。

無痕想是碾好了葯,放下碾棒放在鼻下聞了聞,一邊感受這入鼻至心的藥味,一邊溫言細語道:“人微言輕,三妹還不懂。”

無劍不服道:“什麼人微言輕,我看是多半是人自己心理作祟,自卑怕事,根本不敢表達自己的想法,才顯得無力抗爭,只要是有道理的事,還怕沒人支持么?”

無患剛想張嘴說什麼,司患卻搖了搖頭,一直倍受推崇如眾星拱月般活着的游無劍,怎麼可能會體會到“人微言輕”這四個字的重量呢?

無痕起身,一陣昏眩,一個踉蹌差點摔在榻上,無劍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你當心點,起身沒人扶着就算了,還不聲不響的這麼急,還好我留了點心眼,沒事吧?”無劍鬆開手,無痕被抓過的手腕上已經紅了一片。

無痕輕皺着眉,沒回過魂似的盯着地上摔空了的葯碗。

無劍利落地俯身撿起碗道:“還好拿了個銅碗,不然經不起你這麼個摔法,省得摔了又要碎碎叨叨什麼不祥之兆了。”

無痕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此時外頭叮叮噹噹響起許多瓷杯碰撞的聲音。

幾人紛紛往門口看去。

“二小姐,司痕……不好了……”竹簾在風中輕輕擺動,搖拽中顯出簾外那柔弱如水的麗人。

無痕雙眼發直,未曾接話。

“怎麼不好了?”無劍箭步向外,一把拉起了竹簾。

簾人楚楚立着的不是司情是誰?眉間那顆紅點風情萬種,盈盈眼中淚如泉水,她以袖承淚,顫聲道:“早些時候還有精神,說要晾些乾花給二小姐添桌上裝飾,晌午時分累了,說要小眠一會兒。睡了半晌,我當她是累過了身,叫了幾聲沒起也沒當回事,沒想到……”

無劍雙眉緊皺,不再問,無患卻要知道個明白,冷靜問道:“人還在么?”

司情垂下頭,輕搖了搖。

眾人臉色皆變了。

無痕輕聲道:“我去看看她……”

無患馬上道:“司患,快扶好二妹,無鏡——無鏡——”她轉身往裏邊的躺椅走去,一把拉開帘子,道,“快起來。”

原來無鏡一直也是在的,只不過偷閑在邊上睡覺。只見她迷迷糊糊地看着無患,一臉莫名其妙。

“快起來,司痕沒——”無患扭頭看了看,見司患已經摻着無痕出去了,才壓低聲道,“司痕沒了,快起來。”

這時無鏡才回了點神,道:“沒了?死了?”

無患氣惱了嘖了下,道:“就知道睡覺,把腦子都睡傻了。你回去跟司鏡說下,收拾一下去見見她。”

無鏡起了身,披着衣裳雲裏霧裏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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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瑟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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