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仁愛村的命案
一聲畫角譙門,半亭新月黃昏。
毗曇坐在院內的木台上,目光空洞,面色沉重,剛才他所看見的那一幕,就像一隻飢餓的蠶在咬噬着自己的心。他緊着拳頭,關節處已經泛青,幾乎沒有辦法遏制住心中的怒意。
今日,知道洛伊要去見月夜,於是他便悄悄跟在了洛伊的身後,他們上了清風崗,與肖翁談了許久。毗曇一直站在遠處,他看不清洛伊的表情,他們都談了什麼他並不關心,他只想知道洛伊的心情。
後來,看到月夜步伐倉促地離開了賞潮台,而洛伊跟在他的身後,毗曇把自己藏在了高大的槐樹后,看到了洛伊臉上焦急而憐惜的神色。她怎麼可以,憐惜別人,,,,,,
雖然萬般不願,可還是繼續跟着他們,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可是,洛伊竟然拉住了月夜的手!看上去是在輕聲的安慰他,怎麼可以?!
那一刻,毗曇幾乎不能自恃,緊握的拳頭,狠狠地砸向身前的槐樹,雖見斑斑血跡,卻並沒有感覺到疼痛。無法繼續站在那裏,所以他轉身而去。一路上踉踉蹌蹌,腦中一片空白,如果最終連洛伊都要離去的話,,,,,,
心中一痛,目光卻變得堅定了下來,心內的恐慌過後,總有更加篤定的念頭產生,無論如何,絕不能讓她離開,絕不能。
院門輕輕被人推開,洛伊走了進來。
“你回來了?”毗曇看着她,笑得燦爛。
月夜一言不發地跟在肖翁身後,他無法面對他所得知的真相。他一直以為玉瑤依然幸福地活着,與她的夫君琴瑟和鳴,她依然會那麼認真地勾勒出清新的蘭花,她的目光清澈而溫柔地注視着自己的作品。雖然,她不會再出現在自己的生活中,但是,這樣便好。可是這一切,不過是一個謊言而已。
終於,到了她的身邊,她已經默默地在這裏等了他兩年。月夜看着面前小巧而狐單的墳塋,看着墓碑上玉瑤那個熟悉卻又陌生的名字,雙目通紅,卻沒有一滴眼淚。
一聲長嘆,肖翁轉身離去,春日的暖陽還無力射入陰冷的樹林,只有微寒的春風碰響了一片樹葉,有枯葉飄了下來,它們堅持過了一個寒冷的冬天,卻在初春的時候精疲力盡。
玉瑤,,,,,,
月夜輕聲呼喚,伸出手去,卻無法接近那個冰冷與堅硬的墓碑,便那麼顫抖着,最終頹然地垂了下來。當初那個明眸善睞,那個溫婉活潑的女子,,,,,,
玉瑤,,,,,,
最終,還是連一聲痛哭都無法給你。
月夜緩緩蹲下了身子,手持一把寒土,輕輕地,輕輕地撒上了墳塋。
流雲這日點了點她的瞻星徒,證實了自己心中的疑惑,一手拿着一條權當黃金棍的柳條,一手叉在自己的纖纖細腰上:“我說怎麼不對勁呢,少了個人,今天誰逃了課?”
才被任命為班長的熙雄細聲細氣地回答:“是東原,他姐姐昨晚死了,家裏正亂呢。”
流雲一愣:“怎麼回事?”
“我們也不清楚,今日一早村子裏就鬧得很,縣衙的人也來了,只聽說是他姐姐死了。”熙雄搖着自己天真的腦袋,一雙眼睛裏是認真的迷茫。
流雲想了想,也沒多說,繼續授起課來,但心裏總有些不安。
下課之後,經過一番深思熟慮,流雲還是跟了熙雄回村,想去看看是怎麼回事,沒想到還沒進村子便聽到了一串哭聲,原來是東原的爹也死了。
村民們都聚在一起議論紛紛,臉上同時掛着恐懼與好奇兩種色彩,議論的主方向是東原家中了什麼邪,短短一日的時間,便是兩條人命。東原的娘被幾名衙役擋在屋外,癱倒在地上哭得肝腸寸斷。流雲見狀,也是皺了眉頭,輕輕問身邊的村民:“村長呢?”
村民正與一堆人討論得精彩紛呈,見有人問他本有些不耐煩,但回頭一看竟然是流雲,這下便驚了自己,下意識雙腿一軟就要跪將下去。流雲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扶住,說:“好好回答我的話便是。”
那村民使勁咽了一口唾沫,終於緩過了神來,手指顫抖着指了指東邊:“村長正陪着縣令呢。”
流雲點了點頭,交待了熙雄幾句便往東邊走去。
那村民目光僵直地目送了流雲許久,才不可置信般地對身邊的人說:“我沒做夢吧?剛才大人碰了我的手臂?”
村長正被縣令居高臨下的問話,一副戰戰兢兢謹小慎微的樣子,一看到流雲更是吃了一驚,顯得愈發的吞吞吐吐起來。
“你是何人?”縣令打量着面前這位,,,,,,男子,雖然表達了自己的疑惑,卻收起了高高在上的架勢。
流雲沒說話,只微笑地看着村長,如沐春風。
村長彎了彎身子,低低地埋下了頭,說:“這位就是副天官大人。”
縣令一聽這就是傳說中的副天官,立即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禮。
流雲點了點頭,心頭竊喜,這副天官的名頭的確好用,以後行事倒也方便。隨便與那縣令
客套了幾句,流雲便端起了一副欽差大臣的架頭,詢問起命案的事,縣令也不敢隱瞞,屏退了旁人,細細與流雲說起了案情。
原來昨日,東原全家受到了程村某人的邀請,因為娶新媳婦而去喝了喜酒。東原的姐姐是未出閣的女兒,不便於出席,就留在了家中。
程村距仁愛村足足有三十里地,喜宴結束后,天色已然全黑,主人擔心路遠天黑,便留了東原一家人留宿,他們今日一早才往家裏趕。到家時已近巳時,房門虛掩,靜寂無聲,便有些奇怪,但想着女兒也許去地里了,一時大意沒有關好門,也沒放在心上。不想推門入內,卻發現女兒倒斃屋內,七竅皆有黑血流出,方才大驚,哭喊着通知了村長,着人去報了官。
仁愛村位於徐羅伐的城郊,在國都附近竟然發生了命案,更何況是一幫瞻星徒所在的村子裏,縣令也不敢怠慢,立即帶了仵作與衙役來了現場。問了一圈人,卻沒人提供有用的線索,只說在昨日的酉時還見着死者在準備晚餐,更有人還與她談笑了幾句,便沒了下文。仵作們判斷死者的死因為中毒,具體中了什麼毒還有待查驗。
一直到了午時過半,依然沒有絲毫的線索,現場已經被封鎖,任何人都不得入內。熙雄的父母見東原可憐,便請了東原和他娘去了自己的家裏,勸了許久,才讓他們用了些粗糧。而東原他爹一直陪着村長與那縣令說話,卻不料忽然倒在地上,手捂着肚子打滾,眾人還沒反應過來,他便不動了,一看,竟然也是七竅流血氣絕身亡。
“東原他爹死的時候,你們都在現場?”流雲擰着眉頭,問縣令。
“正是如此,眼睜睜地便看着他倒地而亡,實在怪異。”縣令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答道。
“他死前,是否有吃什麼東西?”
“並沒有吃什麼,就是喝了一口茶,但這茶我也喝了,都是從一個壺裏斟出的茶,就是這個。”縣令指了指他方才所坐的椅子旁的一張小几,上面有一個普通的粗陶茶壺。
他們現在所在之地,正是村長家的院子,雖然簡陋卻也寬敞,縣令也是圖這問話方便,臨時徵用了,只從村長家搬出一張椅子和一張小几,就坐在這裏問案。
流雲看了看那壺茶,是一般的大麥茶,茶具也很普通,一個茶壺配了四個茶碗,都是粗陶製成。
“這茶具是何人所有?”流雲問。
“是村長找來的茶具,當時死者口渴,便求了一杯茶,我便讓他自己倒了去,不會是這茶的問題吧,我都喝了兩壺了。”縣令變色道。
廢話,流雲在心中說,你喝了兩壺都沒死,當然不可能是茶的問題。卻也不說什麼,只問:“村長呢,村長可有喝茶?”
“當然也有喝,他說了許多話,早就渴了,是用的這一個茶碗。”縣令往几上一指。
“死者呢,用的是哪個?”
縣令指了指另一個茶碗,就想去拿過來。
“別動。”流雲喝止了他:“死者如果是中毒而亡,毒不是在茶里,便是在這碗裏。”
縣令一愣,冷汗滿額:“這麼說,,,,,,”
“現在還不好說,你快去找個仵作來,查查那個茶碗。再把村長叫過來,我有話問他。”流雲擰着眉,吩咐道。
縣令一聽,理解為此事為村長所為,一疊聲地便叫衙役去綁了村長來,不由讓流雲啼笑皆非。她心中所疑的並非村長,村長就是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在自家的茶具上下毒,在縣令的眼皮底下行兇。
再說,縣令要用哪個茶碗,自然憑他自己挑選,如若村長下毒,極有可能毒死縣令,這一套茶具,茶碗就只有四個,四分之一的機會,難道這是無差別殺人?這個念頭從心底一閃而過,流雲不由得一驚,殺人動機究竟何在?
洛伊仔細聽了流雲敘述了一遍仁愛村的命案,也是柳眉深鎖,一時之間,思緒凌亂。
“那村長看上去是極為膽小之人,斷不會做出這等事來,我疑的人,是那個巫師。”流雲說道。
“死者的弟弟是瞻星徒,你是懷疑巫師為了報復你壞了他的好事?”洛伊問。
“東原的家人歷來膽小慎微,一家人脾氣和婉,也未與他人結仇,怎麼就引來了這殺身之禍?”流雲搖了搖頭:“想來想去,都是那巫師最為可疑。”
“我聽你說那兩人的死狀,頗像服食了斷腸草。”毗曇此時插言:“那茶碗可有驗出毒物?”
“毗曇果然厲害。”流雲佩服道:“的確是斷腸草,仵作們也驗了出來,而且那茶碗上,的確被人抹了毒。”
“取斷腸草的汁液抹於茶碗之上,等風乾后便無跡可尋,可是如遇熱水,毒液便溶於了水中,人飲后一刻之內,必然毒發身亡。”毗曇冷笑:“斷腸草是烈性毒藥,無葯可解,手段還真是狠辣呢。”
“那巫師呢?你們沒有問他的話?”洛伊問。
“他根本不在村裡,據村長說,他早幾日便出去雲遊了,這一定是欲蓋彌章。”流雲發狠地說:“如若這次事件真是他做的,絕不能再放過他。”
“有一件事情我倒覺得奇怪。”洛伊緩緩地說:“徐羅伐周邊的村子,多以其中多數村民們的姓氏命名,例如程村,洪村,李村之類,唯有仁愛村與眾不同,這是為何?”
毗曇與流雲都是一愣,顯然他們都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也不太能理解洛伊這麼跳躍性的思維。
“我也就是有這麼一個疑問而已,應該與此次事件無關。”見他們驚疑不定的目光,洛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卻另外冒出了一個疑問:“村長呢?對於他家茶碗有毒的事情,做何反應?”
“完全地震驚了,語無倫次,就一個勁地跪地求饒,縣令還是慎重地將他帶走關押,估計會受些刑了。”流雲對那個無能的村長無甚好感,只淡淡地說。
“我也覺得兇手不是他,對了,東原姐姐死的時候,他可有不在場證明?”洛伊又問。
毗曇顯然對不在場證明這個詞彙產生了興趣,默念了遍,微微一笑。
“要說的就是這個,那一晚,村長也受邀去了程村,同樣也是在那村裡留宿,第二日與東原他們一同回的村子。”
“這樣說來,村長下毒的機會就很小了。”毗曇皺着眉頭,一邊思量着,一邊說:“不過也不一定,斷腸草的毒液可以提前注入菜葉之中,注入了毒液的菜葉,也就有了毒。”
“究竟東原的姐姐是服食晚餐之前還是之後死的,還要等仵作確定。”流雲點了點頭,贊同毗曇的觀點。
三人又細細地商量了一會兒,卻依然沒有什麼頭緒,毗曇與流雲想法比較一致,都懷疑巫師,但洛伊卻有所保留,不過一切的懷疑都沒有依據,三人也是閑談而已。卻不料到了日暮時分,琉璃正為三人端上熱騰騰的飯菜,一個身着衙役服的楞頭青一頭闖進了洛伊的院子,見到流雲才算是鬆了一口氣,三兩步急趕着進來喘着粗氣便開了口。
“大人,又死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