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章 皎月殿內的對峙
滿眼遊絲兼落絮,紅杏開時,一霎清明雨。
皎月殿內,濟濟一堂卻是鴉雀無聲,窗外依然是春陽明媚,殿內卻仿若醞釀著一場冰霜雪雨,在如此氣氛之下,跪在殿中的婉兒總算是撐不住了,一聲抽噎,打破了這場寂靜。
德曼與春秋並排坐在上首,她此時已經了解了事情的始末,疑惑着英娜怎麼如此囂張和愚笨,竟然敢在春秋的生辰筵上投毒,難道其中另有古怪?於是只盯着英娜一時之間也沒有問話,耳聞那聲突然的抽噎,才將兩束箭簇一般的目光直射婉兒。
“說吧,為何投毒?”聲調低沉,不怒自威,德曼已對此事下了定論!
那纖弱的肩膀一震,哭聲被嚴嚴實實地憋在嗓子裏,婉兒瞪大一雙淚眼倉惶搖頭,毫無血色的雙唇劇烈顫抖卻蹦不出一個字來。
“人證物證俱在,難道你還想說此事並非你所為?”兩道平眉輕蹙,目光卻稍帶柔軟,語氣便緩和了幾分:“還是另有隱情,是否有人背後逼迫,你要從實道來。”
此言一出,英娜第一個坐不住,霍然起身,再也顧不上大家小姐的風度禮儀,步伐急促——等走到婉兒身前,兩道柳眉直豎,纖纖玉指往婉兒額頭下了狠力一點:“你這個賤婢!竟然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一條賤命自然不保,仔細連家人也要牽連進去!”
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當著德曼與春秋之面,如此**裸的威脅!
洛伊冷笑,這英娜兇狠有餘但也就是個炮仗罷了,只有一肚子的**,到頭來將自己炸得粉碎,也只是嚇別人一跳而已,決不是君羅的對手。
婉兒被英娜這麼一嚇又癱軟在了殿內冰冷的青石地上,萬念俱灰之餘卻也有一點清醒,便是要保住家人的性命,於是又抖抖擻擻地跪直,反而比剛才略微平靜:“奴婢罪該萬死,不敢豈求殿下恕罪,奴婢只是嫉恨君羅小姐既得璽主寵愛,又蒙春秋公子青睞,為我家小姐不忿,才想了這麼一個主意,並非有人身後逼迫,還請殿下降罪!”
說完閉目,面如死灰。
德曼情知這侍女定是受了英娜的指使,可是見她一口咬定,正欲開口——
“殿下。”春秋側過身子面向德曼,嘴角依然帶着招牌式的柔和淺笑,但一雙清目中卻滿是冷洌與堅決:“此事發生在小侄的生辰宴上,還是由小侄來問話吧。”
德曼自然沒有反對的理由,而君羅與英娜同時吃了一驚。
君羅剛才聽洛伊的話,情知春秋多半已經知道了此局為自己設計,此時他主動攬事上身,難道是要拆穿自己?心中便如擂鼓一般,只是面上還保持着平靜。
卻見春秋漸漸起身,走至英娜的身前,那柔和的笑容兀地收起,突然問:“當君羅要我品嘗茶點時,你為何要出言阻止!”
英娜大驚,一雙杏目瞪得溜圓,再不見往日風情,只步步后跌,惶然無語。
“明明就是你在身後指使,不料君羅卻要讓我來品嘗,你才亂了陣腳出言喝止,是與不是?”春秋步步緊逼聲聲追問,哪裏還是平日裏那個溫潤和善的少年公子。
君羅在輕鬆一口氣的同時,心內卻也黯然,如若春秋明知一切都是自己所為,此時還挺身維護,一片真心待己,而自己卻步步為營毀了他的生辰,實在是無顏以對。
而英娜此時已然是心智大亂,春秋的聲聲追問讓她無言以對,但最讓她心寒的便是,自己不忍眼睜睜地瞧着他服毒才出聲阻止,卻落下了這個最大的破綻,而他卻硬着心腸逼問自己,分明是要將自己置之死地!
這一切都是為了君羅!直到此時,英娜心下忽地明白,原來無論自己怎麼努力,春秋只是喜歡君羅而已!那為何又要忽然那麼溫柔地對待自己?為何忽然甜言蜜語?為何要給自己以希望?
英娜只余滿心的悲憤,她雙目泛紅,兩行淚水凄然而下,滑過面頰柔和而美麗的弧度,滴入自己的嘴角,眼淚原來如此酸澀。
“是!是我指使婉兒落毒!”霞色華麗的衣袖一甩,英娜堅定地站穩了步伐:“是我,你滿意了吧?”
春秋原意也是要逼她承認,只有這樣才不會讓德曼另起疑心,懷疑到她人的身上,卻沒想到英娜承認得這麼輕易這麼堅決,自己反而愣怔了。
“如若不是因為你,我也不至做出這樣的事。”英娜凄然一笑,那如花容顏在淚光瀠蘊下,竟然是從未有過的動人心魄,清風穿堂,拂起了她寬大飄逸的霞紅衣袖上那半朵金色牡丹,千色嫩梅細紗裙在微風中泛起了蓮池一般清澈的光芒,她輕移蓮步逼近春秋,一字一頓:“如若不是不忍心看你中毒,也不會成現在這個樣子。”
忽然一愣,英娜傷心欲絕之際突然想到了一個致關重要的問題,手指僵硬地指向君羅,猛然提高了聲音:“我下了毒!但是如若有人服用了毒不會立即毒發,為什麼那條狗會被當場毒死?是你!那條狗是你毒死的,是你在陷害我!”
君羅顯然沒想到英娜突然之間會對自己發難,霍地站起身,卻手足無措,一時之間茫然無語。
洛伊眉頭輕蹙,她也沒有想到英娜會在倉促之中想到這一點,看來,是自己低估了這個炮仗,她也有傷人的可能。
“你莫要含血噴人,君羅她如何知道你下了毒?”不動聲色地擋在君羅身前,春秋冷冷逼視着英娜。
“她知道。”英娜的嗓音忽然變得尖銳,再逼近幾步:“慫恿我下毒之人是宮女小英,她之前所侍候之人便是君羅,一切都是她安排的圈套,是她!”
此言一出,皎月殿內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靜。
春秋秀眉緊蹙,他怎麼也沒想到英娜會在這個時候將一切理清,正想着怎麼幫君羅辯解,卻忽然聽到了身後響起輕脆婉轉,有如春水潺潺之聲。
“既然宮女小英也與此事有關,便要傳她來皎月殿細細查問了。”
說話的人正是坐在正殿西側的洛伊,她纖指平持茶碗,說完這句話后淺啜了一口剛才親手所沖的雪后春梅,之後抬眸,一雙烏深璀璨的靈眸平靜無波。
從那日目睹小英帶婉兒入宮之時,洛伊心中便隱隱有了懷疑,聽到這裏這次事件的來龍去脈,她已經基本篤定,小英在其中只怕是關健的一步棋。
流雲擔心小英一心為家人報仇做出過激的事情,特地將她從仁康殿調出送回針線房,沒想到還是被她找到機會竟然攀上了曇華殿,她費盡心機步步算計,一定預料到了今日這般情況,君羅畢竟還是生澀,洛伊現在提出傳小英過來的目的,也是為了給君羅時間,讓她穩定一下情緒想出應付之法。
另外,還有一個想法,她也想證實,,,,,,
因此當小英垂眸謙恭而入時,洛伊的嘴角不由得牽起了一抹笑意,小英要如何脫身,她拭目以待。
君羅經過一刻鐘的等待,心情果然漸斬平靜,更有春秋幾乎一刻不離的關注眼神,她逐漸篤定了下來,只是安靜地坐在正殿的東側,冷眼直視恨不得將小英撕碎的滿臉猙獰的英娜,嘴角淺笑。
“聽說,是你慫恿了英娜小姐落毒毒害君羅?”春秋上下打量着小英,斟酌了一會兒,才找到了合適的不輕不重的語氣。
話音才落,小英便筆直地嘭地一聲跪倒在硬冷的青石地上,不敢抬眸,只有驚惶地語音:“這是什麼話?奴婢怎麼敢做出這樣的事,還請殿下明鑒!”
“大膽奴婢!”英娜當然明白這到了關健的時刻,聲色俱厲:“到了此時,你還不承認!”
“奴婢不敢說謊,奴婢只是給小姐建議,讓小姐以茶點為賀禮,怎麼成了,成了投毒,,,,,,”小英狂亂地搖着頭,帶着倉促的哭腔,眸中只有深深地恐懼。
“她在說謊!”英娜霍地起身,想要衝向小英,卻被春秋冷冷攔下。
“春秋公子!”英娜一雙美目已經因為眼淚的沖洗而變得紅腫,她迫切地盯着春秋,雙手緊緊地揪住春秋的手臂,就像抓住最後一絲機會:“是她,是她慫恿我下毒,毒藥也是她配製的,說是只有她知道的配方,需要好多種毒草配製而成,無色無味,中毒之後當時無異狀,只是兩日之後會突然毒發,七竅流血!”
春秋垂眸,看着英娜的目光不帶一絲溫度,這讓英娜迫切的雙眸一點一點地黯淡下去,他不會相信她,他不肯相信她,他根本不想給她一點機會。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世上哪有這麼神奇的毒藥!”春秋平淡而冷酷的語音,讓英娜十指輕顫,頹然放開了雙手。
但還是不想放棄,她忽然想到了那隻兔子,乾脆放棄了春秋,而是直撲德曼的面前,再也不顧平日裏的傲慢,砰地一聲跪在地上,緊緊抓住德曼的裙角:“殿下,小女說的沒有一句虛言,如若不是那個賤婢說有那麼神奇的毒藥,我又怎麼敢在公子的生日宴上,眾目睽睽之下在茶點中落毒!之前明明做過試驗,那隻兔子服毒之後,明明就是兩日之後才毒發,一定是君羅,是君羅將毒藥調換了,她想陷害我,殿下明鑒!”
“英娜,那茶點是婉兒親手所做,也是婉兒親手端來呈上,我只不過拈起其中的一枚如何下毒陷害你?”聽到這裏,君羅已經胸有在竹,也乾脆起身款款跪於堂前:“你之前所說,小英在我身邊侍候,可她是曇華殿的宮女,什麼時候調去侍候你的就連我都不知,如何與她串通陷害於你,請殿下明鑒!”
“殿下,奴婢入宮之前只是山野民女,父母都是只是靠耕織過活的山野村夫,又怎識得配製什麼神奇的毒藥,請殿下明鑒。”小英跪行至德曼的身前,只頻頻磕頭泣不成聲。
德曼看着面前神情各異的三名女子,深深地蹙起了眉頭。
“公主殿下,,,,,,”
默立堂前的義禁府令此時上前一步,深深的埋着頭目光藏得一絲不露,堂前這幫貴人他一個都不敢得罪,但如今說到這個毒藥的問題,他卻已經查驗清楚,不得不顫顫驚驚地開口:“公主殿下,茶點裏的毒並非什麼特別的毒藥,其實就是引起仁愛村命案的斷腸草。”
皎月殿內,第三次陷入了一片寂靜。
洛伊眉心一跳,兩道犀利的目光直直射向小英,卻看見了一張悲痛欲絕的臉,跟着就是一聲呼天愴地的啼哭——
“公主殿下明鑒,奴婢的父母就是被這種毒草毒害的,怎麼能是奴婢慫恿下毒,殿下,難道,奴婢的父母也是奴婢親手毒死的么?殿下明鑒——”
英娜茫然地鬆開了拉着德曼裙擺的手,癱軟在了地上,她霞紅綺麗的羅衣就像一朵枯萎的牡丹,刺目的一片慘紅,花容失色金鈿委地,卻沒有一人憐惜。
怎麼是斷腸草,那毒藥怎麼可能是斷腸草!
“荒謬!”春秋冷冷拂袖,步入殿前重新落坐:“這一切都是英娜因為妒忌而做出的惡事,眼見事露卻處心積慮地推託到他人身上,定是仗着自己的真骨身份有恃無恐,姨母,您想如何處理?”
德曼斂眉細思,心中雖然還有疑竇未解,但堂前的一應證據卻清楚明白地指向英娜,再看看洛伊等人,見皆無異議,於是嘴角微抿儼然宣佈:“竟然敢在春秋的壽宴上投毒,真是膽大妄為!英娜小姐與侍女婉兒暫時收押義禁府,由義禁府令親自審問,君羅與小英在事件徹底清楚之前,不得離開曇華殿一步。”
“殿下!小女真是被陷害的!殿下!”絕望地哭喊之聲已經沒有了尖厲,只剩細細的嗚咽,英娜彷彿失去了所有的力氣,直到被兩名義禁府的官員從地上架起,才掙扎着甩開了他們的手,她狠狠地盯着那兩名官員,即使粉污鬢亂還是微抬着下巴,維持着自己最後的尊嚴:“放開你們的臟手!竟然敢如此對待我,你們等着,璽主一定不會就這麼看着,你們等着!”
竟然,昂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