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死刑
彷彿過了好幾個世紀,好幾個輪迴.總有一個聲音在耳邊縈繞,時而很輕,時而很重,時而又很溫柔.身體暖暖的被軟軟的東西包圍着,有時候又很清涼,感覺肌膚都透着風,在自由地呼吸着.
某個時辰,某一刻,我終於睜開雙眼,看到無邊的黑暗.
靜,很靜很靜,靜到可以聽見輕微的呼吸聲.
我的意識開始復蘇,記憶中的畫面一遍又一遍地回放.那不是夢鏡.祭祀,火,人,魔,和最後的風沙。。。
而此時此刻,我正躺在一張床上,很大很柔軟的床.我試着動了動手腳,還很靈活,也不痛.我在黑暗中試着一點一點的移動手臂,想探探這床沿在哪裏?整個手臂劃了一個圈,除了軟軟的被毯外,別無一物.我又試着挪了挪身體,周邊空空的,除了薄薄的紗被,還是紗被.於是,我又大膽地往前移。
突然碰到一個熱乎乎的…什麼東東,驚不住“呀”的叫了出來.
"你還要挪到哪裏?"一個低沉的男聲從黑暗裏傳來.
我條件反射的朝聲音的反方向滾去.一個手臂突然伸過來,緊緊地攔腰抱住我.那一刻,我就僵在了原地.
"這床,兩邊都沒有牆,你是要滾到地上去?"那聲言再次傳來.
我咽了咽口水,小聲道."兄台,能不能給個光什麼的?"
接着,一個淡藍色的光球騰空而起。我側過頭,藉著這微光,看到一張輪廓清晰的臉,眼中倒影着藍光,微微閃動,非常好看。
不知怎的,我的眼淚竟“唰”地流了出來。
曾經有那麼一刻,我是多麼盼望見到這張臉,這張帶着無盡權利和希望的臉.
我甚至想到絕望.
“我~”剩下的話給吞了下去。他吻住我的唇,那麼激烈而不可控制。他似乎很喜歡咬住我的唇瓣,吮吸着,沉重的呼吸輕撫過我的臉頰。我先是身子一僵,跟着心加速跳了起來,血液快速循環,紅透了我的臉。我看不透自己的心,卻迷戀上這種感覺---溫暖而甜美。他此刻是不是也和我一樣?
良久,他放開我。
"我…不是...菱蘭…"那一刻,我覺得自己是徹底的蹦潰了.
我盼了那麼久,不就是想說出這句話么?而且只能說給他聽,而他卻是那麼的遙遠.
而今,他就近在尺呎.我聽到自己的哽咽聲,在這寂靜的暗夜裏,卻是想止也止不住的.
他突然雙手抱住我,很平靜地說:"我知道."
而後,輕輕地把我的頭埋在他的胸前,輕聲道:"睡吧."
我就很聽話的睡去,象嬰兒躺在母親的懷裏,無憂無慮的睡去。
我在清晨時分再次醒來,屋裏立刻進來好幾個藍衣婢女.她們好象就守着我醒來一樣.洗梳換,都訓練有素,快速麻利.我有句沒句的和他們搭上話.原來,這裏是她們王的寢宮,而我沉沉地睡了五天.梳洗的時候,也沒有見什麼火燒的傷痕.看來他們定有什麼靈丹妙藥.我確信自己沒有來過這裏.如果這裏是他的寢宮,那先前給他施夢的地方又是哪裏呢?
“陛下。”婢女的聲音傳來。我尋聲望去,他高大的身影映入眼帘。一身黑色長袍,金色的文條極其恰當的鑲嵌在領口和寬袖邊,和着一條金色的寬腰帶。他頭頂束着發冠,幾縷細發懶懶的垂在寬闊的肩膀上。臉上是那冷冷的,不屑世事的表情。他揮揮手,屋裏的婢女知趣地退了下去。
他緩步向我走來,看樣子很滿意我注視他的眼神。那一刻,我想,他要麼很自戀,要麼很自信。我收回自己的目光,望向窗外。此刻我正斜坐在一張靠窗的長椅上,紅色的裙服順着椅邊,滑到地上。
“原來凡間女子也可以這樣妖艷。”他站在離我不遠處打量着我,不帶任何錶情。
她們今天把我打扮得像個待嫁的公主。
他把我帶出寢宮。當我看到三四個和我穿着一樣的清秀女子時,才知道這公主似的裝扮也不過是他的---貼身婢女。
我不清楚自己是怎樣站到這觀禮台的。只記得跟着他走出寢宮,然後加入一個大隊伍,各個盛裝濃抹。他沒有給我做任何介紹,我只是讀懂他的眼神,站在了他後面。接着,我們穿過一個個的殿宇。凡是見到我,或者說我們這一隊王族的東東,都主動低頭迴避,讓道而行。
我的頭比他們更低。那萬人之下,脫衣而立的畫面依然歷歷在目。
突然,我感覺像是撞上某樣東西,本能地抬起頭,一股強大的反推力迎身而來。我無法控制的向後倒去,確切地說是飛,力道那麼大,而我那麼輕。他瞬間轉身抓住了我,那陣風驟然而止。原來,行進的隊伍停下了,我卻沒有留神,差點撞到他。而他,總是有某種力量自行保護着。
我終於明白他們說的,他是無法靠近的。
“神遊的習慣得改改。”他厲聲道。
我定了定神,輕輕“哦!”了一聲。目光不經意間看到他身邊那張驚艷的臉,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知道,她是他的后。他放開我轉過身,前面一道門重重的給守衛推開。那熟悉的歡鬧聲如雷灌耳。非常明顯地,這一次我是站在了這個最高權力的看台上。
祭祀~~~
不是說錯過了吉時,便不會再祭?
我的腳像是釘在了地上,一步也不想往前。那種絕望到死的感覺重新襲來,讓我有點喘不過氣。他感覺到了異樣,回過身一把拉住我直接帶到了觀禮台上。我沒有選擇的乖乖的站在他身邊---和其他貼身婢女一樣,伺候着---端茶,送水,送水果,扇扇子。。。看他那舒服樣,真想捏上百個蟲子放他身上。
因為他的出現,喧鬧聲嘎然而止。所有的目光都投向我們,或者眼裏只有他。上萬生靈,就這樣靜靜的向他俯首致禮。諾大的廣場,這時,只剩沙沙的風聲。
我的視線不由自主的移到祭台上,一名白衣女子,雙手雙腳均被綁在空中,拉成一個“大”字形。我手心一陣冷汗。
那女子,定是菱蘭。
不過是個凡間女子罷了。她自私的想活,就和我自私的想活一樣,有錯么?
我並不恨她。那天醒來,我慶幸自己活着,更慶幸自己終究是擾亂了他們的吉時。今年的祭祀怕也只能到此為止。在這盤古開天的神魔亂世,我能幫的,怕也只能是幫她掙個多一年的凡人壽命。一年後,她想明白了,也就死得心安了。
我這唯一的慶幸,終究敵不過他們。
他淡然地坐在我身邊,很自然的和另一側的女子---他冷艷的后---說著些無關邊際的話。在他們眼裏,那凡人的生命,怕只是腳底的一粒沙,存在與不存在,都是沒有區別的。我環視周圍這些可憐的跟隨者,他們瘋狂的歡呼着。其實他們崇拜的這個神聖的信仰,不過是統治者的意念罷了。三個主祭司坐在祭台一側。其中一個主祭司站起來,念了一段極短的文字,像是宣佈一個死刑。
他們給她的---是鞭刑至死。
四個大漢前後圍繞那具白色的身體,狠狠地抽打起來。頓時血肉橫飛。那該是怎樣的一種痛,我全身開始哆嗦,這裏是人間地獄。
她明明是活着的,卻沒有發出一聲**。
受虐者哭天喊地,施虐者就會更加興奮。她的沉靜,讓這周圍的人獸妖覺得無味起來。
“不高興?”他終於轉頭看了我一眼。
“這是贖瀆神靈!”我狠狠咬了咬牙。
“神靈?”他冷冷的笑了笑,望向祭台上那巨大的雕像,“你指的是他么?”語氣是那樣的輕蔑。
這難道不是你的信仰?那你要祭的到底是什麼?!
突然,我整個人像是掉進了深淵-----無盡的黑暗,那具白色的身體閃電般地向我撲來。我明明是看不見的,也不想看的,眼睛卻由不得自己,反而睜得大大的。
“不要看!”一聲怒吼!一隻手掌硬生生地刷下我的眼帘,擋住我的視線。
可是,一切都太遲了。我還是看到了那張血肉模糊的臉,它在幾乎要貼到我時,眼睛突然張開,一大口血“啪”的一聲噴向我的臉,耳邊傳來無盡的陰笑,似鬼哭又似人抽泣。我看到了最恐怖的死亡之臉,像是直接印在我的腦海里,怎麼抹也抹不掉。
後來,我才知道,那是一個古老的咒語:惡靈的血咒。
這個古老的血咒,只有死去的施咒者才能解。而,死去的人,又怎麼解?
是他抱我回他的寢宮。接下來我的日子過得渾渾噩噩。我連自己想去哪裏要做什麼都不清楚,連白天和黑夜也不懂。我落入了另一個世界,那世界裏只有女子的哭聲,笑聲,**聲,和鞭子的抽打聲。七竅流血的面孔,就在我周邊飄啊飄。陰冷的風,從心底吹出,透骨的涼。我想我是瘋了。只有當一個身體緊緊抱住我時,這種恐懼才稍稍停歇。在他們灌了我一段日子的丹藥之後,我清醒的時候開始多了起來。
那晚夜色很柔。他就側身躺在我身旁,靜靜地看着我。我的眼光有點閃爍,不再是空洞無物。我心裏明白這段時間,我總是在夜裏比較清醒。
“你,為什麼救我?”我望着帳頂,避開他的眼光,卻很想知道答案。
他沒有回答,像是在沉思。
“我和菱蘭,對你而言,有區別么?”我們都是凡間女子,為什麼結果那麼不同?
“應該沒有。”他的聲音依然是淡淡的。
我側過身子,背對着他,不再說話。
他就這樣靜靜地躺在我身邊,也沒有再說話。也許,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救我。
迷戀的只是一種感覺么?刻不上心,感覺能藏多久?哪一天,淡了,我是不是也就和菱蘭一樣了,一粒不粘腳的沙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