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一)

邂逅(一)

離開八方鎮,阿璃駕着追雲,朝燕國京都薊城行去。

追雲的速度明明可以很快,可無論阿璃怎樣軟磨硬逼,它就是不肯撒蹄疾馳,只是一路慢跑着,讓阿璃不禁非常想念高傲的墨翎。

好在追雲即使只是小跑,耐力也是遠勝尋常馬匹,不必時不時停下來歇息。幾天下來,仍比往常行路多走了近一半。

阿璃索性也不再緊逼着追雲趕路,經過風景秀麗之地,也會按轡徐行,欣賞一番北國春景。

這日,行至一處山林,路旁樹木蔥綠密實,日光透過枝葉間的縫隙灑落在灌木從中,斑駁亮閃。

暖風吹過,阿璃心情大好,正欲放緩馬速,追雲卻自己調頭,撒蹄狂奔進了林子。

阿璃拽着韁繩,怒道:“追雲!你又發什麼瘋?我讓你快跑的時候你不跑,讓你慢走的時候你偏要跑!還跑錯方向!”

追雲完全不理會阿璃,繼續疾馳着。

阿璃恨得直咬牙,心想自己這輩子肯定是和溫順良善的坐騎無緣。

跑了一陣,遠處漸漸有打鬥聲傳來。

追雲不愧是久經沙場的名駒,自覺放慢了速度,讓背上的主人可以有時間研究地勢、制定戰略。

阿璃卻不明白追雲的想法,還以為是自己的指令終於起了作用,頗為得意地在一處山坡上停了下來。

山坡下的一片空地之上,塵沙飛揚,一名身着黑色大氅的男子跨於赤色馬上,正揮刀迎擊圍攻着他的五乘輕騎。他的身法靈活,一面躲閃着對手的攻擊,一面伺機出手,頻頻攻向敵人要害,白刃閃動間,圍攻者中一人被刀擊中,大叫一聲,跌下馬去。

阿璃觀望了片刻,看出雙方下手都凌厲狠絕,尤其是圍攻的那幾個人,全是以命相搏的打法,被圍住的男子雖尚未落於下風,但時間一長,必然在體力上輸給對方。

追雲有些不耐煩地跺着前蹄,在地上來回刨着土,似乎在催促阿璃下定決心。

這時,黑衣男子的坐騎被對手的長刀在脖頸間砍了一下,頓時鮮血飛濺。那赤馬卻也是匹難得的神駒,不驚不慌,依舊按照主人的指示穩健地踏着步子。

追雲打了個響鼻,前蹄揚起,急不可耐地要衝下坡去。

阿璃使勁拉着韁繩,“追雲,這種閑事還是不管為妙。再說,我雖然是個殺手,可並不擅長近身相搏的打法,騎在馬上交手更是從來沒試過。”

魍離雖是江湖上成名的殺手,每次必是一擊即中,有一半原因是仗着有黑雕墨翎,讓她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去,另一半則是因為她出手迅速,不讓對手有任何反擊的機會。而近身相搏,卻是一個一個回合的拆招,時間長了,對體力也是一大考驗,和她的路子完全對不上。

追雲被阿璃拉得吃痛,搞不明白她是不想去,還是在研究作戰方案,只得在原地不停地打圈,哼哧哼哧地呼着氣。

又一人被打落下了馬,而黑衣男子也為此付出了代價,右手胳膊上被劃了一刀。他將刀換到左手上,繼續沉着迎戰,但速度明顯緩了下來。

刀影閃動地慢了,塵土也散去了些,阿璃終於看清了男子的面容,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追雲跟發了瘋似的,原來竟是烏倫。

阿璃猶豫了一會兒,彎腰將手探到馬鞍下的褡褳里,取出了銀弩弓,手法熟練地拉弦裝箭,等一切準備就緒的時候,卻又遲疑了。

她用的箭矢,銀身鐵頭,沒有箭翎,並不常見,江湖上稍有見識的人都能認出,這是魍離專用的兵器。一直以來,她的真實容貌和身份被保護地很好,所以每次任務后都能輕鬆地逃過追捕。因為很難有人會把魍離和一個嬌滴滴的姑娘聯想在一起……

所以眼下如果出手,難保不會被人識破身份。

她望向烏倫,見情勢對他是愈加不利,躊躇良久,卸下弩弦,把弓弩重新放回褡褳里,再挽起韁繩,驅策着追雲衝下了山坡。

烏倫和攻擊他的那兩個人聽到馬蹄聲,都不由得放緩了手上的動作,齊齊朝阿璃望去。

只見塵土漫卷中,一個白衫女子,騎着匹高大雄俊的黑馬,急速飛馳而來。

圍攻的兩個人心下生疑,失神的一霎那,被烏倫抓住了破綻,手中白刃一抖,刺落了其中一人。

剩下的一人反應過來,揮舞長刀劈向烏倫,烏倫來不及回手抵擋,眼看長刀就要劈入他的肩頸。

阿璃縱身躍起,雙掌齊出,擊向那人的背心,卻又馬上意識到,即使擊倒此人,那柄長刀依舊會劈向烏倫,於是瞬間變掌為爪,攥住對手的後背,硬生生把他向後扳倒,通的一聲,兩人同時摔落下地。

在地上連翻了幾個滾,阿璃終於撐起身來,髮髻凌亂,衣衫也被磨破了好幾處地方。

烏倫早已策馬趕了過來,手起刀落,結果了最後一個敵人。

“受傷了嗎?”烏倫跳下馬,快步走到阿璃身邊,伸手把她扶起來。

阿璃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沒事,只是摔了一跤。”

她走到一具屍體前,撿起那人的兵刃看了眼,回頭問烏倫:“是什麼人要殺你?”

烏倫走過來,接過長刀看了看,“我不知道。可能,只是普通馬賊。”

阿璃微眯着眼睛,盯着烏倫,沒說話。

烏倫抬眼與阿璃對視一瞬,隨即又有些心虛地移開了目光。

阿璃上前看了看赤馬脖頸上的傷,刀口雖不算深,卻傷在要害,血不住地往外滲着。追雲依偎在赤色馬身旁,不停地用頭輕輕蹭着同伴。

阿璃心疼地摸了摸赤馬的額頭,又從追雲背上的褡褳里取出一瓶葯來,盡數全倒在了赤馬的傷口上。

烏倫認出阿璃所用的是種極上等的刀傷葯,名叫冰蕊雲芝,一小瓶的價錢抵得上一戶普通人家半年的口糧錢。

阿璃把瓶子放回褡褳,一面說:“這葯的效果不錯,傷口明日應該就能癒合,不過它暫時最好不要跑動。”

烏倫點了點頭,伸手輕撫着赤馬的背,“它叫絕影。”

阿璃曲臂摟了下絕影的頭,“絕影,名字真好聽。”

烏倫看着阿璃,笑了。

阿璃瞪了他一眼,“你笑什麼?”

烏倫斂了笑意:“姑娘息怒,在下只是覺得,阿璃姑娘似乎對馬比對人好。”

阿璃扭過頭,口氣譏諷地說:“難道不應該嗎?至少馬不會撒謊來欺騙我。”

烏倫沉默了一陣子,上前牽起絕影:“天快黑了,我們得找個地方避一避。”他側頭看着阿璃,眼神和緩而篤定,語氣中含着歉意,“其實,這些追殺我的人,像是陳國龍騎營派來的高手。他們出手狠絕,只怕是抱了非要我死的決心,說不定今夜還會加派人手過來。”

龍騎營是直接聽命於陳王的一支精銳隊伍,帳下高手如雲,行事隱秘狠絕。能引得龍騎營親自出馬的人,絕非等閑之輩。而被龍騎營追殺的人,也不可能認不出他們兵器上特有的龍形圖案……

阿璃剛才還在因為烏倫裝作不識龍騎營的兵器而冷眼相對,眼下見他突然開口承認,竟有些訕訕的不知作何回答。原本萍水相逢,誰也沒有義務非要坦誠相待,阿璃覺得自己適才的氣生得有些莫名其妙。

她默不作聲地牽起追雲,跟烏倫並肩向前面的山林行去,走出去十來步,才開口問道:“他們為何追殺你?”

“這個,我確實不太清楚。”烏倫腳步緩了緩,斟酌出言道:“阿璃姑娘,我其實是......燕國軍官,曾屢上戰場,無論是陳國,還是東越國,都有足夠的理由想殺我。”

阿璃抬着看着他,突然想到什麼,急問道:“那你來東越做什麼?難道燕國要出兵攻打東越了嗎?”話一出口,又意識到不妥,低聲補充了一句:“若是涉及你們的軍情,你就不必告訴我了。”

烏倫朗聲笑了笑,“無妨。我只是想去了解一下東越的民情,聽聽東越人對燕國、對自己國君的看法。”

此番南下最大的收穫,就是發現東越國人對他們的國君似乎並沒有什麼好感,更談不上什麼崇敬愛戴。失民心者失天下,大燕要一統南北,看來又少了一重障礙!

烏倫側頭看了眼陷入沉思的阿璃,驀地有些擔憂,“阿璃姑娘,你,難道是東越人?”話問出了口,又自覺有些唐突。

阿璃卻垂下了頭,沉默一瞬,答說:“不是。我是……陳國人。”

二人在林間穿行了一會兒,找到一處適合隱蔽和休憩的空地。烏倫脫下大氅鋪到地上,“阿璃姑娘,地面潮濕,你坐這上面吧。”

阿璃微怔了一瞬,彎腰理了理裙角,才慢慢地坐到了烏倫的大氅上。

她自小就扮作男孩,即便是知曉她真實身份的人,也很少把她當作女子來對待。十幾年來,她唯一親近接觸過的男子只有東越仲奕一人。可在仲奕的眼中,她是知己、是兄弟,但絕不可能是令他生厭的女人。他也斷不會脫掉衣袍鋪到地上,只為不讓她受凍着涼……

烏倫又從絕影背上取下一個羊皮囊遞給阿璃:“喝口水吧。”

阿璃接過皮囊,取下木塞,仰頭喝了幾口水,遞還給烏倫。烏倫接過去也自飲了幾口。

阿璃抱着膝蓋,抬頭看了眼漸漸轉暗的天色,自言自語道:“天快黑了,不過我們不可以點火。”

烏倫明白她的意思,一旦生火,就有可能引來追兵。

他起身重新取了個皮囊過來,對阿璃說:“夜裏風涼,喝點這個可以暖身。”

阿璃猜到是酒,欣然打開塞子,咕咚喝下一口,一股辛辣猛然竄上喉頭。

她一邊輕咳,一邊問:“這是什麼酒?”

烏倫咧嘴一笑:“是馬奶酒。不大醉人,只是味道辛辣。”

阿璃狐疑地把酒囊湊到鼻前聞了聞,果真有股奶香,她又慢慢小酌了幾口,遞給了烏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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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璃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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