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繁華落盡終成空17
三年後
陌上花開，春風拂面，柳梢上黃鸝逗趣，御花園裏百花爭艷，不時傳來孩童朗朗誦讀聲。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寒來……寒來熱……熱去？”
“是寒來暑往。”一個身穿華服的女子捂嘴而笑，走了過來。
“母后。”那如軟糯米般的小孩兒一下跳得三丈高，興奮的撲過去，可還沒碰到女子的衣角，便被身後的呵斥聲給嚇得不敢動。
“放肆，規矩都學哪去了！”女子身後走出一個滿臉戾氣的男子，那一身明黃色的衣服相當刺眼，小孩兒抽了抽小嘴巴，掀起了衣角，費力的跪了下去，拱起手，奶聲奶氣的說：“兒臣給父皇、母后請安。”
“哎，快起來。”女子趕緊扶起了她，沖男子抱怨，“皇上，昇兒還小你對他這麼嚴格，會失了他孩子的童真。”
景昀搖搖頭，“慈母多敗兒，你看看他讀書，簡直有辱聖人的好文章，若連點規矩都不懂，可不真被你給慣壞了。”
“父皇此言差矣，兒臣讀書雖囫圇吞棗，不得要領，可讀的書卻極為廣泛，假以時日，必能開闊視野，並非如父皇所說那般不堪。”
安寧笑着揉揉景昇的小腦袋，“喲，小小年紀，還跟父皇咬文嚼字起來了？”
景昇這一番話把景昀給逗樂了，他抱起景昇坐到了石板凳上，“你讀書有多泛讀朕不知道，可歪理卻不少，像極了你母后。”
“皇上！”
景昀一笑，“算了，我不說了，省得你母後生氣，看你被拘在這裏也悶得慌，去玩吧。”
景昇眼睛一亮，從景昀的腿上跳了下來，“謝謝父皇。”景昇的兩條小短腿還沒跑幾步便又折了回來，朝着安寧和景昀正正經經的行了一禮，“兒臣告退。”
“呵，去吧。”
安寧望着景昇的背影，目光難掩呧犢子之情，“這麼快，昇兒也長大了。”
景昀摟着她，笑道，“才三歲哪長大了？”
聞言，安寧撅起嘴，不滿的說：“你知道他才三歲啊，他還這麼小，你便讓他讀這麼些書，每日光是功課就能壓得他喘不過氣，想想我三歲的時候，連走路都走不順溜。”
景昀嘴角抽了抽，“朕兩歲時就能把三字經千字文背了個透徹，你竟連走路都走不好。”他想了想，方才恍然大悟，“難怪，朕總想着朕的兒子即使比不上我，也不可能像昇兒一般，原來是她母后拖了後腿。”
“皇上！”安寧嬌喝一聲，眉目帶着不悅之色。
“好，朕不說了，你可彆氣壞了身子，你腹中孩子若是有個什麼，朕可擔待不起。”
話音剛落，安寧便摸了摸自己那才剛剛顯懷的肚子，臉上帶着點小得意。景昀一笑，颳了刮她的鼻尖，笑罵；“得意忘形。”
“嘻嘻，對了，你不是說要大封後宮嗎，名單決定好了嗎？”安寧突然問道。
“這宮裏本來也沒有幾個妃嬪，你懷着孕，還是不要再操勞後宮的事，朕想提幾個低位，有能力又好控制的上來，好輔佐你，人選是有幾個，可就是惠妃那……”
“惠妃怎麼了？
“朕是想晉她四妃的位置，可怕就怕她有些什麼心思。”
雖然這樣懷疑人家不大好，可景昀的擔憂並不是沒有道理的，大皇子自小身子便弱，一向被大家認為養不活，也正因如此，大皇子從一出生就失去了繼承皇位的資格。
可奇迹的是，大皇子在惠妃的照料下不僅活了下來，身體也慢慢的好轉，雖然還是羸弱，但比起以前好多了。
而這種時候若將惠妃提上四妃的位置，就怕她自以為大皇子有登上皇位的希望，動起了不該動的心思。
“皇上，您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惠妃她……”安寧頓了頓，說，“我們都是女人，我看得出來，惠妃一心撲在大皇子身上，不敢有半刻的分神，大皇子能健健康康的長大便是她畢生的夙願了吧。”
景昀來了興趣，“哦？你何時對自己看人的眼光這麼自信了？”
“我們都是孩子的母親啊，我們需要的是什麼，你怎麼可能懂？”
景昀哭笑不得，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真是說什麼來什麼，“臣妾參見皇上，參見皇後娘娘。”惠妃福禮。
安寧生下景昇后便被冊為皇后，至今已有兩年多的光景，可即使如此，聽到有人喚她皇后，她還是感覺在做夢似的。
“免禮，康兒近來身子如何？”
這麼多年過去了，惠妃的性子愈發沉靜，若是從前景昀這麼問，她定欣喜若狂，然如今，她只是淡笑，答:“回皇上的話，康兒的身體已經好多了，不過這幾日鬧騰得厲害，硬是要跟太子殿下玩，臣妾怕他耽誤了太子殿下的功課，便一直沒答應他，結果還跟臣妾鬧起了絕食，臣妾沒有法子，只能來找太子殿下了。”
景昀蹙眉，“簡直胡鬧，他作為兄長，喜歡和弟弟在一起是好事可怎麼能拿自個兒的身體開玩笑？”
“皇上別生氣。”安寧勸道，“大皇子一向葯不離口，日日待在棠梨宮難免覺着悶，前幾日臣妾把昇兒帶過去玩，他還是個孩子，好不容易有了玩伴，自然不肯再像以前一樣了，說來還是我的錯。
惠妃聽了忙道：“皇後娘娘真是折煞臣妾了，分明是臣妾教子無方，我這……”
在一旁聽着的景昀一頭黑線，這兩個女人是打算來個相見恨晚？
“罷了，太子就在前面玩，你帶他去棠梨宮吧。”
惠妃一喜。“謝皇上。”
看着惠妃那小心翼翼的模樣，景昀深切的感受到了一個母親的心，嘆道:“也算是難為她了，康兒跟昇兒若是能一直這樣便好了。”
想到什麼，景昀感慨道“當年朕和景奚也是如此，無論上一輩做了什麼，總不會牽扯到我們。”
“皇上……”安寧握住他的手，笑着喚道。
景昀應着，眼神化為一攤春水。
轉眼又到了安寧生產的日子，從早上起來，安寧的小腹便一陣陣的刺痛，好在準備齊全，產婆太醫很快便就位了。
只是景昀父子倆在外面聽得心驚膽戰，尤其是景昇，以為安寧出了什麼事，哭着要去救安寧，景昀只能把他抱起來守在外面，雖然這是安寧第二次生孩子，可景昀還是很擔心，就怕安寧有個好歹。
約莫一個時辰，景昇哭累了，內殿也傳來了新生兒哇哇的哭聲，景昀手一松，景昇便從景昀身上跳了下去想衝到裏面去，不想卻被宮人給攔在了外面，愣是進不去。
景昀鬆了口氣，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可不多時，那笑容便凝固在了他臉上，眼前的景昇越來越遠模糊，景昀還來不及說一句話便昏了過去。
等景昀醒過來已是三天後，彼時安寧正趴在他身上睡覺，他動了動手，看到安寧正睡着，便沒敢再動。
安寧像是感覺到了什麼，迷迷糊糊的抬起頭，見到景昀，一喜，“皇上，您醒了。”
“是朕吵着你了？”
安寧一笑，“沒呢。您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啊？要不要叫太……”
“安寧。”景昀突然打斷她，目光帶着歉意，安寧低下頭，弱弱的說:“會沒事的，歐陽秋風曾經說過，你活不過一年，可是到現在，已經是三年的光景了，還有……對了。”安寧抬頭，笑道:“你還沒見到我們的女兒，零蘭，零蘭，快把小公主抱過來。”
景昀拉住了安寧，“你才剛生完孩子，怎麼能到處瞎跑，尹奉儀都不管你嗎？”
“你都這樣了，我哪有心思坐月子。”安寧撫上景昀的臉，笑道:“皇上，你要快些好起來，為了我，也為了我們的孩子。”
“好。”景昀一愣，隨即笑了，答。
“娘娘，小公主抱來了。”
“快，給我。”安寧小心翼翼的接過襁褓中的孩子看向景昀，“皇上你看，這女兒多像你啊！”
景昀湊過去看了一眼，眼神竟流露出了少有的慈愛，“朕就知道，我們的女兒一定很漂亮。”
安寧白了他一眼，“皺巴巴的，哪好看了。”
景昀哭笑不得，“你這做娘的還嫌棄女兒了是不？”
安寧不語，景昀艱難的咽了咽口水，說道:“丫頭，不要難過了。”
“我沒。”安寧悄悄的抹了把眼淚。
“女兒的名字，能讓朕取嗎？”景昀笑着詢問。
安寧一笑，鼻涕都要出來了，“當然可以，這名字本就該由皇上取的，那皇上覺得什麼名字好聽呢？”
“景瓊，瓊，取美玉珍寶之意。”
“景瓊，瓊兒。”安寧若有所思，最後點點頭，“都聽皇上的。”
景昀溫柔的看着安寧，沒有說話。
這幾日，景昀的身子越來越差，朝堂上的政事都交由景奚打理，可對於景昀，整個太醫院都束手無策，就連歐陽秋風看過之後，也只是說準備後事。
安寧只能盼着奇迹的發生，景昀能活到現在，不也算是奇迹嗎？
許是老天爺聽到了安寧心中的期望，過了個把月，景昀的臉色好了不少，還可以下床走動，彷彿回到了從前意氣風發的時候。
這天，景昀把幾個孩子都叫到跟前來教導了幾句，最後看向景昇，問道:“你母后在生你妹妹的時候，是不是很痛？”
景昇點點頭。
景昀繼續說:“當年你母後生你的時候也是這般痛苦，你可知你以後該怎麼做嗎？”
景昇似懂非懂，想了會兒，眨着一雙明亮的大眼睛認真的答道:“兒臣應該好好孝敬母后，聽話懂事，定不叫母后憂心傷神，亦不能叫旁人欺負母后。”
景昀滿意一笑，摸摸他的頭，“乖。”
正好此時，安寧端了碗葯進來，道:“皇上，您該喝葯了。”
安寧伺候景昀喝完葯，便打發了幾個孩子離開，讓他睡下，“皇上，您身子才剛好些，可要多加休息。”
景昀點點頭，笑道:“你倒管起朕來了。”
“可不是。”安寧趴在景昀身上，輕聲言:“皇上，您要快些好起來，外面的梅花開了，您以前說過等臣妾身子好些了，便帶臣妾看梅花，但一直沒能如願，現在可不能再錯過了。”
“等朕睡一覺，醒來后就帶你去。”
“好。”
景昀閉上了眼睛，腦中忽地清明，又忽地恍惚，漸漸浮現出那個月夜，一抹倩影翩翩起舞，他緩緩走了過去，想要牽起她的手。
“皇上，您睡好了沒啊。”
“皇上，您可不要食言。”
“皇上，您別睡了，該起來喝葯了。”
“皇上……”
景昀的手漸漸冰涼，安寧一笑，一滴滾燙的淚水落在她手背上，“皇上，快起來，我們去看梅花了。”
“皇上……”
景昀，我這般叫你，你怎麼一句也不應我？
那就等下輩子吧，景昀，下輩子切莫再丟下我一個人了，更別忘了帶我看梅花啊。
史記，大睿明弘十二年，明弘帝崩，時年二十有七，舉國慟。不日，太子繼位，追封明弘帝為聖憲明弘帝，冊其母安氏為孝賢母后皇太后。因新帝年幼，孝賢皇太后垂簾聽政，立丞相及奕親王為攝政大臣，輔佐新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