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瓶中世界
彼時正在何正藩的家中,糜章筠半邊臉的紅腫在暗黃燈光下也不是十分明顯,她刻意用了半邊頭髮遮住,彷彿不在意的表情端了茶水過來。
芒妮大大的眼睛看個分明,咬着嘴唇賭氣不說話。
陳維正跟何正藩報告着,“他們確實去警察局了,糜少爺和那個女人一起,姚遠根本沒動靜。”
何正藩點了頭,眼睛一轉不轉的看着芒妮,忽然一嘖,湊了近前把她的小臉扳正,“你的爸爸叫什麼,你媽跟你說過嗎?”
芒妮不說話,糜章筠輕輕咳嗽了一聲,她便又撅着嘴回答,“你是壞人,我不告訴你。”
“我怎麼是壞人呢?”出人意料的是何正藩並沒有發火,而是把茶盞放到一邊,饒有興緻的問了起來,“是不是有誰給你說過什麼?”
糜章筠手裏一顫,碗蓋晃出了微小動靜。
芒妮叉着腰,兩隻眼瞪的圓溜溜的,“你打阿姨了,我聽見了,你還罵阿姨,你對阿姨不好,也對芒妮不好,你綁架我!”
何正藩哈哈大笑起來,掐着她因為憤怒而圓鼓鼓的小臉,“還真有小陽小時候的樣子。”
陳維聽見這話,趕緊湊上來,“這麼說,老闆您真覺得是糜少爺的種……可是資料上……”
“什麼資料?”何正藩堵住了陳維的話,“我大哥的死亡證明都可以造假,你覺得這孩子的出生證明也會是真的嗎?如果這孩子不是小陽的,我絕對不信那個女公安會跑去找他一起報警。那女公安我太了解了,骨子裏就是不肯低頭的韌勁,所以小陽才會那麼喜歡她。如果這孩子不是他們的,他們又怎麼會趕着去報警。”
聽到這話,糜章筠終於鬆了口氣。
幸而她與何正藩相處多年,了解他的脾性。幸而何正藩對糜陽始終有親情的牽絆,所以才不至於對這孩子立即下了殺手。
“叫聲爺爺。”何正藩一輩子未曾成家,自然也沒有孩子。他認定了芒妮是糜陽的孩子,自然心底也就生了不少喜歡。
芒妮看了他半天,不開口。
何正藩忽然一虎臉,話語間帶着殺氣,“叫,爺爺。”
芒妮哇的就哭了,一邊哭一邊抽着氣,“壞,壞爺爺。”
多了一個字,意思就全變了,何正藩卻還是哈哈大笑着在芒妮頭上摸了摸,然後繫上西裝扣子站起來,“章筠,這孩子這幾天就住這,你就陪着她吧。只是哪也不準去,如果再發生今天這樣的情況……你知道我的習慣,就絕不僅是兩巴掌這麼簡單了。”
糜章筠正欲如平日般嬌笑的打趣應付過去,卻一眼看見旁邊號啕大哭的芒妮,她忽然生了顧忌,於是只對着何正藩淡淡點了頭。
何正藩也沒在意,叫了陳維一起下樓離開。
糜章筠掀開窗帘看着樓下車燈打遠,然後把窗帘拉好,咬着指甲來回踱着步子。她心亂如麻,雖然事情已經順利的發展開來,但是下一步,又該怎麼辦呢?
這頭何正藩坐在車上,心裏也犯起了嘀咕。雖說按照自己的推理,那孩子必定是糜陽的無疑。按時間推算也說的過去,孩子是在葉辛離開糜家以後出生的,也許那時候她已經懷孕,為了順利生下這孩子才選擇離開。只是如果那孩子最終不是糜陽的,自己這麼一番行為豈不沒了意義?
“老闆,您還在想那孩子的事呢……”陳維偏過頭來問何正藩。
“唔。”何正藩雙手交叉胸前,“我說陳維,你說說,那孩子像糜陽嗎?”
陳維拚命想了會,“鼻子和眼睛……還有那脾氣,是有點像。”
何正藩滿意的笑起來,“是吧,我也覺得,特別是她一生氣那小鼻子就皺,跟小陽小時候一模一樣。大哥第一次帶我見小陽時,那小子也叫我壞人,哈哈。”
笑了一會,何正藩又嘆了氣,“可惜了……如果大哥還活着,必然能見到小陽今日長大成人的模樣……哎……”
陳維順勢說,“都怪那個女人,要不是她把糜家的事捅了,糜先生一定還活着。”
何正藩的臉色驟然變的難看起來,他望着窗外的玻璃思索許久,看着街燈下變幻莫測的夜色。就彷彿自己只是身處瓶中,那些所有的能看見的事物都隔了一層玻璃,在光色下虛幻成不真實的現在。誇張的,變形的,充斥腦海。
只是究竟是何時入了瓶,何時開始用這樣的角度去看着身邊的一切,他早已忘記。如今想要追溯過往,卻實在有了深深的無力感。
畢竟,已經五年過去了啊。
“小陳,給糜陽打個電話。”何正藩忽然說,“就約明天下午,中北大街那家川菜館就行,我想跟他見個面……”
陳維有些吃驚,“現在打嗎?都凌晨三點了啊……”
“現在打。”何正藩又補充了一句,“讓他把那個女人也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