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章 下山
於此同時，一處安靜禪房中，玄智方丈盤膝坐在香案前的蒲團上，一手捻着念珠，一手敲着木魚，垂首斂目，輕聲念着經文。
身後，天下四大仙門之一的大悲寺方丈玄空，如菩提寺中身份最低微的弟子一般，恭恭敬敬的站着。
“師兄，悟心命犯天煞，你雖然耗費大能為他祛除周身晦氣，但天命難違，如此逆天而行，時日久了，帶來的災難只會更大，到時候首當其衝便是菩提寺啊！”
木魚聲一頓，玄智方丈頭卻不抬，沉思片刻只是閉着眼睛，輕聲問了一句，“如此說，菩提寺應該儘快把他趕下須彌山了？”
玄空一愣，心中思緒翻飛，悟心年僅十一歲，無依無靠，趕他下山是萬萬不能的，可是留在山上，必定會為菩提寺帶來災難。
趕走是造孽，留下也是造孽。
思前想後，一邊猶豫不知如何是好，一邊譴責自己有這般邪惡念頭，直到木魚聲沉寂，玄空竟然驚得滿身冷汗。
方丈看了他一眼，問道：“悟心靈台中那顆七彩舍利子，你可看出來了？”
玄空點了點頭，道：“師侄心中有真正的大慈悲，比貧僧離佛祖近的多了。”
方丈站起身來，抓着敲擊木魚的木槌，輕輕朝着玄空頭上敲去，一邊道：“願我自今日後，對清凈蓮華目如來像前，卻后百千萬億劫中，應有世界所有地獄、及三惡道諸罪苦眾生，誓願救拔，令離地獄惡趣、畜生、惡鬼等。如是罪報等人，盡成佛竟，我然後方成正覺！（出自《地藏王本願經》）地藏王菩薩發下大願，連惡鬼修羅都不願放棄，今日，我們要放棄一個離佛祖最近的人么？”
玄空渾身一震，對着方丈匍匐在地，恭敬道：“多謝師兄點化！”
方丈點了點頭道：“阿彌陀佛，不是我點化你，是你自己點化自己，你心中憐憫眾生，卻不知眾生不分彼此，無你我他諸般虛相，眾生本是平等，你回去吧，當今世上，貪嗔痴滋生，五欲橫行，苦海無涯，沉淪其中的生靈千千萬萬，普度眾生，也只有你們大悲寺能夠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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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第一聲鳥鳴聲響起，世界便蘇醒了，太陽爬上山頂，透過漫天彩霞，投射出萬道金光。
悟心睜開眼睛，卻又馬上閉上，好半響后，眯着眼睛看着璀璨的陽光，腦海中生疼，心中卻有一絲開懷。
玄德摸着他的腦袋，開心道：“乖徒弟，你醒了，餓嗎？師父讓人給你準備飯菜去。”
悟心笑了笑，卻道：“師父，我贏了。”
玄德一愣，紅着一雙牛眼，道：“贏了！贏了！那幫廢物哪裏是你的對手。”
說著把悟心抱在懷裏，帶着哭腔又道：“混蛋小子，結成了舍利子都不說，害的師父擔心你。”
悟心瞪着眼睛問道：“師父，那珠子是舍利子？”
玄德點了點頭，欣喜道：“那可不是，方丈師兄說你是普賢聖佛之後，第一個結成舍利子的人，不過你小子可別得意，舍利子為慈悲善念所化，雖然能為你提供強大念力，可是修為不夠，對你自身傷害也很大，就像這次，不就是昏迷了半月么？”
說著又想到玄明，破口大罵道：“他媽的，都是那老禿驢不幹好事，如今你的修為怕是不能寸進了，否則以你的天賦，再加上舍利子，再過些年，哪裏有人是你的對手？”
悟心笑了笑，沒有說話。
玄德罵了一會兒，稍微泄憤，拍了拍他的腦袋高興道：“好在有你悟世師兄，那小子竟然不吭不響的靈脈就覺醒了，半月前更是大展神威，揍的洛宇滿地找牙，你也不用擔心，不能修鍊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以後你就常常誦經禮佛，凝練你的舍利子，終有一日，定然能成佛成祖，說不定以後還是你最厲害。”
悟心又笑了笑，還是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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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再次平淡下來。
悟心搬出了禪房，在走廊的拐角找了一處偏僻的小院，整個人卻終日待在藏經塔中。
日日夜夜，不分春夏秋冬，點一盞青燈，持一卷古經，沉浸在佛經的世界裏。
這一坐便是將近七年！
靈台深處的舍利子已經有拳頭大小，隱隱約約化成青蓮形狀，只不過經脈依舊擁塞，體內法力絲毫無法運轉。
悟心很滿足，他從未追求過修為深厚，若非為了師父，當年根本不會修鍊心經。
如今玄德所有期望都在悟世身上，他自然身心輕鬆。
聽聞悟世已經突破覺醒期，到了脫胎換骨之境。世上修鍊之人，沒有幾十年不能達成的境界，他竟然短短十年便達到了，想來不久之後的仙門會武，悟世定然能一鳴驚人，為菩提寺爭的無上榮耀。
思緒飄飛之間，藏經塔木門被人推開，玄智方丈緩緩走了過來。
悟心忙起身，雙手合十，喊了一聲：“方丈師伯。”
方丈點了點頭，道：“明日悟世下山歷練，你隨他一起去吧。”
悟心一怔，道：“方丈師伯，弟子修為低下，怕是幫不了悟世師兄。”
方丈看了他一眼，彎腰拾起桌上一卷經文，淡淡道：“讀千百萬卷經書又有何用？心中有慈悲又有何用？你下山是為了幫眾生。”
悟心又是一怔，半響點了點頭，“多謝師伯點化。”
方丈笑了笑，摘下手上的念珠，輕輕為他戴上，才道：“這念珠名‘婆娑’，你師父要了十年，卻不知道這念珠是真正的寶貝，今日便送給你吧，日後介子崖下的山洞，我便不陪你去了。”
“啊？”悟心心中迷惘，總覺得方丈今日怪怪的，念及那瀑布后迷宮似的山洞，那蒲團大小的舍利蓮花，心中再也忍不住疑惑，撫摸着手腕上的婆娑念珠，悟心輕聲道：“方丈師伯，有一件事在我心中藏了很久，弟子心中實在疑惑。”
方丈道：“你可是想知道當日我傳你那口訣？”
悟心點了點頭，深深吸了口氣，沉思良久方才問道：“那口訣，可是失傳的心經下半部？”
方丈沒有說話，只是淡淡的看着悟心，悟心一顆心卻慢慢沉重起來，彷彿是早就知道多年的噩耗，再次經歷證實的時候，依舊無法忍受的沉悶，宛若一座大山壓下。
“師伯，弟子已經無法修鍊，還望師伯收回口訣，以免在弟子這裏流失。”悟心跪了下去。
方丈卻是不搭理他，拍了拍他的腦袋，轉身離去，一直走到門口的時候才頓住腳步道：“悟心，你心中如何想，為師清楚，可是人生一世，天命所歸，容不得你淡泊一生，這口訣與你有緣，你推脫不掉，況且，為師也保管不了多久了。”
悟心皺着眉頭，半響回不過神來，揣摩不明白方丈的意思，只能怔怔的望着他離去的背影。
第二日，告別師父與菩提寺眾人，悟心悟世朝着山下走去。
十年未下須彌山，如今每遠離一步，心中便沉重一分，靈魂深處那山神廟再次電閃雷鳴，娘親的身影飄忽在眼前，淚水忍不住模糊了雙眼。
舉步維艱，悟心甚至覺得心中的沉重已經無法忍受，下一步可能就把自己壓垮，再也站不起來，再也回不到現在。
抬頭望了望，不經意間看到，悟世咬着牙關，粗重的呼吸着，腳步卻堅定的朝山下走着。
這兩個小和尚，恍若十年前的孩童，靠着一股子莫名的倔強，支撐着整個靈魂。
這一路彷彿就是一個輪迴。
十年前是一步一步靠近凈土，十年後是一步一步墮入紅塵。
走了半天，悟世忽然停下腳步，望着路邊石頭，眼神卻飄回到曾經，“當初，在這裏，你為何哭叫？”
悟心停下腳步，閉着眼睛，彷彿耳邊又有一個老和尚在輕聲誦經，驀然間祥和經文如金戈鐵馬來襲，鏗鏘有力，心情莫名輕快舒暢，一股喜悅從靈魂深處升起，瀰漫在心中，腦海中那些過往悲傷一點一點的消失無蹤，大熊二狗，胖婦人，老村長，一個個泯滅在記憶中。
山神廟慢慢模糊着，電閃雷鳴慢慢模糊着，可怕的山洪暴雨慢慢模糊着，那耗盡最後一絲體力把自己舉到老松樹上的娘親模糊着...
悟心剎那間驚醒，卻發現早已淚水模糊，閉着眼睛品味心中的苦澀，輕聲問道：“你呢？當初你那般痛苦，卻是為了什麼？”
悟世緊緊咬着牙關，驀然發怒道：“我哪裏痛苦了？”
隨後深深吸一口氣，閉着眼睛道：“當日我就在此發誓，總有一日，我會回來，回到這芸芸眾生中來，我要殺光那些作惡的人，帶給人痛苦的，我便千倍萬倍的還給他，以殺止殺，以惡治惡，老天不開眼，我便替他管管這世間。”
悟心心中一震，望着他許久，緩緩嘆出口氣，喃喃道：“我只是不想忘記娘親，只想聽娘親的話，做個好人，不造孽，不殺生，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