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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睡了一個安穩覺,鎮長家破舊的木製小閣樓上是祈諾的房間,他拿着螢火燈籠坐在閣樓的樓梯上,說:“小末,你快睡吧,有什麼事就喊我。”
我看到他把螢火燈籠掛在房間屋頂的掛鈎上,爸爸來為我掖了掖被子。
我把被子蓋好,薄薄的綠色小被,閣樓里散發著草藥和木屑的混雜氣味,還有老鼠的“吱吱”聲,可是我一點也不害怕。我透過門縫看到靠在樓梯上的祈諾,他安靜地閉着眼,月光照在他的臉上,讓我的心也安定了下來。
我好久沒睡過那麼安穩的覺了,媽媽去世后我常常做噩夢。
我從來不知道有樹水鎮這樣一個青山綠水、簡樸安逸的地方。我從來不知道還有這樣一個人,能讓我安定和安心,彷彿只要看到他,全世界就會跟着安靜下來。
我睡了好久,睡到了次日下午。我醒來的時候,祈諾已經出門了,夏日最熱的陽光落進閣樓里。
我走下閣樓,整個房子裏都沒有人,想必爸爸他們是去商量修路的事了。我在這個古老的房子裏來回地走動,想尋覓一些吃的,在客廳的桌上,我看到一碗蓋着蓋的小米粥。碗底下壓着一張紙條,紙條上寫着:小末,醒來後記得把粥喝了。
祈諾的字寫得很好看,他說話的口氣和寫字的語調都不像和我只見過一次,彷彿我們很早就已經熟稔般。
我坐在高木椅上喝粥,下午的陽光是蜜糖的顏色。粥是甜的吧?我想是的,否則我的嘴角為什麼都是上揚的呢。當我喝下半碗粥的時候,看到祈諾回來了。
他穿着綠色的短袖衫,黑色的短褲,手裏還抓着一隻野兔,他對兔子說:“讓你跑,讓你跑,晚上就把你烤了。”
我靜靜地看着他從門外走進來,他笑的時候,眉眼間帶着不羈的調皮。老房子大廳里的水缸滴滴答答地漏着水,我還是一言不發地看着他,想他在白天第一次看到我會說什麼話,他還會不會和昨天晚上一樣熟稔得像我失散已久的親人。
他抬頭看到我時愣了一下,然後用疑問的語調說:“羅小末?”
我點頭,走到他面前,拿出紙巾幫他擦汗,他的頭髮亂了,和昨天那個整齊乾淨的祈諾不一樣。
他的臉紅了,面帶窘色地對我說:“你沒出門?”
我搖頭。
他把頭一偏,然後又將頭轉了回來,接着低下頭看了看我,突然笑起來,眼裏有說不出的狡黠。
“那我帶你出去玩,順便把兔子殺了。”
我看着兔子,又搖了搖頭。
他撓撓頭:“那送給你吧,我抓了一下午,也怪累的。你摸摸它,它還挺可愛的。”
我突然想起昨天的那隻螢火蟲,不知道它飛走沒有,不知道它還亮不亮。我又想起昨天被祈諾看到的手,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就不害怕了。我把手伸出來給他看,兩隻手,一隻完好,一隻成了肉球。
我看到祈諾的眼睛瞪得像個球那麼大,他害怕了吧?這是很正常的,當我第一次看到這隻手的時候,也感到驚恐害怕。
我轉過身朝閣樓走去,我害怕聽到他接下來的話,當邁出第七步的時候,我聽到一個清澈的聲音說:“上樓多沒意思,我帶你出去玩吧。”
我回過身來,祈諾抱着野兔抬頭看着我,他的眼眸還是那麼乾淨。他並不計較我的手,這讓我很高興。我快速地跑下樓把野兔抱在懷裏,小小的生物躺在我的懷裏,可愛乖巧。
祈諾說:“走吧,去晚了天就要黑了。”
我點頭,笑了。我發現我又笑了,這讓我在路上高興了很久。
樹水鎮有很多螢火燈籠。明黃色的紙,細竹條做架,糊成一盞一盞的螢火燈籠掛在家家戶戶的門口。
祈諾說:“這螢火燈籠是平安的好兆頭,家家戶戶都要掛的,樹水鎮長年供電不穩,所以糊這螢火燈籠方便夜晚出來走動。”
我和祈諾繞過那些螢火燈籠,一路上他都在說話。
“羅小末,你不喜歡說話,還是你根本就不會說話?”
“羅小末,你笑起來很漂亮哦,你為什麼不多笑笑?”
“羅小末,城裏的孩子都像你這樣耍酷嗎?可是前幾天來的那個小姑娘就活潑得很啊!”
……
他在我的旁邊不停地說話,像只小鳥,和昨天那個文靜的祈諾判若兩人。我們一直走,一直走,走到樹林裏,他在一棵大古樹上掛了一根繩子,說:“好了,這個算不算鞦韆呢?”
我無奈地搖搖頭,他確實只是一個十二歲大的孩子,愛玩又好動。
他說:“你別不信,我盪給你看。”
他一坐上去,樹枝就斷了,他摔在地上,弄了滿身的泥。
“怎麼回事,昨天玩都好好的,估計是昨天玩得太久,這樹被弄殘廢了。”他邊解釋邊自己爬起來。
我抱着小兔不禁又笑了。夕陽下,微弱的陽光照在樹林裏,呈現出一片綠色的光影。
祈諾自言自語地轉過身去:“你要是能說話該多好!”
我又何嘗不想和他說話呢?只是太久沒有說話,彷彿喪失了說話的能力,這讓我很苦惱。
祈諾在試鞦韆的時候,有一條綠色的蛇爬了過去,我在心裏喊了一聲“小心”,但那條蛇卻迅速在他的腿上咬了一口。頓時,他癱在地上動也不能動了,我把兔子一放,立刻跑到他身邊。他的嘴唇變白了,傷口開始紅腫。
他有氣無力地說:“完了,羅小末,我要死了。”
我彎下身去吸他腿上的毒,他一把推開我:“你找死啊,如果你也中毒怎麼辦?!趁我現在還沒事,你快帶我去青糖街,那兒有一家醫館。”
我要扶他起來,可是手卻使不上太大的力,最後我們雙雙倒在地上,他連說話的聲音都變得很微弱了。
他說:“羅小末,我不想死,我才認識你,怎麼能這麼快就死呢?”
我坐在草叢裏,眼睛瞪着他。他真的會死嗎?“死”這個可怕的字眼一下子出現在我的腦海里,我搖頭,過去抱他。
祈諾說:“你幹嗎抱我抱得這麼緊?我要喊非禮了。”他的聲音虛弱無力,卻還要說話逗我開心。
我突然開始大哭,張着嘴大喊:“勒祈諾,你不會死的,我不許你死。”
半年來,我第一次開口說話。我哭得如當初媽媽去世一樣,我不能想像我的生活才剛剛有了一點點光亮,這點光亮就被撲滅了,這太突然了,我承受不起。
我聽到他笑了,他把手放在我的後背上,拍着我的肩膀說:“羅小末,我終於聽到你說話了。可是,我不喜歡你說的這句話,你說錯了,你換一句……”
祈諾的話還沒有說完就昏倒了,我搖着他,把他拖出那片樹林,我彷徨失措,不知要怎樣做,我大喊着“救命”,喊到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終於有一個路過的好心人發現了我們,好心人急急地背起祈諾趕到了青糖街的醫館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