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訣別書
1、
救護車!
洗胃!
刺鼻的消毒水味兒!
一次又一次的病危通知!
植物人?
呼吸機!
ICU病房!
不眠不休的日夜!
父親花白的頭髮!
林總,怎麼辦?
您所撥打的號碼無人接聽!
亂了,沒了!一切全部歸零!
……………………
有人曾經這樣說,一個人最大的悲傷莫過於心死。
其實不然,有很多種悲傷比心死還要可怕。死了的心了無牽挂,那其實也是一種舒坦。人生在世最大的悲傷是受傷的心永不癒合。它會不停地流血,不停地提醒你:有一種撕裂的感覺叫痛苦。
現在的林理就是這樣。
醫生告訴他,母親服用了大量安眠藥,要不是父親及早發現,現在恐怕已經去世了。但即便是這樣,周時英還是昏迷了整整半個月,這半個月中的每一天每一刻乃至每分每秒都可能是母親生命終結的時候。
這是半個月後的下午三點,母親已經醒來,脫離了危險。林理剛從醫院出來,這也是半個月來他第一次從那兒走出來!
他現在就坐在自己小家的沙發上,屋子裏很乾凈,除了床和牆壁中間還有一點灰沒有打掃完畢。
衣櫃的門敞開着,屬於他的東西都在,屬於蘇嫣的已經消失了,伴隨着它們的女主人一起消失了。
這半個月林理在醫院接到無數個電話,最多是從公司打來的,打到第三天的時候,他告訴業務主管薛海:“從現在起,公司倒閉了!”
除此之外,他接到了蘇安妮的一個電話,她用他聽也聽不懂的上海話足足罵了半個小時。
他接到了王芊芊的電話,她說她和楚明分手了,她現在準備離開北京,去哪裏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也不知道。
他還接到了一個林天宇的電話,這個電話的內容全部就只有一個音符:“唉!”
2、
唉!人生啊!林理苦笑着。
他伸手拿起茶几上的一頁信紙,那是蘇嫣留給他的最後一段話,信紙被打濕了很多處,看得出來,她是哭着寫完的。
“楚:
第一次這麼叫你,也是最後一次。
謝謝這麼多年你對我的照顧,我很滿足,也很幸福!真的!
原諒我這幾天一直不接你的電話,因為我害怕!
我很抱歉,以這種方式跟你說再見,因為說不出口,也怕被你說服,繼續死皮賴臉地留下來對我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煎熬?
你和芊芊很合適,雖然這對楚明並不公平。
昨天,你公司的業務主管來過,他給我講了很多你公司的事情,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竟然這麼難!
其實我一直都明白,自己配不上你,這並不僅僅是因為我不能生孩子。我和你的差距太大了,你懂得那麼多,而我懂的那麼少。你有一個完美的家庭,而我只是一個孤兒。很多時候,面對你,我就只有自卑,其實我一直想說,我很累。
好了,現在我解脫了。
這對我們都公平。
我很憧憬做一次長途旅行,我希望回來的時候能聽到你的喜訊,包括婚姻,也包括事業!
就到這兒吧,不說了,注意身體,也祝阿姨和叔叔能健康快樂!
蘇嫣11月22日”
訣別,這就是電視裏常常演到的訣別書!林理看着這張信紙,眼淚無聲的墜落,很快,字跡變得模糊起來。就彷彿外面的天空,陰霾重重。
3、
今夜中雪,天氣預報是這樣說的。
也許用不了多大一會兒,黑色的天空中便會飄下潔白的雪花,那是大自然在清洗這人間一整年的醜惡。
林理從家裏出來時,風已經很大了,他把衣領立了起來。車現在他已經不開了。因為一坐進那狹小的空間裏,他就會產生幻覺,彷彿蘇嫣依舊坐在自己的身邊。
在去往醫院的路上,他慢慢地走着,路過公司時,他朝上看了一眼,那裏一片漆黑。他苦笑一聲,加快了腳步。
夜色越來越濃,很多店鋪都停止了營業,只有一些松骨按摩之類的店還在營業。
不知為什麼,林理忽然有了一種走進去的衝動,他感覺渾身酸痛,迫切需要按一按。他走進去,一個打扮妖嬈的女孩熱情地招呼他。
“按一下肩就好了。”林理說。
“我知道!”妖嬈女孩心領神會地笑着說,“這幾個按摩師,你選哪一個?”
“你們沒有男按摩師嗎?”林理猶豫了一下。
“有是有!但是恐怕您得等將近一個小時,他剛進了二號房!而且在您之前已經有一位顧客在等了!”那女孩笑着伸手指了指茶桌前坐着喝茶戴墨鏡的中年女人。
林理無奈,只好隨便挑了一個看起來粗壯,比較不像做皮肉生意的女孩,被她領着進了一個小包間,屋子很小,只有一張普通的雙人床,按摩師在角櫃裏拿出一張一次性床單鋪在床的一側。然後點燃了牆角一盞香薰燈,等林理進了屋子,按摩師關上了門。屋子裏連窗都沒有,只有香薰燈的一點點光亮。屋子裏的氛圍一下就曖昧起來。
“燈開關在哪?”林理問。
“大哥,太亮了不能充分放鬆!”聽口音女按摩師是南方人,她一笑,從柜子裏拿出一件白色的毛巾浴衣遞給林理說,“請換上我們的客服吧!”
林理脫掉厚外套拒絕道:“不用換了,幫我按一下肩背就可以,最近太累了。”
按摩師不再堅持,讓林理趴在床上,她俯身給他按摩頭部。
她手勁有些輕,林理想起以前他和蘇嫣也替對方按摩,蘇嫣的手很有勁,每次都按得他吱哇亂叫,但是按完了卻渾身舒坦……
“大哥貴姓啊?”按摩師開口打破了沉默。她的手已經從林理的頭部轉移到頸部了。
“我姓林。”林理隨口答道。
“那我稱呼你林大哥好不好?”按摩師撒嬌地說。
“隨便。”林理有些昏昏欲睡,按摩師的手法雖然不是很專業但是也挺舒服的。
“林大哥你還需要其他的服務嘛?”按摩師湊到他耳邊輕聲問,嗲得肉麻。
“什麼服務?”林理悶悶地問道。
按摩師柔聲問道:“林大哥要不要推個油?”
“按肩膀就可以了。”林理答道。
按摩師繼續勸說他:“推油很舒服的!幾乎來我們這兒的每位客人都需要……”
林理答道:“我知道!我自己就可以,不勞您架!”
按摩師撲哧一下笑了,說道:“那……那怎麼能一樣呢?我可以為大哥提供全套服務!林大哥這麼英俊瀟洒,我可以給你打折!俗話說只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你只管提要求……”
林理打斷她:“什麼都可以?”
按摩師以為他被說心動了,高興地答道:“當然是啊!什麼都可以!正常的、粗獷的、溫柔的、變態的、標準的都成!看你的喜好啦!”
“生孩子呢?”林理問。
“什麼?你……你說什麼?”按摩師愣住。
“你可以給我生個孩子嗎?”林理說完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生孩子?什麼意思啊?”按摩師不解地問。
“你能跟我結婚嗎?你能給我當媽嗎?”林理大聲問着,一邊問一邊笑着哭。
按摩師媽呀一聲跑了出去,一邊跑一邊喊:“精神病啊!”
不一會兒兩個彪形大漢走了進來,其中一個上來就抽了林理一個嘴巴,然後二人一起動手,不由分說地把林理架了出去,狠狠地摔在門外!很快又把他的大衣扔了出來。
“哈……哈哈哈哈哈”林理沒有任何掙扎,躺在馬路邊上依舊大笑不止,眼淚伴隨着飄落的雪花,撲簌簌落在衣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