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花火(十二)上
工廠的辦公室里並不安靜,冷氣聲,還有外頭有誰開着廣播,節目裏大概接連報着現下騷亂的局勢,背景聲音嘈雜。
影柔捧着一杯冰水,只覺得那涼意直直滲到骨子裏去。顧永南卻突然站起來,拉開門望外面掃了一眼,收音機的聲音頓時小得幾乎沒有。
影柔低着頭,嘴角浮現一絲無奈的微笑——別人都以為他是謙謙公子,溫潤如玉,實則有時候,脾氣壞得很。
“笑什麼?”他瞪着她,有些懊惱。其實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處理,而他卻做在這裏,在意起她的沉默她的笑。
影柔抬首看着他良久,然後緩緩開口:“顧永南,你愛我嗎?”
她連名帶姓,問得清清楚楚。
他盯着她,神色未變。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插在西褲口袋裏的手在顫抖。她語氣輕淡,卻將他置於懸崖邊上,只消一步,他便要跌至深淵。
又或者,他早已在淵底了,就在那一天,在馬會,當她於人群中伶牙俐齒地冷靜爭辯,當她嘴邊掛着一絲輕諷的笑,眼神挑釁地望着他時,他就已陷落。
“影柔,”他出聲,並未看她,只是低下頭淡淡地,瞭然地一笑,“我有一萬個理由放你走。”
可是,他沒有。
他聲音里的溫柔和酸楚,讓影柔的心彷彿被什麼給蜇了一下,有種痙攣的痛。
然而她聳聳肩,露出一個輕鬆的笑容:“那我現在給你一個理由好不好?”
他抬起頭看着她,神情有些困惑。
“你愛我,我知道。可我從來都沒有愛過你,顧永南。”她語氣好平靜,好自然,彷彿在談一件很平常的事情,“我感謝你沒有起訴我,感謝你對我的付出,但是這些現在你的妻子願意替你完成,她的條件是讓我離開你,而這正是我一直以來想要的自由。”
她話音未落,顧永南的臉色已變得異常蒼白。他盯着她,死死地盯着,目光駭人,讓影柔感覺他彷彿隨時都會從座位上站起,衝到她身邊殺了她一樣。
可是他什麼都沒做,只是僵硬地坐在那裏,薄唇緊抿,額上青筋突起,胸口劇烈起伏。
“我來,只是想謝謝你,也好好跟你道別,像上次去倫敦找你,也不是因為擔心你出車禍。從我在馬會遇見你的第一天起,一切都是假的,我不過是處心積慮地想要接近你,報復你……”
“閉嘴,”他冷冷地打斷了她,望着她的目光里已沒有情緒起伏,只剩一片死寂,“既然是道別,那你就快點滾吧。”
他不想,也沒有勇氣再聽她多說一個字,她如釋重負的笑容,明明白白地映襯着他的慘敗。他還要執迷狼狽到什麼地步?為了這個女人,他已經鬧了太多笑話。
不是沒有經歷過人生風浪和爭鬥,可是從來不知道,別人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可以讓他潰不成軍,痛成這樣。
——你愛我,我知道。可我從來都沒有愛過你。
他承認,他輸了。他認賠退出,把這一盤賭局徹底摧毀。
影柔站起身,並未多瞧他一眼,直接就往門口走去。
“站住。”身後傳來他的沉喝,她惶然止步,感覺到眼底的熱氣,沒有回頭。
“馮影柔,這輩子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他瞪着她的背影,絕然冷聲。
“好,”她垂首輕聲答,“我不會再讓你見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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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門去,陽光刺目,如此炙熱,於是能迅速蒸發淚水。而從今以後,又有誰會在乎她的哭泣。
伸手撫在腹部,她心酸地笑了。
若有一種紀念,可烙上他的姓氏,那也就夠了吧。
爸爸,原諒我。
他讓我失去了你,而我卻愛上他。
我不知道別人如何相愛,可是我想,其實愛一個人,並不一定要跟他一輩子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