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心中色彩
2005年1月紡織品貿易協定改變,長期以來的配額協議不復存在,廉價的中國紡織品出口進一步攻佔,使得歐洲紡織品價格繼續下降。對於連鎖時尚品牌而言,他們受到了來自超級市場裏廉價服裝的威脅,利潤受到擠壓,競爭越發激烈,時尚業進入火熱的轉型期。
PremiereVision,法國第一視覺面料博覽會,始於1973年,每年都聚集全球重要面料製造商,是他們規劃下一季流行趨勢的重要策源地之一,也是世界眾多服裝企業尋找原料的重要基地,3月為春夏面料展,9月為秋冬面料展。
潮流是種很微妙的東西,但一定程度上它始於面料產家。面料生產商在推銷新面料,或應某些設計師要求定製某種面料時,會把產品情況故意泄露出去,以刺激其它參觀者的跟進,而PremiereVision也因此成了歐洲最具權威的最新面料和流行趨勢的發佈氣象台,公佈世界紡織品和服裝的最新走向。
天真跟着幾名KevinChun旗下設計師和買手在人群中穿梭。
有機棉、螞蟻布、粘膠、芝士布……她看得眼花繚亂,心驚膽顫。
以往在她的印象里,對於面料的概念只有全棉,絲綢,羊毛羊絨,錦綸而已。
此刻她更明白了秦淺要她跟着這幾個人的道理,是要她多看多認識。
“設計其實是與面料調情,若設計師都不喜歡自己調情的對象,又有何激情和感覺可言。”一位設計師掂量着他手裏的布料,笑着對天真說。
他指間纏繞着殖民地白色的絲織雪紡,下一刻又換上熏衣草碎花色的呢料,天真忍不住輕嘆:“這個形容不錯。”
“Kevin的原話。”他微笑。
天真有些訝異,總覺得秦淺不大會說出這樣旖旎的話語。
----------------------------------------------------------------------
“你喜歡什麼面料?”秦淺翻看着手中各面料商送來的布片小樣,突然出聲。
“絲綢和羊絨。”天真把手中剛煮好的咖啡放在桌上,想了一想回答到。
多好啊,一種涼薄,一種溫暖,宛如生活。
“BoringandExpensive.”秦淺輕哼,頭都沒有抬一下。
“其實我最喜歡皮草,最貴最美最暴發戶的那種。”天真沒好氣地回嘴,乾脆庸俗到底。
“好啊,你可以穿一件去牛津街上站一個小時,會有動物保護主義者用油漆招呼你的。”秦淺閑閑地答。
天真語塞,又一次偃旗息鼓,索性坐在他對面看他挑選那些面料。
貝殼壓紋的米白、印度的麝香黃、PVC光澤的櫻桃紅、復古的銀灰與古銅金、仿若暮色的暗紫,深濃的黑……天真靜靜地看着他手中滑過的顏色,在各種面料上演繹。
她忍不住想,在他挑選比對的時候,是否他的心裏也流動着這些色彩?
由淺至深,從絢爛到沉寂。是矛盾交織,也是唯美融合。
有一塊布料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是以馬賽克圖案展開的設計,細碎的小格子勾着白色粗邊,灰、黑、白等顏色在其中輕盈地跳躍,邊緣卻有完美的羽化效果。
她想拿來細看,一伸手卻和秦淺指間相觸,原來他也看中了同樣一塊。
她縮回手,忽略手指感受到的些微暖意,他望着她:“你喜歡?”
天真點頭。
“這是我們定製的。”他說,將布樣拿在手裏仔細揣摩,眉間卻是微蹙,彷彿有些什麼不滿意的地方。
“你不滿意?”天真問得小心翼翼。
“你有什麼意見?”他抬起頭,態度十分誠懇的樣子。
“有些沉悶,”天真想了一下,緩緩答道,“可不可以嘗試亮一點的顏色呢,比如換成黃紅綠之類的。”
秦淺聞言,沉思了一會。
“不錯,”半晌,他抬起頭望着她,嘴角浮現一絲笑意,“會花一點,但如果以拼接之類的局部使用方式來設計的話,就完全沒問題了。”
他似乎十分愉悅,鏡片后的黑眸也有笑意流動,天真怔忡地發現,原來他笑起來這樣好看,她的心頭忽然一暖。
----------------------------------------------------------------------
不知不覺已是華燈初上。
落地窗外是巴黎璀璨的燈火,而室內很安靜,空氣里浮動着淡淡的咖啡香。天真認真地做着記錄,整理歸類面料小樣,偶爾抬首間看見秦淺沉默的側顏,原本冷硬的線條在燈火下顯得柔和了許多。
從小到大,天真都是一個有些散漫的人。見識了母親的辛勞與米蘭的奔波,她理想中的生活狀態便是有一個可容她安心休憩的小家,一份薪水一般但閑適的工作,自在地吃喝玩樂,偶爾遠遊旅行……而現在這一份工作稱不上悠閑,甚至是非常忙碌,就比如現在,已經到了她的晚餐時間,她也有些餓了,但卻覺得充實。
雖然她很難確切形容這種感覺,但她知道這一種充實,來自於她的內心。
手機鈴響,依舊是那道帶着淡淡憂傷的女聲,這一回,天真聽出了大概是意大利語。
秦淺接通,聽着對方說完,然後說了聲謝謝。
“今天就這樣吧,”他掛了電話看向天真,“收拾一下,我們去吃飯,位置已經安排好了。”
“去哪裏吃?”天真邊整理東西邊問道。
“路邊小攤的Crepe.”秦淺平靜地答。
“哈,可麗餅是我的大愛。”天真故作歡呼狀,隨即感嘆,“到底是巴黎,原來路邊攤也是要訂位的。”
她會信他才怪。
----------------------------------------------------------------------
“AlainDucasseauPlazaAthénée.”天真用生澀的法語模仿着侍者說歡迎辭時提及的餐廳名,目光無奈地看着秦淺,“我不知道原來世界上還有米其林三星的路邊小攤。”
向來鍾愛美食的她,怎麼不會知道AlainDucasse三家米其林三星餐廳之一就在這巴黎雅典娜廣場酒店?在英國讀書的時候,她嘗試了GordonRamsay,可卻一直未曾有機會品嘗AlainDucasse。
在她的價值觀里,一個名牌包換一餐米其林是完全值得的,有名言說人類走向直立的第一大步在於完美的胃,而蕭伯納也認為,沒有比愛食物更誠實的愛。
“我記得報紙上這麼寫過——一輩子,要吃一次阿蘭杜卡斯,”天真嘆道,“你看,你解決了我人生一大願望了不是。”
秦淺飲了一口酒,瞅着她,唇角微彎:“你還有多少願望?”
“有時會覺得有很多,有時又會覺得很少。”天真想了想,回答道。
秦淺沉默,然後微微點了下頭。
天真微愕,他的意思是……他明白了?明明連她自己都覺得回答了像沒有回答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