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無奈夜深人不寐

第九十六章 無奈夜深人不寐

阮和未盡之語堵在胸口,沉沉的壓得她難受。次日清晨,早早梳洗了,算着時辰端了水進沈雲岫的屋子。

沈雲岫剛醒不久,見是阮和進來,既意外又倍感熟悉,“阮和,你無須再做這些事。”

阮和低頭笑了笑,“從前的舊習。”

沈雲岫道:“現在不一樣了,你是我定下的妻子,還未結親,於禮不合。”

“就今天一天。”她眼底露出幾分祈求。

“好。”他是沒法再狠心拒絕了。

從前做過無數次的事情,今日做來卻格外暖心,也許正是因為經歷過了離別,才知相守的不易。

阮和手中握了把木梳,替他打理頭髮,趁此間將昨夜未盡之語說出,“公子,我碰見過聞悅姐姐,她說碧水城恐會生變,讓你速速離開。”

“離開,去哪兒?”沈雲岫輕笑一聲,似有嘆息,微不可聞。

阮和手中一頓,又聽他繼續說道:“都城裏的事你應該聽說了,我不可能再回去。把傾瀾微雨建在此處,我就不打算離開,該來的總會來的,不會放過我的人不管我走到哪裏都會糾纏到底,東奔西跑何苦來。”

“既然公子喜歡這兒,那就留下。”阮和不再相勸,他從前過的不算好,好不容易有了他想要安定之處,何必再往別處奔波。

“莫要害怕,我會護好我們。”

“嗯。”最恐懼的時候,就是聽見他生死未卜的消息,連這都經歷過了,而今人在咫尺,還有什麼好怕的。信早已傳去了都城,陛下得到消息,定會防範。

阮和不知,那信雖送去了都城,卻並未立即到柳清持的手上。柳清持居於深宮,少有出宮遊盪的時候,這看似普通的信便一直在慕掌柜手中收着,直到二十餘日後柳清持出宮散心,方才交到了她的手上。

柳清持展信一觀,片刻深思之後,已有了決定。阮和這消息不知從何處得來,但是她向來穩重,若是不實之言,絕不會傳信到都城裏來。沈昱宸暗中陳兵於河雙城,此次不滅梁族誓不罷休,河雙城與碧水城相隔甚近,碧水城異動,不得不防。

柳清持回宮后立即往嘉寧殿而去,殿中有朝臣議事,她就在偏殿候着,等了大半日,也不見有人出來。元福公公勸道:“這幾日帝君政務繁忙,不如姑娘先回園子,待這邊得空了,老奴再告知帝君?”

“有勞公公了。”柳清持也就不再堅持,她已有四日不曾見過沈昱宸,想來是不得空,此事也非三言兩語說得清的。

如此便冒着烈日回了羅浮園,隔水亭中荷花開滿,亭亭玉立,一葉小舟輕盈,清風徐來,倒也消暑氣。柳清持不願上岸,就在舟中消磨了一個下午,待餘熱散盡,晚霞如練,才遲遲回了小樓。

阮和走後,沈昱宸另派了人來照顧她,從前清漪皇后宮裏的舊人,名喚青霜,不多言,卻很周到。獨自用了晚膳,便上樓了,研墨執筆,寫幾個字打發時間。沈昱宸不知何時才能見她,等待的時間總是最漫長的。

這一提筆竟到深夜,酉時將盡,沈昱宸才上樓來,空蕩蕩的小樓里,腳步聲格外清晰。屋裏還亮着燈,人不寐。沈昱宸推門而入,正見到柳清持收了筆墨,一疊字放置在書案上,墨跡尚新。

沈昱宸眼中顯露絲絲笑意,上前將她抱住,溫熱的氣息吹拂在她耳邊,“這幾日事情多了些,夜深了想着不來吵醒你,就在含章宮歇下,今日你來找我,可是想我了?”

“越來越自作多情了。”話雖如此,卻也沒有像從前那般躲開他的靠近。

“既然知道我心裏想什麼,何不順着我一次,也好讓我有個盼頭。”沈昱宸循循善誘,對於感情,柳清持向來難以言表,少有回應他的時候。

“嗯。”柳清持低應一聲。

等了許久也不見下文,沈昱宸只能無奈笑道:“罷了,能聽到你承認想我也是難得了。”

“我有事要同你說。”柳清持欲要推開他。

“你說,我聽着。”沈昱宸絲毫不動。

她便也作罷,只道:“阮和傳信過來,說碧水城有變。”

“河雙城周邊城池均有重兵,無辜百姓盡量保他們避免戰亂。”他說的自然,早有安排。

“阮和行事謹慎,若非肯定她不會輕易傳信過來的。慕家世代生活在碧水城,茗雅軒是舅舅唯一留下來的東西,我想保住慕家,我要去碧水城。”她下定決心要做的事,從來不會因任何人而更改。

沈昱宸平靜地望着她,眸色深沉,語調輕緩,“這個世上我最無法拒絕的人就只有你跟鸞兒,你明知我不會答應,為何還要說出口呢?”

柳清持報之以默然,她知道他不會輕易同意的,“我不能違背自己的本心,從前是,往後也是。”

“清持,我問你一事,你認真回答我。”他聲音低沉,仿若無風的深夜,連氣息都是壓抑的,“我在你心裏到底占幾分位置?”

柳清持一驚,雙手立刻環住他的腰身,“你又在胡亂想些什麼?”

“倒也不是我亂想,你太過清醒,時刻知道自己需要做什麼,不為任何外物所擾,可知人生在世,難得糊塗。”他頓了一頓,又繼續道,“我不是沒有擔心過,若有一日你要離我而去,我留不住你。”

“你的自信呢,你不可抗拒的自信呢?”柳清持不禁脫口問出,他費盡心思,多年情絲織成網把她困在其中,他想要的一切都會想方設法握在手中,她不知在他心裏竟還有這樣的顧慮。

“長留你於宮牆?”他低笑了一聲,似是自嘲,“你並沒有給我這個自信。”

柳清持算是聽明白了,輕輕掙脫開他的雙臂,“不放心我?裝的這般可憐,我險些就信了。”

被識破了,沈昱宸一掃憂色,輕笑道:“句句肺腑之言。”

柳清持知道他是對上次她回家太久一事尚存顧慮,“我會儘快回來的,你不必擔心我一去不回。再者,你若真想尋一個人,焉有尋不到之理。”上次他苦等一年,不過是因為他怪她如此無情,不肯派人去找罷了。

沈昱宸不置可否,只細細同她分析,“戰亂將起,你即便去了也做不了什麼,慕家與茗雅軒我替你護着,如若萬不得已,你必須親自前去,我不攔你,如何?”

“我困了,帝君自便。”說罷便自顧自睡去了,柳清持知道他的脾性,話說的這般明白,反正他是決計不會讓她去就是了。

沈昱宸不禁彎了唇角,寧願她生一會兒氣,也不會讓她去那風波之地,悄聲在她身邊躺下,安穩睡去。

次日天色蒙蒙,飄飄洒洒一片秋雨涼,柳清持醒來,枕畔早已涼了多時。到底還是放心不下,撐一把竹傘,披一身雨色去了嘉寧殿。人就是這樣,無知尚可得一絲安穩,若已知曉,心中存了疑團哪裏還能夠安之若素。

入了嘉寧殿,元福公公一眼就看到她,素綠衣衫,裙角有些許水色,忙迎上去,頗為為難道:“姑娘來了,帝君此時怕還是不得空。”

元福公公心裏納悶兒,柳清持也不是黏人的主兒,從前盼着她來不來,怎地這兩日竟這般殷勤。

柳清持在廊下收了傘,拂了拂身上的雨珠,“公公,我找宋浩陵。”

元福公公心下一松,柳清持的性子摸不清,他的確有些擔心,怕她會惱了帝君三番五次不見她,可若不是找帝君,那就好辦了,“姑娘隨我來。”

宋浩陵長年隨侍在嘉寧殿,手中握着指點江山閣,碧水城的事,只怕他更清楚些。元福公公將柳清持帶到宋浩陵處便退下了。

“琴師姑娘,找我?”宋浩陵頗為意外。

柳清持開門見山,“我想看看這幾年梁族的所有卷宗,宋大人可否代為安排?”

“自然可以,”宋浩陵應承下來,“只是閣中卷宗一概密存,姑娘須等幾日,我命人謄抄一份,送到羅浮園中去。”

“這太麻煩,可否帶我去,我自己找。”她心中謎團重重,一刻也不想等。

宋浩陵沉吟道:“這,若是從前,倒也無妨,過後我再向帝君告罪不遲,可如今我已將指點江山閣交給了衛奚,按規矩須向帝君請旨方可,所以我不能帶你進去。”指點江山閣何其重要,他可以做主帶柳清持進去,卻不能在衛奚面前壞了規矩,若是日後人皆效仿,豈非讓歹人有了可趁之機。

柳清持從身上取出一塊白玉,“以此代御令,可否?”

“先帝的護身玉佩,可以。”宋浩陵一眼認出,又喚來嘉寧殿中一名隱衛,吩咐道,“護送琴師姑娘去指點江山閣。”

“多謝。”

指點江山閣在何處,她並不知道,坐在馬車裏,只覺得出了宮門,反倒往熱鬧處去了,兜兜轉轉許久,待她下了車,已身在其中。有人將她帶往梁族的藏室,小小一間屋子,架上標着年份,柳清持略翻了翻,就從顧慎堯死的那一年看起。

藏室昏暗,就着一盞油燈,將近二十年的記錄,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柳清持隨意翻了翻前面幾年的,記載很少,倒也相安無事。往後細細看來,俱是些不痛不癢的小事,若非梁族特殊,根本無需記載。

柳清持蹙着眉尖,事無巨細,目光在當年河雙城疫難一事上停留了許久,當時難民逃到碧水城,她是親眼見過的,哀鴻遍野,何其不幸。也唯有此事震動了都城,在諸多記載里,這算是唯一一條還有點兒價值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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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浮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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