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若問閑情都幾許
第二日,沈雲岫特地近午時才出發去散發精舍,到達蘭橋之時,傅臨淵已在橋上候着了,風盈滿袖,豐都人傑地靈,傅臨淵算是其中一個。
“來了,走吧。”傅臨淵轉身就走,沈雲岫隨後跟上,但願今日不要再有什麼刁難了。
這一回倒是順利,小童子一開門就讓他們進去了,還是將他們帶到了江畔,柳弁手裏拿着根魚竿閑閑搭在膝上。
“看來柳老先生果然是愛吃魚,昨兒釣的可夠一陣子了。”沈雲岫上前坐在他身邊,目光清淺,氣息溫和。
柳老先生悠然道:“釣魚為的是求個清閑,省得我這老頭子整天沒事做,今兒一早給放回去了。”
沈雲岫明白了一個道理,不能跟此人廢話,三兩句就能把人給堵死,真是累。當即正色道:“先生可曾聽過柳清持這個名字。”
“聽過。”柳弁很乾脆。
他果然知道,沈雲岫追問,“敢問她與先生是何種關係?”
“一家的。”
沈雲岫已猜到,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父女?”
“不是。”柳弁兩眼望着江面,一問一答,惜字如金,當真乾脆明了。
“請問她現在在何處?”總算是有了點眉目。
柳弁:“她家。”
沈雲岫又問:“她家是在哪裏?”
柳弁冷笑:“憑什麼告訴你。”
沈雲岫暗嘆,言辭懇切:“先生能否不要為難?”
“你又能否不要為難我那侄女兒?”柳弁終於望向他,其實他算不得老,認真起來,條理清晰,兩眼清明,哪裏還有昨日的迷糊,他淡笑一聲,“我柳家自靖朝開國就已不再涉足朝堂,我那侄女兒去宮裏當個什麼琴師,也是無奈,被她爹逼的,如今她好不容易出來了,還回去做什麼?”
沈雲岫默然,柳清持在入都城之前,一直都無拘無束,天高地廣任她走遍,興許她真是被逼無奈,只是帝君如此牽挂於她,這般不着痕迹的消失了,帝君必定黯然神傷,他待柳清持情真意切,又如何能沒個結果。
“柳姑娘是陛下的琴師,如果她真的要走,親自與陛下說明,想必陛下也不會強留,如此逃匿了,終歸不光彩,還請先生行個方便,雲岫在此謝過了。”
堂堂祈王公子對一介布衣行大禮,不卑不亢,心意皆誠。饒是柳弁原先有意刁難,此時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嘆道:“你來豐都找清持,卻是來錯了地方,清持他父親是老夫堂弟,你以為我這侄女兒這四處亂跑的性子是學了誰,還不是她爹,豐都里雖有三間草屋,卻是常年空着,清持何時回來我也不知,也有好些年沒見着她了,至於她究竟在哪裏,我當真是不知。”
“半年前,她回了豐都,至今不見蹤跡。”沈雲岫眉峰微皺,目光緊盯着柳弁。
柳弁神色自如,“已有半年之久了?那她大概是不在豐都了罷,天南海北,上哪找個人去,我這侄女兒又學了他爹一身本事,她若不想出來,外人是尋不見她的。”
“我還是想試上一試,可否請先生告知柳姑娘家在何處?”沈雲岫神色難安,心中亦是猶疑,如果是柳清持不願再回靖宮,他當真能狠下心帶她回去么?
柳弁喚過一童子:“侍書,帶這位公子去停雲精舍。”
“多謝先生。”沈雲岫跟隨那少年出去了。
望着二人漸遠,傅臨淵才問道:“先生為何要誑他,停雲精舍里從未住過人,只是柳家的書齋。”
柳弁亦是滿心無奈,搖頭嘆道:“還不是清持她爹特意交代的,但凡有人來尋清持,想辦法打發走,他倒是瀟洒,二十八年前把族長扔給我,而今又讓我去誑個後輩,傳出去,老臉都丟盡了。”
傅臨淵倒是奇了:“莫非小師妹真是在豐都?”
“為師也不知,你師叔的脾氣,誰能摸得准。”眼見午時快過,柳弁有些乏了,“你且回吧,為師有些困了,歇會兒。”
“是。”傅臨淵低聲應答,順道吩咐了照顧師父的小童,日後午睡一個時辰就叫起師尊,不必再像往常任由他睡了。
沈雲岫跟着小童一路往僻靜處而去,約莫半個時辰,才在一座老宅前停下,破舊的匾額上書“停雲精舍”四字,門環已經長滿銅銹。小童開門而入,滿地落葉狼藉,陰冷蕭瑟,整座宅子已久不聞人聲。此處果然無人,當真是她一回豐都便藉機走了么,帝君如此傾心信任,竟被如此辜負。沈雲岫四下走了走,整座宅子藏書極多,柳清持能有如此學識,想必家風甚嚴,卻不知她如今到底在何處。
出了停雲精舍,與小童告別。沈雲岫一人在豐都城裏獨行,滿心的落寞,他沒有找到柳清持,卻又如何去向帝君交代,難道為他帶去一個最不願聽到的消息,柳清持不顧他的信任,不辭而別了。不能這樣,大哥如此傾心相待,如得知真相,必定會成為他心上一道傷痕。柳清持啊,你真是不該,不該如此負他。沈雲岫不禁苦笑,他們終究是錯看了她。
“大公子。”傅臨淵迎面而來,他知道沈雲岫必定一無所獲,卻沒有料到他竟會是滿臉的沉悶陰鬱之色,一個琴師何至於此,“在下有一事不明,小小一個琴師,竟讓祈王公子親自來尋已是怪異,而今看來,卻不是琴師這麼簡單,莫非還有什麼隱情不成。”
沈雲岫搖頭,“沒有什麼隱情,柳姑娘是慕家後人,靖宮座上之賓,她此番突然離去,始料未及,帝君難免會有些不悅。”
“豐都城裏是找不到她了,大公子不若前往碧水城去看看,柳姑娘是慕家後人,她一家人極少在豐都落腳,或許碧水城裏能得些可靠消息。”柳弁先生也不知柳清持在哪,按傅臨淵的猜測,就只有碧水城有線索了。
“如此,我就碧水城走一趟。”沈雲岫已下了決心,但凡有一點可能,他也不願放棄,她像是一個謎,綠衣素琴,毫無預兆的出現在靖宮,明明與世無爭,卻又見她狂傲凌人的一面。看似世間諸事毫不在意,卻又無故消失。其實又何須逃匿,沈昱宸對她萬事寬容,只要她開口,必定不會強留,又何苦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