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此夜曲中聞折柳

第一百零三章 此夜曲中聞折柳

三日後,欽差傳旨至河雙城,改河雙城名為潁城。原本駐守城中的將士井然有序,不曾驚擾無辜百姓,唐老將軍戎馬一生,盯着梁族二十餘年,終將這最後一城攻下,自此梁族顧氏俱化作飛沙,了無痕迹。

與此同時,碧水城緊閉了三個月的城門終於再次開啟,逃難而來的一些尚未染病的百姓見戰事消亡,終究還是不願背井離鄉,收拾行囊,回家去了。亦有不少身虛體弱者,依舊留在碧水城中調養身體。

柳若塵敏銳地覺察到其中不同尋常的地方,眉頭一皺,腳下一轉就去了女兒的院子,單刀直入問道:“近日碧水城中着實有些變化,莫不是哪位貴人到訪?”

屋裏燃了炭火,柳清持畏寒,見父親來了,才起身行禮,點頭道:“不錯,是他來了。”

柳若塵證實猜測,一時也沒什麼好臉色,甩袖而去,“添亂,他想做餌,也不掂量自己夠不夠格。”

“父親這是何意?”柳清持連忙追問,只見得父親一片碧青的衣角消失在門口,忙取了斗篷追上去,碧水城冬日乾冷入骨,離開了炭火,頓覺一陣冷意包裹。

柳清持尋路而去,長廊曲折,終踏上青石小徑,綠竹猗猗,愈加蒼翠。柳清持入了內室,頓覺一陣暖意盈懷,解下斗篷,望着檀木小几前飲茶的父親,青衫雋骨,穩如蒼松。自覺的在父親對面坐下。

柳若塵斜睨她一眼,罷了,女兒是自己的,斷不能受屈,抬手將一杯熱茶送到她身前,“這般沉不住氣,為父教了你十三年,算是白教了。”

“多謝父親。”柳清持捧起茶杯輕啜一口,暖意游遍周身,驅散了寒氣,父親沒有趕她出去,是打算告訴她了。

柳若塵道:“當年梁國亡后,太子顧慎堯隻身入都城為質,這也是個難得的人物,可惜晚生了幾年,沒能跟靖宇帝爭上一爭,否則這天下未必就全姓沈。”

柳清持聞言不由得一驚,父親從不誇大其詞,這顧太子甘願降國,不傷一兵一卒,僅這份心性,也非常人所有。

“顧慎堯在都城三年,與沈寧芊,國師風淵相交莫逆,不料三年後,竟突然死在風淵劍下,個中緣由,無人知曉。”柳若塵緩緩道來,“顧慎堯心悅沈寧芊,亡國之前兩度求娶不成,入都城為質卻成摯友,這巨大的反差,也怪不得他人想偏。”

“所以,顧恆意在長寧公主。”柳清持心頭一涼,如此說來,沈昱宸以身犯險倒真是多此一舉。

柳若塵悠悠道:“原本是的,可現在卻說不準了,畢竟一個退隱多年監國公主與國君比起來就顯得無足輕重了。”

柳清持聞言眉尖一緊,父親所言倒是不虛。

“把你身邊的暗衛送回去,這段日子就在府中,莫要出去亂跑。”柳若塵適時說道。

柳清持點頭應下,回到自己的小院,便喚南羽現身,令其到蘅園去。南羽是一貫的冷漠,亦無態度,聽完便回了原本的藏身之地,絲毫不為所動。柳清持明了,南羽只聽命於君主,如此看來,還要她再走一趟。

次日,柳清持再訪蘅園,宋浩陵親自出來引她進去,才免了層層盤查。

竹舍中,沈昱宸聽罷前塵一笑,“想不到姑姑與梁族竟還有這樣的恩怨,浩陵,你且安排,過幾日我親自去接姑姑過來養病。”

“是。”宋浩陵暫且先應下,事關重大,還須從長計議。

說完了前因,柳清持道明來意,“你讓南羽留下,不必再跟着我。”

沈昱宸望着她道:“不如先說說你想好的理由。”

“我父親不喜家裏藏着個外人。”

這真是個讓人無法拒絕的理由,沈昱宸想了想,道:“若是這樣,那你留下吧,倒也無須讓南羽再跟着。”

柳清持起身,淡看他一眼,“告辭。”

才轉身,尚未走兩步,已被沈昱宸困在臂彎中,上方傳來清晰的聲音,剋制着冷靜下的不安,“讓你單獨離開的蠢事干一次就夠了,跟岳父搶人,實在是件很讓人為難的事。”

“你講點理,碧水城中戒備森嚴,豈是那麼容易出去的?”柳清持低聲規勸。

“國士死而復生,滔天謊言,不也瞞過了天下人?”他絲毫不退讓,布衣國士柳若塵,是個很難對付的人。

“你多慮了,我父親從無虛言,他說過不會再阻攔。”清冷的聲音也放輕柔了些,舊事翻出來,總是父親做的不厚道了些。

“公子,此處守衛雖眾,卻也危機四伏,為了柳姑娘安全着想,還是讓她遠離是非為妙,再者,敵對當前,藏美人於身側,對公子和柳姑娘名聲皆有損。”宋浩陵取出一枚精雕細刻的香囊,“這是一味特製的追蹤香,柳姑娘佩在身上,不管身在何處,皆有辦法能尋得蹤跡。”

柳清持默默接過,“我不取下就是了。”收好那精緻的香囊,辭別回府。

沈昱宸這才道:“你倒是準備的齊全。”那銀紋鏤空香囊一看就是特意做的,一般人哪有這樣的對待。

宋浩陵一針見血地指出:“概因公子見了柳姑娘就常常做出一些任性之舉,臣不得不想法子解決的公子的後顧之憂。”

沈昱宸一笑了之,轉身步入內室去了。

不消多久,便有小廝自蘅園中出來,繞了半個城,才到沈大公子的住處,遞了拜帖。好一會兒,才由管家親自送出府來,拿着回帖才慢悠悠地回去了。

府內,沈雲岫掃了一眼拜帖,十月二十八,還有三日,順手將帖子放置在了書案上。思索再三,還是去了阮和的屋外,抬手輕叩了門。

“公子?”阮和眸中閃過一絲訝色,沈雲岫重禮法,自兩人定下婚盟之後,極少踏足她的屋子,成婚之前,亦不讓她再貼身照顧,唯恐被人傳了不尊重,墮了她的名聲。

沈雲岫舉步踏入,微笑道:“這天氣越發冷了,我近日頻頻想起從前家裏的梅蕊清來,還需你這雙巧手為我煮一壺來。”

阮和微微蹙眉,“公子,梅花尚未開,還須得等上些時日。”

梅蕊清也不是什麼稀罕物,從前祈王府梅園賦雪乃是盛景,於是便將梅花摘下數朵,混着雪水煮茶,沾染了梅香,別有一番清醇之味。

“想念的緊,不想等了,我聽說城外有座庵堂依山而建,這梅花每年都開的早,算來也就這幾日了,阮和,可否為我走一趟?”沈雲岫執起伊人手,笑容溫淺,目光里儘是溫柔暖意。

掌心傳來恰到好處的溫度,也解不開她的眉心結,阮和抬頭望着如玉公子,柔聲道:“許是變故將生,公子是想支開我?”

沈雲岫一笑,道她多心,“莫要多慮,什麼變故,同你又無半點相關,我不過是想茶了,如此而已。”

阮和低下頭,雙手十指緊絞在一起,好一會兒才低聲道:“公子讓我走,我便走。”

語訴沉沉,滿心失落。

沈雲岫見她如此,心中驀地一疼,忍不住將她輕擁入懷,“這般難過做甚,五天就回來了。”

“阮和不想再離開公子。”她斂眉低訴,那一年也是他親手送她離開,入宮六年,未得一面。

“我答應你,這是最後一次,以後不管發生什麼都不會再將你送走。”沈雲岫低頭吻上她的眉心,眼角微潤,“待過了年,挑一個吉日,我們便成親。”

他這一生恭謹謙順,不負君主,無愧親友,唯獨虧欠阮和良多。知冷暖,明心意,解煩憂,何其有幸,得此一生心。

阮和渾身一顫,神色似喜似悲,雙目中含着薄淚,彷彿不敢相信,望着沈雲岫鄭重的神色,才抹去眼角沁出的淚珠兒,“嗯。”

“公子,阮和有一事相求。”她有沈雲岫庇護,自當無恙,可有一人,卻不能不管。

沈雲岫溫聲道:“你同我何需客氣?”雖止了淚,可她眉間憂色卻未有半分退去。

“請公子救下聞悅姐姐。”她一字一句認真道,神色無比鄭重,“她真心待你,三番幾次救你性命,請公子儘力保下聞悅姐姐。”

“聞悅。”沈雲岫低聲呢喃,提起聞悅,心情頗為複雜,聞悅在他身邊多年,他自是不願見她身隕,可人犯了錯,總是要承擔後果的,其它任何事都可原諒,唯獨衛小蕤無辜一命,無法挽救,縱然此時留下,戴罪之身,又如何能在衛大人那裏討得一命?

“請公子救下聞悅姐姐,”見他久久不言,似是無動於衷,阮和頗為急切,終於忍不住道出從未與人說起過的真相,“她是我的堂姐,阮和僅有阿姐一個親人。”

“嗯,什麼?”沈雲岫的思緒被她這句話驚醒,甚覺奇怪,“你與聞悅從未有過交集,怎會是姐妹?”

聞悅雖出身王府,卻不是從祈王府出去的,而是從他的祖父瑜王爺府上出去。阮和卻是自幼長在祈王府,是母親一個侍女的女兒。

阮和娓娓道來:“我的母親並非侍女,她是梁國豫侯阮耒的妹妹,自幼體弱,養在深閨,無人識得,顧王妃當年出嫁,母親扮作侍女,是為陪伴王妃。聞悅姐姐是侯門貴女,她是彧侯的么女。當年梁國亡后,顧太子殺了好些舊臣,其中就有彧侯,後來幾經輾轉,錦璇姑姑將阿姐帶入了瑜王府。”

這些秘辛是錦璇姑姑告訴她的,她自小便知道了,藏在心中多年,如今才得以傾吐。她隨了母姓,錦璇姑姑格外照顧她,祈王府中陪伴沈雲岫從未受過傷害,深宮六年亦是安穩。她知道這世上還有一個親人正在陰謀詭計的漩渦里苦苦掙扎求生,而她卻在都城的同一片天空下安穩度日,連看那人一眼,同阿姐說一句話都是奢望。

沈雲岫大為驚異,心中似有洪波捲起,阮和與聞悅都是他身邊的人,卻從不知這兩人竟是血親。思及此,不免慨嘆,錦璇真是將阮和護的滴水不漏。

“公子……”阮和聲細如風,尚浮動一絲焦慮,眼底是殷切期盼之意。

沈雲岫沉吟道:“我儘力。”

“多謝公子。”阮和秀眉漸展,笑如輕絮落水,盪開一層淺漪,微濕了眼角,染了紅痕。她深知聞悅身犯諸多重罪,必得嚴懲,縱是公子,怕也保不住阿姐性命。她不過是想讓公子也為阿姐做些事情,看到心上人為自己忙碌奔波,阿姐總歸是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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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浮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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