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水風空落眼前花

第九十九章 水風空落眼前花

沈雲岫就在她身後,即便是對這姑姑心懷芥蒂,卻也對她的舉措暗暗讚賞。不愧是沈寧芊,寥寥數語便化解了百姓心中連日來的怨憤。穿城而過這番自降身份的舉動,更是有效地安定了民心,讓每一個人都真實的看到,監國公主與他們同在,這座城還有生機!

一行人在碧水城中繞了一圈方才到了一處宅院,坐落於城中最風雅的一片區域,此處聚集着茶樓,琴坊,棋社,古玩,多是文人墨客品茶邀友之所,既清幽怡人又不失人氣,既在喧囂之外,又在紅塵之中。沈雲岫買下了一座茶樓,接連旁邊好幾處宅子,才建成這府邸。

沈寧芊望着眼前宅子,神色頗為複雜,“這是傾瀾微雨。”

祈王府中的傾瀾微雨,當年祈王春風得意之時親自在眾人之前為王妃題匾,成就一段佳話,從來世人眼裏風流多情的祈王,也會有如此深情的一日,傾瀾,傾的那人是顧微瀾。

這座府邸與祈王府中的傾瀾微雨一模一樣,只獨獨少了一塊匾額,一塊瀟洒恣意,寫着“傾瀾微雨”四字的匾額。

沈雲岫望着空蕩蕩的屋宇上方,眸底劃過一絲惆悵,他到底還是沒能建成傾瀾微雨,父王說的不錯,就算建成個一樣的,也終究還是假的。他可以將傾瀾微雨中的一切都照搬過來,可是祈王當年意氣風發時題下的匾只有一塊,無可替代,也不可能重現。

收斂神思,沈雲岫引她進宅子,“姑姑,先進去吧。”

沈寧芊朝身後吩咐道:“去請柳姑娘,其他人安置在外頭。”這座府邸,哪怕是假的,也不願讓旁人沾惹了去。

沈雲岫目露詫異之色,柳姑娘?琴師?帝君怎會捨得讓她來這是非之地?這般想着,已從後方車廂中下來一道人影,素白紗笠遮到膝下,只露出一段水綠羅裙,不急不緩,走到身前。

“琴師姑娘也來了。”沈雲岫朝她淡淡一笑,柳清持行事自有章法,她既然來了自有她的道理,也便不再究其緣由,將這主僕數人迎入府中。

沈寧芊近來愈發體弱,此前強撐着趕路,又拿出氣勢震懾了碧水城內外,此時安頓下來,疲態盡顯,自回院子歇息去了。

“琴師姑娘這邊請。”沈雲岫將她帶往一處僻靜的院落。

“大公子,可否帶我去茗雅軒?”柳清持淡淡道。

沈雲岫已猜到了她是為救人而來,“你一路勞苦奔波,又何必急在一時?大難當前,慕家善行猶勝當年,五日前茗雅軒中來了位大夫,慕掌柜早將茗雅軒騰出救治難民,那大夫雖說脾氣怪異,醫術卻極為精湛,卻不知是何方高人。”

柳清持神色一緊,心中隱隱有了猜測,追問道:“如何個怪異?”

沈雲岫笑道:“大抵是醫者仁心,這位大夫自稱無名無姓,除卻病人,旁人一概不見,行醫之處,懸了青紗帳子,少有見過他的人,待人極為冷淡,想不到竟有這樣的善心。”

柳清持神色一變,已經坐實了心中猜想,如今困在一城,遲早都是要見的,躲不開,當即道:“請大公子帶路。”

沈雲岫知道她的脾性,也便不多勸,只命人準備車馬,這就出門往茗雅軒而去。柳清持心有不安,此時她出現在這個地方,多半又是要被罰了。

馬車行了許久,才緩緩停下,沈雲岫的聲音才在外面響起,“琴師姑娘,到了。”

柳清持摘了斗笠下車,眉尖似蹙,暗藏憂慮,“多謝。”

沈雲岫從未見過她這般容色,“那大夫可是你的舊識?”

沈雲岫看着她點頭,卻不知是誰竟能讓她這般小心翼翼,“我陪你進去,茗雅軒里好些病人,又頗為忙亂,可不能讓你在我眼下受委屈,不然大哥可是要怪罪於我。”

柳清持點頭答應,茗雅軒的構造與都城的一模一樣,倒也熟門熟路,往日裏四面牆壁上掛滿了的書卷全都被收起,樓中隨處可見蒼白無力的病人,空氣里充斥着濃濃的藥味兒,合著一股病態之氣,刺鼻難受。

兩人一路走過,在主樓一個角落裏,有三面青紗帳子垂下,只隱隱約約見到裏頭一個頎長的人影,坐於帳后替人把脈,不向外露出分毫。

那身形太過熟悉,舉止從容,一身清瘦峻骨,淡漠疏離的氣息讓人不敢多言。

柳清持心中微嘆,在青紗帳外站定,曲膝跪了下去,“父親。”

沈雲岫一時呆住了,這突然出現,神神秘秘的大夫竟是柳清持的父親么?他只知柳清持是慕家後人,生母是昔年名動四方的慕家小姐,可對其父卻是一無所知,帝君也有意隱瞞。不禁暗自猜測,能娶得慕家小姐的定是超凡卓絕之人,豐都柳氏一族,世代書香門第,細數柳家叫得上名號的人,卻無一人符合,莫非柳家竟還藏了個隱世高人?短短剎那,他心中已想過幾個念頭,去年宮宴,父王也提了一句柳清持的父親,可見是舊識,卻不知是何等人物。

正這般想着,青紗帳里有淡淡的聲音傳出,“還不進來,跪着做什麼。”

柳清持這才起身,對沈雲岫道:“大公子且先回罷,我今日興許不回了。”言罷,掀簾而入,紗帳起落間,沈雲岫只窺得其中一道側影,面如蒼玉,神色淡漠,墨發半披,青色外衫仿如無邊絲雨籠着碧江翠黛,清涼微冷。沈雲岫暗想,人家父女相聚,他也不便多言,只留了守衛便也回府了。

柳清持在父親身後站定,只見他邊收拾看診的葯囊邊對自己說道:“你當年那張藥方我看過了,這次的病症要棘手些,這麼個許進不許出的地方,他肯讓你涉險,也不見得有多看重你,如何你就肯為他三番兩次逆了為父?谷外的偷天換日陣可不好破,少不得要吃些苦頭。”

柳清持接過父親手中的葯囊,隨他從身後一扇小門中出去,道:“是女兒自己要來的,母親定不願看到碧水城如此慘淡,父親不也是因為母親才會現身於人前么?”

“我來是不願意你母親摻和進來,他並非不能阻止你涉險,可知這一來,凶多吉少。”柳若塵聲音頗為冷淡,一字一句暗藏利箭,直刺人心。

門后是間儲藏室,堆滿了這些年換下的字畫,柳清持想起茗雅軒中專門僻出一個院落來收藏,設為禁地,院裏靠着東牆,可直通碧水城主街道。

聽了父親的話,不禁皺眉,“父親,離心計是下策。”

柳若塵一哂,“我只是讓你看清事實。”

“父親授我百藝是為了代父出山,輔君之臣,碧水城危難,我來此並無不妥。”父親這一關總是最難過的。

柳若塵冷笑:“若你二人是君臣自然無可厚非。”

“爹,女兒自有主張。”她以前從不會違抗父親,現在卻固執己見。

柳若塵輕嘆,“我只攔你一次,既然逃出來了,再困你多少次都是無用。你是我唯一的女兒,我自是不願見你日後難過,你既有了主意,我也不會再橫加干涉。命中該與他有此一段牽扯,順其自然吧。”

“多謝父親。”柳清持心下稍安,她確實擔心父親將她帶走,父親若執意不讓她回靖宮,她是鬥不過父親的,她若不回去,沈昱宸恐怕不會輕易放過她,鬧個翻天覆地也要將她找出來。

“你母親想你得緊,先回家去。”東牆上有個小門,院子備了輛不起眼的馬車,出門就是大街。

“母親是在慕家?”柳清持目露驚訝,她以為只有父親一人來了。

柳若塵點頭,“你母親不肯在城外等我,如今有你陪着,甚好。”

柳清持心道,要母親獨自在城外等候,她當然不肯,不過就算一同來了,依父親的行事,只怕母親也出不了慕家的大門。

慕家,曾經盛極一時的慕家到底是何模樣?母親每每提起時笑顏如灼灼桃花,開至極盛時卻紛紛飄落,眼底亦流露出一抹凄絕哀色,那痛惜並非是為慕家敗落而流露,只是慕家總讓母親想起早逝的兄長,故此多年亦不曾回過一次。

馬車已不知不覺地停下,柳清持隨父親一同下了馬車,眼前的慕家如今看來也只是一戶平常人家。雖說佔地極廣,卻也沒了從前的氣象。

慕家有母親的一片桃林,這時節也該碩果累累了。柳清持跟在父親後面,穿過曲廊畫閣,繞了小橋流水,倒進了一片幽篁綠意,蔥蘢翠色,石階上佈滿清瘦竹影,一段段的石階將人引入深處去,驀地在眼前出現一座三層樓宇,上書“聽篁”二字,憑風瀟瀟,端的是心境空靈,見之忘俗。

“這是舅舅的住處。”柳清持低聲道,如此非凡之境,也唯有那個人人稱頌的佳公子配得上,只可惜命薄,無緣得見。

柳若塵帶着女兒踏上木梯,入了屋子,一路到二樓,便見屋內茶煙裊裊,有一美人,側坐於小茶案邊,以手托腮,似是凝神細思,神遊不知到了何方,這幅景象襯着窗外瀟瀟竹色,宛然如畫。

“母親。”柳清持輕喚。

那如畫的景緻便一下動了起來,慕汐月轉身便見到了女兒,雙眸一亮,連忙招她過來,“清持,快過來。”柳清持依言在母親身邊坐下。

柳若塵逕自坐在夫人對面,他們一家三口聚少離多,自清持獨自外出多年未見,好不容易女兒回家一次,卻又被他關起來,像這般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處,已是非常久遠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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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浮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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