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蝴蝶效應
刑制門內堂。
這刑制門雖是掌管刑獄的衙門,但這內堂卻是環境清幽舒適。上好的西湖龍井隨着熱氣散發出陣陣茶香。
褚宸逸安然地坐在堂中正位上品茶,絲毫不介意下面的人在他面前侯了多久。
此時,刑制門大夫呂懷憂正戰戰巍巍地站在下面,完全不敢抬頭。
呂懷憂年逾不惑,身高五尺,身形富態。此時的他,玄色官服箍在身上,腰帶緊勒着圓滾的肚子,讓他的呼吸極不順暢。
而站在他身旁同樣顫抖,看上去比他還要害怕的,正是方才氣勢洶洶地在河岸邊抓人的壯漢,吳江。
而上首位置正閑坐品茶的,正是吳江從船上抓來的所謂的重犯同夥,都邢司司正褚宸逸。
都邢司與刑制門同樣是審理大案要案的衙門。話雖如此,但不同的是,都邢司是當朝皇帝直管的刑獄衙門,文武兼修,專門審理曾在朝中官品較高的犯人,並掌管國都部分兵權,可直接面見皇帝,有先斬後奏之權。
論地位與權力,都邢司都遠遠高於刑制門。
呂懷憂現在恨不能一腳踹死吳江。這褚宸逸若是一狀告到皇帝那去,那他們整個刑制門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呂懷憂小心地擦去額頭間的冷汗,深深地呼了一口氣才敢開口說道:“褚…褚大人,卑職有罪,未曾嚴格治下,讓不懂事的驚擾到您,實屬該死、實屬該死。”
“誒——呂大人何必如此呢?”褚宸逸放下茶盞,似乎十分善解人意地看着自己眼前二人。“在下最近也是閑來無事,才有了泛舟河上的興緻。倒也不枉此行,見着了一出好戲。”
褚宸逸站起身,緩步走到吳江面前。
吳江此時再沒有了先前那股囂張的氣焰,連忙跪倒在地,身子止不住地抖。
褚宸逸絲毫不在乎他的失態,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知吳中軍可還記得我說過的話?”
吳江磕頭如搗蒜,連聲音都是止不住地顫抖:“大...大人饒命,小的知罪,小的知罪了!”
“枉顧百姓安危,藉著搜捕的名義行打砸、搶奪之舉。”褚宸逸眼光一斜,看向呂懷憂,“怎麼著呂大人?還等着我發話嗎?!”
呂懷憂又是一抖,“卑職不敢,卑職不敢!”
呂懷憂半轉過身,一聲令下,當著褚宸逸的面下了責罰:重責八十杖,發配馬棚為奴。手下侍衛立馬拉了吳江下去執行,呂懷憂皺皺眉,對吳江的求饒之聲選擇充耳不聞。
待處置了吳江,褚宸逸才問到:“你們今日所搜尋之人姓字名誰?所犯何事?”
能出動刑制門抓人的,也絕非是一般事件。
呂懷憂抬手慌張地擦了額頭幾排細密的汗珠,回答道,“是邊關的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兵,只因盜竊了軍中財物潛逃至帝京,卑職這才協助抓人。”
褚宸逸面色也沉了幾分。這麼拙劣的謊話,也難為呂懷憂能編的出來。但他此時不想打草驚蛇。半盞茶的時間,便收回了所有情緒。
呂懷憂手下的人小心翼翼地將褚宸逸的兩個包裹和搜出來的玉牒原物奉上,呂懷憂滿臉堆笑,“褚大人放心,您的東西完整無損。”
褚宸逸不置可否,單單對那落水姑娘身上的牒有了興趣。
這牒通體由玉製成,半掌大小,通體白色,文字花紋雕刻精緻,尾端懸暗紅色流蘇,是朝廷命官或大戶家族用來證明身份的,褚宸逸身上也帶着這樣的玉牒。
褚宸逸捏在手裏細看,低聲念出了牒上面的字:上官氏暮雪?
此時的沈暮雪陷進了一片混沌之中……
究竟發生了什麼?她到底身在何處?
忽然,電閃雷鳴,烏雲蓋日,沈暮雪心生寒意,腹腔中翻江倒海,腦袋炸裂般的疼痛,視線也變得模糊,耳朵嗡嗡作響,天旋地轉。眼前無數場景重疊在一起后,又重新打亂組合。
一個幽遠的聲音,隨着耳鳴在耳邊迴旋,“上官暮雪,上官暮雪……”
誰是上官暮雪,又是誰在說話?
沈暮雪努力地睜着眼睛,模模糊糊地看見一個女子,大概穿着水綠色衣裙,梳流蘇髻。
沈暮雪努力發聲問道,“你是誰?”
“我就是你啊!”
“你說什麼?!”
沈暮雪睜大眼睛,卻怎麼也看不清那個女子的面貌。
女子幽幽的聲音彷彿來自空靈的世界,她忽然甜甜地笑出聲,“嬰孩時被上官家抱養,給了嫡長女的身份,因右小臂有雪花形的胎記,才得了暮雪這個名字。”
“你到底是誰?!”沈暮雪想伸手抓住那女子一問究竟,卻只撲了個空。
“我就是你啊!上官暮雪。”
“今日是你的十八歲生辰,上官府都在等你回去...快回去...”
那女子不見了身影,只留下幽遠空靈的聲音,不停迴旋着……
沈暮雪猛地坐起身,不停地喘着粗氣,發現疼痛的癥狀好了很多。準備抬手拭去額間細密的汗珠時,卻忽然發現了異樣:
紗織衣袖滑落。右小臂上,一個深紅色雪花形胎記映入眼帘。
她連忙揉揉惺忪的雙眼,觀察着自己所處的環境,古色古香的房間,檀木衣櫃,淺卡其色幔帳,金絲繡花綢緞薄被,一旁衣架上搭着的衣服,完全是古代女子所穿的式樣。
沈暮雪走下床,來到精緻的木質梳妝枱前,銅鏡中,正模糊地映照着自己的臉頰,她狠狠地掐了自己的胳膊,疼痛刺激着大腦,她跌坐下去,碰翻了圓凳。
物品倒地的聲響很快引來了守門的兩個丫鬟,丫鬟們統一挽雙丫髻,身着粉色衣裙,她們進來了卻不說話,只是默默地替沈暮雪穿戴整齊,並開始上裝打扮。
“這裏…到底是什麼地方?你們是拍電視劇的劇組嗎?”
兩個丫鬟聽沈暮雪開口了,一同抬起頭來看着她,眼神中滿是詫異;又詫異地對望一眼,轉而又繼續着手裏的動作,還是一句話不說。
沈暮雪急脾氣上來了,“你們都是啞巴嗎?”
丫鬟搖搖頭,依舊一句話都沒有,就在沈暮雪繼續逼問的時候,一個聲音從外面傳過來,“少說話,多做事,才不至於言多語失,丟了性命。”
一陣涼風從外面旋進來,來人一襲青色衣衫,身形頎長,手持摺扇,半束髮髻,五官立體俊美,雙眸深不見底,嘴角噙着不可捉摸的笑意。
說他是舞文弄墨的公子,眉眼間總是難掩習武之人才有的沉穩和肅然;說他是舞劍帶刀的武將,但又總給人一種翩翩公子的感覺。
沈暮雪忽然覺得,這樣一個人,有些似曾相識,彷彿在某本小說中看到過...
她驟然回神,這不是最暢銷的小說《落雪》中,對褚宸逸出場時的描寫嗎?
來人下一刻說的話,徹底證實了她的猜測,“在下褚宸逸,路遇小姐落水……”
褚宸逸?沈暮雪睜圓了眼睛,試探地問道,“現在...是什麼時候?”
看着沈暮雪呆愣的樣子,褚宸逸只以為她是落水后受了驚嚇的反應,於是便一本正經地打趣道,“現在是建武二十年桂月初一,巳時末。”
沈暮雪喘勻呼吸,然後一字一頓問道,“宣北朝,皇帝軒轅燾?”
褚宸逸眉頭一緊,神色異常嚴肅,上前一步抬手緊緊地捏住沈暮雪的臉頰,“直呼皇帝名諱,不想要腦袋了?!”
沈暮雪被捏疼,艱澀地問道,“那你能告訴我,這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嗎?”
“……………”
宣北朝建武二十年,褚宸逸外出辦事後,着便裝坐船而歸,路遇落水孩童將其救起,卻不料碰上官兵搜捕逃犯,被糊塗官兵當做逃犯同夥帶回刑制門。后刑制門大夫呂懷憂查明褚宸逸身份,及與上官家的關係。
沈暮雪回憶着小說《落雪》的開篇情節,與剛才褚宸逸所說完全對的上,只是救起的孩童,變成了她自己。
她穿越了!穿越到了小說《落雪》中!並改變了人們的一部分記憶!
沈暮雪緩過來,有模有樣地對褚宸逸福身道,“有勞褚大人相救。”
“無妨,舉手之勞。現在可還有哪裏不適?”褚宸逸看着沈暮雪問道。
沈暮雪身着一襲藕色綉紫薇花團齊腰襦裙,腰束淺色玉帶,頭挽流蘇髻,插鏤空蝴蝶銀簪,略施粉黛。美則美矣,有如誤落凡間的仙女。褚宸逸有些着迷。
“都好。”沈暮雪看了眼褚宸逸。
“多年不見,你倒是變化了許多。”褚宸逸眉頭上揚,雙眸透着好奇。
多年不見?沈暮雪腦子有些混亂,為了掩飾緊張輕咳了一聲,“我們認識?”
“果然還是有小時候的影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也不認人。”褚宸逸將身份玉牒遞過去,“這個是從你身上找到的,還給你。”
玉牒?沈暮雪拿在手裏仔細看着,她確實記得,《落雪》小說中的大戶人家都是用玉牒來證明身份的。
上官氏嫡長女上官暮雪?
原來剛才的夢並非空穴來風!
她竟穿越成小說中不曾存在的上官氏嫡女,上官暮雪!
沈暮雪回過神,扯扯嘴角,“我是想,我們小時候,見過?”
“不記得我了?七歲那年,我隨家中長輩到你們上官府作客,無意間看到足不出戶的你,後來聽說你被送到偏院佛堂中教養,我就再也沒見過你。”
“你為何要投湖自盡?”褚宸逸忽然嚴肅地問道,“又或是被誰陷害?”
沈暮雪驀然回憶起當日墜河時,天空出現的異象。“沒有,是我自己不小心。”
褚宸逸半信半疑,但也沒多問。隨即往沈暮雪跟前靠近兩步,又用他那冷清的語氣說,“今後你有什麼事,儘管到都邢司來找我,公事私事,我都可以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