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循環(一)

白色循環(一)

尖叫的女人,白色的別墅

黑暗中傳來女人的尖叫聲,叫聲顯得非常怪異,不同於我以往聽過的任何一種尖叫,彷彿不僅僅是驚恐、絕望、求援等等常見的情緒,而是包含了更複雜的含義。我等待這叫聲停止,然而,足足等了一分多鐘,尖叫聲依然在持續,絲毫沒有中斷,聲音高低起伏,婉轉百變。我漸漸開始懷疑,這並非人類的叫喚,而是某種我所不熟悉的野獸的鳴叫,但即便是野獸,這樣長時間不換氣地發出叫聲,也是沒聽說過的事。

五分鐘后,叫聲依然持續,中間音節變換,沒有出現重複的腔調。

一股莫名的恐懼向我襲來。

這是什麼東西發出的聲音?

莫非是某種機器的鳴叫嗎?這個念頭剛形成便被我否定了,機器不可能發出這樣沒有規律的聲音。

在濃稠的黑暗中,四野一片寂靜,連風聲也沒有,黑黝黝的樹林矗立在道路兩旁,望過去是顯得格外深廣的森林。在凌晨兩點獨自開車穿過這座城市郊區的天然公園,本身就令我心中忐忑,現在忽然聽到這樣的聲音,我不由加快了車速,將車窗關緊,同時打開收音機。

收音機發出刺耳的噪音,我連忙關上。

以前從來沒出現過這種情況。

我更加慌張,掏出手機想給熟悉的人打個電話,手機上一格信號也沒有。車載電台也是巨大的噪音。

我只有用更快的車速往前開。

經過山道轉角處時,能看到矗立在山頂上的一棟房子,裏頭亮着燈光。雖然在山頂,但因為山不高,離我並不遠,還是能夠看得清楚屋內的情況。

燈光下,一個女人的臉從窗口的護窗后顯現出來,她雙手抓着護窗的欄杆,朝着我的方向張嘴尖叫。

尖叫聲源源不絕從她嘴裏發出。

原來是她在叫。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急切地將雙手從護窗中伸出來的模樣,還是看得我心中發緊。知道了叫聲的來源,聲音便顯得不那麼詭異了。也許這女人是精神病人?我這麼猜測着。然而她所處的位置,又讓我推翻了這個猜測——她所在的房屋,是這所天然公園的度假別墅,一天的租金就要幾千塊錢,誰會吃飽了撐的將一個精神異常的女人放到這裏來?並且顯然的,她是獨自呆在這裏,因為她叫了這麼久,也並不見其他人出來阻止她,或者安慰她,別墅的其他房間也沒有絲毫光亮。女人所在的屋子,是惟一亮着燈的房間。

而最重要的是,兩天前我和幾個朋友到這所別墅住過一天,那時候別墅的任何地方都沒有這種鐵柵欄一般的護窗。護窗顯然就是這兩天裝上的,看樣子是專門為了防止這個女人逃出去。但為什麼呢?

要安置一個精神異常的女人,有很多種方法,為什麼偏偏要把她安置在這麼一棟商業用的出租別墅里?儘管這棟別墅所在的位置相對偏僻,然而也正因為如此,它的出租率是所有別墅中最高的。到這所天然公園來玩的人,圖的就是這座森林純天然的味道,而遠離人煙的幽靜,更是遊玩中必不可少的元素。據說當年開發這個公園的時候,還引起過不小的糾紛,甚至導致了一個在這裏居住了幾千年的原始部落的消失。即便是到現在,這座森林的大部分地區依然被列為禁區,用鐵絲網攔住,不允許遊客越過界限。在鐵絲網那邊,是大片從未被人類打擾過的天然地帶,據說那裏面包含的物種極其豐富,甚至有一些被認為早已滅絕的種類,也被科考人員重新發現。然而人和獸都無法被鐵絲網攔住,所以經常會出現遊客在鐵絲網那邊迷路的新聞。好在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人真正失蹤,迷路的人最終都會被找回來,並補交一筆不小的罰款。那筆罰款的數額,足夠普通人家一年的繳用,即便如此,願意付出這個代價前去冒險的人還是絡繹不絕。倒是野生動物相對安分,它們似乎不想離人類太近,自動自覺地退到了人類勢力範圍之外,很少能在鐵絲網這邊看見它們,但也並不意味着完全沒有。這棟別墅就在最靠近鐵絲網的地方。如果有動物從那邊過來,或者別墅里的人想要離開人們的視線,別墅就是一個最方便的休息站。這導致了別墅租價位居所有別墅的首位,同時也充分說明,這絕對不是一個安置精神病患者的好地方。

那麼,莫非那個女人不是精神病患者?

這個念頭還沒形成就被我否決了——沒有哪個正常人會那樣尖叫。

一時間,我的恐懼感逐漸淡去,反而是好奇心變得越來越強烈。等那女人終於停止尖叫之後,我將方向盤一打,車子順着山路開了上去。

從我開始往山上開的那刻起,女人便再沒發出一點兒聲音,只是死死盯着我看,她的頭顱隨着我車子的移動而轉動着。終於開到前門,我將車停下,看了看眼前的別墅,覺得十分驚訝。兩天前來的時候,別墅還是棕色的外牆,包着粗糙的仿樹皮牆磚,現在那些牆磚的花紋沒變,卻全都變成了白色——不僅僅是牆磚,整棟別墅,從屋頂到地板,連同門廊的柱子以及門廊下的椅子和桌子,都變成了雪一般的純白色。

難道公園管理部門瘋了不成?這樣一棟白色的別墅,看起來就像是石膏的模型,完全失去了遊客最喜愛的叢林風味。

我將車燈關好,鎖上車門,走到別墅門前,剛要按門鈴,卻發現別墅的門是敞開的,大廳里沒有開燈。我用隨身帶的電簡往裏照了一下,似乎大廳內部也變成了白色。我猶豫了一下,剛要抬腿進去,又縮了回來。

那女人依舊拚命將臉從護窗中擠出來,朝我揮舞着雙手。我朝她走過去,在距離她一尺來遠的地方停下來。在這麼近的距離,可以清楚地看到她那張俊美的臉。讓我吃驚的是,那張臉上一片雪白,不僅眉毛和披散的長發是純白色的,甚至連嘴唇也和皮膚一樣雪白——是雪白而不是蒼白,看不到一絲血色,卻並不顯得病態,反而瑩潤有光,只有那雙淡咖啡色的瞳孔帶了點兒不同的顏色。自然,那雙筆直伸出護窗的手,也是白得耀眼,在黑夜裏分外醒目。

“你好……請問,這是怎麼回事?”我問。

她發出一連串高低錯落的尖叫聲,彷彿用鳥類的語言在回答我的話。

“你不能說話?”我尷尬地摸了摸耳朵問。

回答我的依舊是尖叫聲。

我仔細看了看她的神情,那張臉緊張、焦慮,還帶着深深的恐懼,但那絕對不是一張精神病患者的臉。看得出來她急切地想向我傳達什麼信息,但就是無法說出正常的語言。是創傷造成的精神損害嗎?

“我問,你點頭好嗎?”我道。

她仍舊用尖叫回答我。

看來她不僅不能說話,甚至不能理解我所說的語言。到此時,我才發覺她的容貌和我存在明顯的差異。這並非個體的差異,而是人種問的差異。她的鼻子像雅利安人種一樣高聳,嘴唇犀利削薄,閉起來的時候如同一片柳葉,看不到人中。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那雙眼睛。她的眼睛既不像西方人那麼輪廓鮮明,也不像蒙古人那樣具有厚重的脂肪。那雙眼睛的眼皮非常薄,眼珠極大,整個眼睛的形狀近乎渾圓,在臉部凸起,眼帘上的白色睫毛足有一寸來長。我只在漫畫中見過這樣的眼睛,一般來說凸起的眼睛都不會好看,但這雙眼睛卻有一種動人心魄的美。

再仔細看,我發現了她更多相貌上的特異之處,比如那雙尖端異常尖聳的耳朵,還有嘴裏那一顆顆虎牙般鋒利細小、泛着淡淡藍光的整齊牙齒;甚至眉毛也跟尋常的眉毛不同,距離眼睛更遠,幾乎是一個標準的半圓形,環抱着半個眼睛。

我想不出有哪個種族是這樣的相貌,但可以肯定她不是中國人。

那麼,她不懂我的語言便很正常,而以她此時的驚恐狀態來說,用尖叫回答我的問題,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我正在琢磨着下一步該怎麼辦,她已經跳起來再次尖叫。她這麼一跳,我才發現,她渾身上下居然一絲不掛,就這麼**着曲線窈窕的身體,而她的神情絲毫沒有扭捏之處。這更讓我進一步認為她不是中國人。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開眼睛,避開她的身體。

“我進來看看。”看她這麼激動,我只得比劃着將我的意圖告訴她。她明白了我的意思,很快安靜下來,臉上帶着急切的期待,一直目送我走進別墅大門。

大廳電燈的開關就在進門的右手邊,我第一時間將燈打開,一股寒冷的感覺撲面而來——溫度並沒有降低,這純粹是一種心理上的感覺。觸目所及的一切都是純白色,牆、天花板、地板、沙發、茶几、吧枱……我印象中以棕色和褐色為主的別墅裝修,現在全都變成了耀眼的白色。原本充滿生活氣息的大廳,充斥着一種停屍房般冷冰冰的金屬味道。我站在門口適應了一會兒,才慢慢走到客廳中央。

是怎麼把這一切都變成白色的呢?天花板和牆壁還可以刷漆,地板和傢具又怎麼辦?尤其是那張布藝沙發,上頭原本是褐色的絨布,難道有人特意去買了同樣材料的純白絨布做成沙發套?我朝一件件傢具仔細看過去,越看越產生一種古怪的感覺——所有的東西都是舊的。如果是重新刷漆或者改換外觀,至少表面上看上去應該是新的,然而,眼前的一切都給人一種用過很久的陳舊感覺:地板上的划痕、牆上蹭過的痕迹、傢具上不小心留下的斑點,還有沙發上……我的天!我不敢相信地看着那張沙發,沙發正中央有一個圓形的凹痕,沙發套上的絨在這個圓形里完全消失了。這是前兩天我來時不小心燙壞的,但為什麼這個痕迹會留在新的沙發套上?我更加仔細地審視周圍的一切,發現越來越多熟悉的痕迹。上次我和朋友們在吧枱喝過酒之後,隨手將臟酒杯塞在吧枱下方。現在,我在那裏找了找,果然找到了那幾個原本透明的玻璃杯——它們也同樣變成了白色,杯壁上還殘餘着酒液的痕迹。當然,紅色的酒跡也變成了白色。這些發現讓我的心跳急劇加速。我明白自己已經陷入了某種無法解釋的古怪現象之中,最明智的做法是趕緊跑出去,駕車離開這個地方。但一種無法遏制的好奇心將我留在了這裏。我繼續查看,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這別墅自從我們來過之後,並沒有租給第二批客人,所有的一切都沒有更換,只是它們的顏色都變白了。

為什麼會這樣?

我將別墅所有的房間都檢查了一遍,沒有發現例外——別墅里的一切部已經變成了白色。經過衛生間時,我心頭一動,擰開水龍頭,一股牛奶般純白的液體流淌下來,完全不是我概念中熟悉的水。我慌忙將水關上,又試着點亮天然氣——我看到一團雪白的火焰在灶上跳躍。

這團白色的火焰超越了我的承受底線,我匆匆將天然氣閥門關好,飛奔出別墅大門。那女人聽到我離開的聲音,拚命尖叫,用力敲打房門。她被關在別墅一樓側面的卧室里,那也是整棟別墅惟一加了護窗和將軍鎖的房間。我知道她希望我救她出去,然而,她那特異的容貌與雪白的外觀。令我感到分外畏懼。雖然我不知道別墅里發生了什麼,但幾乎可以猜到,所發生的這一切,都和這女人有關。誰說將她關在這裏就一定是罪惡的呢?也許反而是為了阻止某些可怕的事情發生,比如……比如這別墅的白化。

我跳上車,飛快地朝山下駛去。女人的尖叫聲宛如遊絲般在耳邊縈迴。我將窗玻璃緊閉,將手機的耳機插到耳朵里,並且大聲唱歌,以讓自己忽略那聲音的存在。

不知開了多久,那聲音終於聽不見了。一直發出雜音的收音機恢復了正常。我吁了一口長氣,摸出手機看看,滿格信號。

要不要報警呢?

這種怪異的女人,以及別墅怪異的變異,是警察可以解決的嗎?

正在猶豫間,前方閃現出燈光,兩個穿熒光背心的警察攔住了我的車,前面設着路障。

“怎麼回事?”我停下車問。

“對不起,清下車,止我們檢查一下。”一個警察走到窗口,很客氣地道。

“什麼事?”我問。

他笑着做了個“請”的手勢,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只好推開車門。

兩個穿便裝的男人走過來,他們先是仔細看了看我,讓我站到強光下,從頭到腳檢查了一遍,接着便開始檢查我的車子。我站在一邊等着,一個警察問:“你剛才過來的時候,經過46號別墅了嗎?”

46號別墅就是我剛剛從裏面出來的那棟。我遲疑了一下,搖搖頭。

“這條路從46號別墅前經過,你怎麼可能沒經過那棟別墅?”另一個警察懷疑地盯着我。

“46號別墅我來過,在山頂上,”我舔了舔嘴唇說,“我看到了它的輪廓,但沒有拐上山去——這個時候誰會上去?除非住在那裏。”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撒謊,但這裏從來沒有出現過路檢,尤其是還有人搜查我的車子和身體。這讓我感到今晚一定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而直覺告訴我,這事和那棟別墅里發生的事有關。

“如果你沒去過別墅,那這是怎麼回事?”檢查汽車的兩個男人直起腰,神情有些緊張。

“什麼?”我問。

他們稍微讓開身子,讓我走過去。我走到自己的車前,朝里看了看,沒看出什麼問題。

“這兒。”其中一個黑瘦的男人指着方向盤和駕駛員的座椅讓我看。

方向盤沒什麼問題,只是看起來有些臟,沾了星星點點的白灰,黑色的皮質座椅上也滿是星星點點的白色灰塵,可能是我不小心在那棟別墅里沾上的。我裝作沒看到,轉身問:“怎麼了?”

“白色。”男人說。他和另外幾個人交換了一下眼色,指了指我,“你去過那別墅。”

我咽了口唾沫,沒說話。

“跟我們走吧。”他說著便上來拉我的胳膊。

“什麼意思?”我驚慌地後退兩步,發現身後已經被另外幾個人擋住了。他們是什麼人?警察嗎?我的腦子飛速轉動着。黑瘦的男人苦笑一下,朝我身後的某個人點點頭。我感到不妙,連忙回頭,但已經來不及了,脖子上一涼,我兒乎是一瞬間便失去了知覺。

無休止蔓延的白色

醒來時眼前一片雪白。這是一間白得炫目的卧室,天花板、牆壁、地板、床……一切都是白色的。我從床上坐起來,發現自己身上穿着白色的內衣,旁邊的椅子上放着毛衣和外套,也都是白色的。我低頭看了看身上的內衣,是我昏迷前穿的款式,但我記得那時候它是藍色的。將毛衣和外套拿過來,我認出它們就是我本來的衣服,只不過如今變成了白色。

這間屋子裏發生了和46號別墅同樣的事,一切都變白了。

這是什麼地方?

昨夜的一切都清晰地印在我的腦子裏。我記得昨晚是被一些官方的人帶走的,可這裏既不像警察局也不像監獄,倒像是賓館的單人間。牆上有一道小門通往洗手間,水龍頭放出來的水當然也是白色的。我不抱希望地擰了擰房間的門把手,它出乎意料地沒鎖,門很輕易地被打開了。

門外是個同樣雪白的大廳,擺放着一些古里古怪的設備,一些穿着深色衣服的人在其間工作。我注意到很多人的衣服上有着斑點狗一樣的花紋。

“你醒了?”昨天那個黑瘦男人朝我走過來,“睡得好嗎?”

“這是哪兒?”我問,“你們對我做了什麼?為什麼全都是……全都是白色的?”

“我們什麼都沒做。”他說,“介紹一下,我叫趙磊。”

他伸出手來,我握了握那隻冰涼的手,點點頭:“杜明。”

“嗯,我們知道你。”他說,“你是個醫生。”他轉身指了指我身後,“他說你是他同學。”

我轉過身,看到了我大學時的同學房子楊。他還是跟大學時一樣,一臉沒心沒肺的笑容,沒等我反應過來,便給了我一個大大的熊抱,一邊抱一邊說:“來吧,反正我們都被感染了。”

“感染什麼?”我努力掙脫出來,“能不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

“一般不能。”趙磊說,“但是子楊認為沒有必要瞞着你,你是他哥們兒。”說到這裏,一直表情嚴肅的他忽然笑了一笑,“其實沒有必要瞞着任何人——現在已經完全沒必要了。”說完他苦笑了一下,朝房子楊點點頭,自顧自走開了。

我從他的表情和話語裏感受到一種不祥的意味,連忙盯着房子楊。房子楊做了個鬼臉,深吸一口氣道:“從頭開始吧,老同學,我們都得有思想準備。”他轉過身,朝我招招手,示意我跟着他走。

“我首先得告訴你,我們不是任何秘密部隊。”房子楊邊走邊說。我盯着他那漆黑的背影——在一片白色之中,這條瘦長的黑色看起來竟然有幾分賞心悅目的感覺。

“我們這個機構起初只是由幾個普通的法醫構成,”房子楊說,“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便抽淵了各方面的人才,構成這個‘白色研究所’。至於為什麼叫作‘白色研究所’,我猜你已經沒有疑問了。我們研究關於白色的問題。但是你首先要有一個概念:這未必是個科學問題。”

“什麼意思?”我迷惑不解。

“一般提到研究,人們首先會想到科學。像我們這種平常人聽都沒聽過的機構,人們甚至會想到科幻。說到科幻,也許有點兒接近,但實際上,到目前為止,我們都不知道我們所研究的究竟是一種科幻現象,還是一種靈異現象。”房子楊說,“我們這裏不僅有頂尖的科技人才,也有道士巫師之類的角色。趙磊就是茅山術士,沒想到吧?”

我沒說話。這種情況下我還能說什麼?如果一定要問我的意見,我情願相信這是一種靈異現象——如果是靈異現象,至少還有那麼多法術流派,畢竟千百年來一直都存在着對抗靈異世界的經驗;但如果是科幻事件,這白色的變化完全超出了目前科學的範疇,反而讓人摸不着頭腦。

“我還是先讓你弄清楚為什麼這個機構最初是由幾個普通法醫構成的吧。”房子楊回頭朝我擠了擠眼睛。

我忽然有種不妙的感覺。

法醫總是讓我想到屍體,而他推開的那道門,明顯噴出一股冷氣。

“這是停屍房?”我低聲驚叫起來。

“是啊,”他說,“反正你也不是沒見過屍體。”

我想分辯說我學的並不是法醫學專業,但覺得這話有點兒多餘,便閉上了嘴。

所有的停屍房都是一個模樣:冷氣加金屬櫃。房子楊拉開金屬柜上的一個抽屜,將裏頭躺着的一具矇著白被單的屍體拖出來放到拖車上,對我招招手讓我幫忙。我只得和他一起抬起那具被凍得硬邦邦的屍體,將它放到解剖台上。房子楊掀開白被單,露出一張雪白的男人的臉。

一看到這張臉,我就忍不住低低地驚呼了一聲。

這男人的人種特徵,很像我在46號別墅見到的那個女人。同樣的高鼻凸眼,沒有人中,一雙尖尖的耳朵,眉毛和頭髮都是雪白的,連汗毛也是白色。

房子楊完全沒問我為什麼尖叫,只是將白被單進一步掀開,露出屍體的全貌。

這下我不僅僅是驚叫,還連連後退了好幾步。

白被單被掀開之後,我發現屍體的胸腹部竟然完全是敞開的,一條腿和一隻胳膊上的肌肉也被翻開,露出裏頭白色的骨頭。

我雖然早就知道要看到屍體,也預料到可能要看到一些解剖場面,甚至隱隱猜測到即將看到的屍體和別墅那女人有點兒關係,但怎麼也沒想到,他們就這麼將一具解剖過後的屍體直接放進冰櫃,連縫合也沒有。一時間我憤怒地盯着房子楊。他聳了聳肩膀道:“沒辦法,經常要拿出來研究,縫合完全是自找麻煩——你別看我,看它!”他朝屍體努努嘴,我這才把目光再次投向屍體。

這麼一看,我震驚得完全說不出話來了。

這具屍體的敞開的胸腹之中,內部結構和普通人的結構完全一樣,惟一不同的是:一切都是白色。無淪是血管、肌肉,還是其中的臟器,都是雪白的顏色。腿上和胳膊上切開的部分,也看不到任何其他的顏色。房子楊示意我站到屍體的頭部那邊,他將頭蓋骨揭開,露出裏頭純白的大腦。他甚至將那團腦子取出來給我看——它自得異常,沒有絲毫雜色。我圍着屍體繞了幾圈,掀開它的眼皮和嘴唇,觸目所及都是白色。

“這是……這是什麼生物?”我有些顫抖地問。

“不知道,”房子楊說,“你看到的是其中一具。”他指了指靠牆立着的冰櫃,“這麼多年來,我們一共收集了56具屍體。”他停頓一下,遞給我一支煙,“出去說吧,這裏太冷。”

我們離開停屍房,走到一間溫暖的小屋子裏。他倒了一杯熱騰騰的咖啡給我——當然也是白色的。

“第一具屍體是在30多年前被發現的。”他在雪白的沙發上坐下,我坐在他對面。他把腿擱到茶几上,抖動着黑皮鞋道,“發現屍體的是一個科考隊,他們進入了一片據說是無人區的地方——你肯定知道,雖然現代文明如此發達,但還是有許多地方是人類從未到達的。當然,現在這種地方是越來越少了,人類走到哪裏,就將文明帶到哪裏。在那片無人區里,他們先是聽到有人在大聲尖叫,那尖叫聲十分怪異,像是包含着複雜的信息。等他們循着尖叫聲跑過去一看,便看到了一具渾身**雪白的男人屍體。因為屍體的外貌特徵十分古怪,他們也不敢斷定這是不是國外的遊客,便報告了國家安全部門。

”接管的人員將屍體運回來之後,通過檢查,發現這是一種以前從未記錄過的人種。這種發現令他們很興奮,然而,當他們將屍體解剖開來,看到你剛才看到的那個場面時,所有的人都傻眼了。

“他們沒能從這具屍體上找到什麼線索,對那片無人區的搜索也沒有結果——那裏完全沒有任何人類活動過的痕迹。他們惟一知道的是,屍體的身體結構和普通人完全一樣,死亡原因是驚嚇過度導致心臟驟停。

”有一陣子他們懷疑這是外星人——你知道,30多年前,關於外星人的探討非常熱烈,甚至傳出已經有些國家在和外星人秘密接觸。這件事以及這具屍體,便作為國家機密保存起來。為此他們專門成立了這個‘白色研究所’,以研究這具屍體。

“在後來的幾十年裏,研究所的人又陸續發現了許多這樣的人。他們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無一例外都出現在從未有人到過的無人區,無人區中也找不到他們活動過的痕迹。但遺憾的是,發現他們的時候,他們都因為驚嚇過度而死亡,彷彿他們非常害怕和人類接觸。

”這些年我們的研究也有了一定進展。通過DNA對比,我們發現他們的基因和人類有某種聯繫,但又存在明顯區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的基因更加古老。

“因此我們推測他們可能是……是某種史前文明。”看到我瞪大眼睛望着他,房子楊咳嗽一聲,“一切都有可能——產生這種推測的,並不僅僅是遺傳學上的檢測。在我們每次發現這種屍體的無人區附近,都存在一些原始的部落,而那些原始的部落,都對這些無人區有一種強烈的保護意識。有很多次,為了進入無人區,我們和當地人發生了激烈衝突,甚至出現了流血事件。這些原始部落普遍以黑色為最尊貴的顏色,只有在給人下葬的時候,才允許使用白色材料,皮膚白的女子也被視為不祥之人。老年人出現白髮之後,不是染黑,便是剃光。他們聲稱,無人區里住着白色的惡魔,人一進去,就會將魔鬼放出來。當然現在我們明白那是什麼意思了,但在以前,我們一直以為,他們偶爾見到了從無人區出來的這種雪白的史前人種,發現他們外形特異,於是將他們視為惡魔。

”我們的情報系統告訴我們,像這種白色的屍體,在世界各地都有發現,而且都被列為各國的國家機密。但人本身就有不穩定性,只要是存在秘密的地方,就一定存在泄密的可能。我們的情報人員通過多方努力,終於得知,在非洲和美洲的一些部落里,部落的頭人會用一種類似尖叫的古怪聲調來與神溝通。在我們發現白色屍體的那些地方,有一些原始部落的祭祖儀式,會由專門的巫師發出含義豐富的尖叫聲。這種尖叫聲和我們每次在無人區找到白色屍體之前聽到的尖叫聲十分相似。遺憾的是,所有人都不知道尖叫聲的含義,尖叫聲只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我們和國外的同行都認為,這些尖叫聲很可能是那種史前文明使用的某種語言,然而因為所獲得的聲音太少,還無法對這種語言進行破譯。

“真正突破性的進展就發生在46號別墅的那個女人身上。我們照例對那裏的無人區進行考察時,竟然聽到了以往曾經聽到過的那種含義豐富的尖叫聲。我們知道又遇上了一個這樣的人。循着那個聲音追過去,本來以為會像以前一樣找到一具白色的屍體,沒想到卻看到那個女人活生生地出現在我們面前。雖然她也顯得異常驚恐,但卻並沒有驚嚇致死,只是瘋狂逃命。當然她最終還是被我們抓獲了。

”她反抗得非常激烈,發出的尖叫聲令我們所有的裝置都失靈了。為了不引起普通市民的注意,我們將她就近安置在了46號別墅,留下四個同事守着她,並且在關她的房間裏裝上護窗,以免她逃出去。剩下的人回到總部,調用了設置好隔音裝置的車過去。

“這一撥人還沒回到總部,留在別墅的人便將電話打回總部了。”他說。

說到這裏,我忽然感覺到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不是說他的敘述不對勁,而是我們自己有些什麼地方不對勁。房子楊那套漆黑的衣服,不知什麼時候浮現出斑點狗一樣的花紋;那雙擱在茶几上的黑皮鞋,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居然白了一半。

“你……”我指着他,還沒說完便被他打斷了:“白色會到處蔓延。”他一句話便解決了我的疑問。

“留在別墅的人很快就發現,白色從關着那女人的房間開始蔓延。那顏色就像一股流淌的水,流到什麼東西上,什麼東西就變成了白色。”房子楊繼續說,“只有少數東西能夠避開那顏色的污染。”他變戲法似的從口袋裏摸出一隻鮮紅的蘋果扔給我,“蘋果、梨,還有別墅里養的一隻烏龜——這些有生命的東西都還保留着原來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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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間鬼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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