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怪談之秘城(一)
這個世界上可怕的秘密,不是一個人的秘密,不是一個家族的秘密,而是一座城市的秘密。
整個B市最有名的不是工業,不是商業,也不是娛樂業,這個在地圖上幾乎找不到的小城市最有名的行業,是在外地人眼裏看着最不吉利的——喪葬業。因為喪葬業的發達,所以全國流行着這樣一句話,生在A城是幸。死在B市是福。
而我就生活在這樣一個並不吉利,而且詭異的城市。
1
何素年來的時候天已經很黑了。晚上八點鐘,長街上隔着十幾米才有一盞路燈亮着,剩下能發光的東西只有牆上泛着冷光燈的奠、葬、殯這樣的字眼。看到穿着黑色上衣的何素年,我忙打開店門,一股穿堂風一下就從門外颳了進來,幾乎要把人吹倒。
看到我在門口,何素年並不高興,口氣惡劣地道:“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怎麼還在店裏,要錢不要命是不是,”
看着何素年的臉。我怯懦道:“我本來已經要關門了,可是、可是最後一個客人一定要把貴人送進來,所以……”我的話還沒說完,何素年的臉就一黑,在殯葬這個行當里,服務的就是被送來需要我們進行殯葬一條龍服務的死者,而這樣能給我們帶來錢財的死者,被我們稱為貴人。
沒有再理會我,何素年推門進了店,這家名叫往生的店在整條殯葬街並不算什麼,不大不小,坐落在整條街最深的巷子裏。跟着何素年一起到放置貴人的後院,才死的貴人躺在床上,客人來的時候並沒說貴人的死因,按頭和屍體的扭曲程度來看,應該是車禍,又或許是別的意外死亡。
看了一眼貴人,何素年道:“客人留下什麼話了嗎?”
看着何素年的背影我道:“客人只說他是外地的,所以並不方便總來,喪葬的事宜全權交給我們。已經付了最高規格的定金。”說著。我把客人留下的支票遞給了何素年。
之所以這樣晚還接下這樣一單生意不僅僅是因為好賺,也是因為我有私心想要何素年來接我。我不知道何素年和我的關係要怎麼形容,亦師亦友?他10歲那年在B市撿到了我,之後就這麼帶着我一起生活,直到開了這家喪葬用品店,有的時候我覺得他是父親。但是更希望他是那個會陪在我身邊一輩子都不離開的戀人。
收下支票,沒有理會那具已經沒了一點氣息的屍體。何素年帶我離開往生。
順着整條殯葬一條街往外走,如果你第一次來或許你會迷路。因為即使你出了這條街看到的東西也都是和殯葬業有關的,看陰宅的。測下葬日期、寫碑文、輓聯,可以說整個B市的人幾乎都是靠着死人活着的。
跟着何素年坐上公車的時候,冬天的晚上公車上並沒有太多的人,但是車廂靠後的地方卻放了很多紙人。守着這些紙人的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大爺。如果一個外地人在公車上看到這樣一幕一定會嚇死,但作為一個B市的人,對這樣滿車紙人的場景已經見怪不怪。
回家的路上,何素年都沒說一句話。我也像往常一樣跟在何素年身邊,最近這些日子何素年的心情都不好,這其中的原因就是——他在這個世上除了我唯一的親人,即將和他結婚的女孩失蹤了。
回到家。換下那一身接待賓客的黑衣服。我找了印着碎花的裙子換好,就端着食物去了陽台。漆黑的夜裏,黑貓的眼睛散着一股綠色的光,讓人看了不寒而慄。可是這樣一雙眼睛卻是我喜歡的。帶着霸氣憂鬱的眼睛就像何素年一樣,因為這雙眼睛,我從街上帶回了這隻流浪貓。
而這隻貓也沒有讓我失望。有人說貓是一種神奇的動物,雖然不會忠誠於主人,但是卻可以按照主人的心思去做一切主人所想卻不敢做的事情。
2
從冰箱裏取出肉還有一些果蔬,我開始料理何素年和我的晚飯。晚飯並不豐盛,只有兩個菜。一個是何素年的素菜,一個是我的肉菜。何素年不吃肉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他戒得十分徹底,甚至有段時間看到肉還會吐,這麼多年幾乎都是吃蔬菜沙拉的。
長長的桌子旁,我吃着盤子裏的牛排。何素年吃着沙拉。我們吃飯的時候幾乎沒有話。飯吃到一半,何素年拿起了手邊的遙控器,打開電視又是B市的新聞,那是何素年吃飯的時候最愛看的。問他原因,他說,B市的新聞有很多東西對店有好處。比如,喪葬業開始不允許土葬。再比如墓地不能過於奢華。某些喪葬產業不能哄抬喪葬費用,否則嚴懲。
就在別的城市為了一平方米、一兩萬價錢的房價發愁的時候,B市人更愁的是十幾萬一平方米的墓地費用,因為喪葬產業的發達,全國各地的人慕名前來,把自己的祖先葬在B市,而這大大地影響了8市市民正常的生活。所以**出台了一系列的打擊政策,正是這樣的打擊政策讓喪葬業越來越不好維持,整條殯葬街有很多家有幾十年殯葬歷史的鋪子都已經倒閉,只是往生卻還存在着。
晚飯結束之後,何素年拿着新報紙回了客廳,而我整理着廚房。把吃剩的東西倒掉,把碗筷放在消毒機里消毒,然後端水果給何素年吃。其實有時候我覺得對何素年來說,我更像一個保姆,而並非被他收養的,本該讓他疼愛的女孩。
抱着貓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時候,一直安靜的何素年突然道:“扔掉它吧。”
他口中的它就是我的貓,這個話題從貓來家裏的那天就被何素年不斷提起,在他女朋友失蹤之後。他說得越來越多。而我的態度永遠是一個:“不。”
午夜的時候,我睜着眼看着漆黑的卧室。空氣凝結在這個不大不小的空間的每一個角落,讓人有種說不出的窒息感。
開門聲響起,那種窒息的感覺越來越強烈,直到關門的聲音從耳邊漸漸飄遠,我的拳頭攥得緊緊的,就算這時候我的手裏有一個小小的頭,也會被捏碎吧。
何素年又去找那個女人了。
一定是……
清早醒過來的時候,小黑貓還在我的枕頭邊貪睡,摸了摸它,我輕輕地起床。和我想的一樣,何素年一夜未歸。收拾好一切,帶了我和何素年的早點,早早離開家去了店裏。
打開店門,並不像想像中一樣有撲鼻的屍臭,屋子裏乾乾淨淨,昨夜放着屍首的位置有何素年留下的字條:“屍體已經被我帶走處理,你儘快聯繫墓地。”
看着何素年的字,我淡淡一笑,把早點放在他的辦公桌上開始聯繫那些只要有錢就能夠選購的墓地,因為之前客人交代過要土葬。要貴人睡在華美的棺材裏,這給我們加大了工作難度。
儘管B市已經嚴令禁止土葬,但是這個世界只要你想,就一定有人能幫你做到,而做這件事情要付出的無疑就是錢。
3
在街角的快餐店等墓地老闆的時候,身邊總有熟悉的人來打招呼,我端着咖啡杯看着四周的人,大多都是帶着客人來的,這家店的炸雞還有牛扒都很好吃,有很多辦理完喪葬事宜的客人也會因為這裏的牛扒再來B市。
墓地老闆是個五十歲的中年人,光頭,一雙被金錢打磨的眸子被眼鏡擋住了一半貪婪的光,看到我依舊是一句:“何小姐……”
放下咖啡杯,我淡淡一笑道:“林先生。”
我不知道林先生手裏的墓地都是怎麼得到的,但是只要你想要的地界通過他幾乎都能找到,當然價錢相對來說也是最貴的,說了我需要的墓地,林先生頗有些為難地道:“何小姐,真是不巧,你看中的地方,三天前已經被簽給了一個外地人。”
在生意場上,這樣的圓滑我看得多了。剛放下咖啡杯,快餐店的侍應生很快就來為我續杯。看着面前的林先生我道:“林先生,我們已經合作了十幾次了,每一次的價錢都給到您滿意。為什麼不成全一下我們,畢竟我們的交易是長久的。”
聽我如此說,林先生道:“何小姐,這不是錢的問題,這是信譽。”
說著,何先生的蔬菜沙拉還有土豆泥也端了上來,他這樣身材的人吃素是我想不到的,只是後來去過他家才知道,他不是不吃肉。而是自己養了豬,他只吃自己養的動物。而他家的後院種着成片的玫瑰花。是這個城市最貴的一片墓地。
聊了整整半個鐘頭,林先生吃完一餐,我們的協議都沒有達成,不管我加價多少他都不點頭,直到價格到了極限,他才決定去疏通外地的那個賣家。走的時候林先生回頭和我說:“問何先生好,有時間要他多來光顧我,最近的生意都不好做。大家要互相照顧。”
我點了點頭,耳朵上的珍珠耳釘映襯着玻璃,卻沒有珍珠那樣耀眼的光芒,黯然的色調有種失意的華美。
回店裏的路上。因為小黑貓的地毯壞掉了,所以我順便去了寵物用品店。皮質的和纖維手織的都不貴,我要了相對結實的牛皮的。拿着毯子離開的時候,又為小黑貓買了一些可口的零食。
回到店裏已經將近十二點鐘,何素年還沒回來。打開電視機,電視裏是臨城電台收視率並不高的旅行節目,長得並不好看的主持人大口吃着某個海濱城市著名的特產,一大塊的肉被用力地咀嚼。跟着她,我又遊覽了一個城市,從6歲那年來到B市,我沒有再離開過,儘管這個城市的交通便利,也並非是個進來就出不去的封閉的城市。或許是因為何素年不離開,所以我也就沒有離開。
何素年回來的時候已經下午三點。從那輛漂亮的轎車走下來的男人像是偶像電視劇里的貴公子,而非一個詭異的殯葬行業負責人。沒有問何素年去了哪兒,我沖了咖啡和決明子茶給他,那是他碰過屍體之後都要喝的東西,已經成了習慣。有人說死人的錢好賺,可是一個行業如果有太多的競爭對手,那賺錢的程度就會變得困難很多。安葬一個人除了從多年以前只要一副棺材還有一把火到了今天,已經複雜到附帶無數周邊產品:為屍體美容。為屍體量體裁衣,留下屍體的一個部分作為家屬永久珍藏的紀念品……還有另外一些特殊服務。比如為難產死掉的女人安排一個死胎當她下輩子的兒子,再比如為未婚的男女舉辦冥婚,然後讓他們一起下葬。當然這些附帶的周邊也有極大的利益留給我們這樣從事喪葬業的人。
說了林先生已經去疏通的情況,何素年道:“那就等他的消息,如果他那邊有了消息你再聯繫我,我去停屍局調屍體。”
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我翻看着手裏的報紙,喝着咖啡的何素年又道:“何夕……”
叫了我的名字,何素年卻沒有繼續,抬頭看他的時候他端着咖啡杯望着窗外,我6歲那年遇見何素年,6歲前的記憶在遇見何素年的時候像是被洗掉了,一點都不記得,所以隨了何素年的姓氏。希望是夢想,夕陽卻是終結。
許久,放下咖啡杯的何素年才又道:“何夕,外面的天多藍,為什麼不出去走走?”
放下報紙,為何素年續上咖啡,我道:“我每天都出去。”
“我說的是離開B市。”何素年淺淡堅硬得像冰一樣,一點點刺着我的內心。
離開B市……
淡淡一笑,沒有理會何素年的話,我打開剛剛放下的報紙道:“你為什麼不離開?”
屋子一下就變得安靜了,除了咖啡杯和瓷碗碰撞的聲音,就只剩下翻報紙的聲音,我和何素年沒有再說一句話。
4
林先生打來電話的時候已經是三天後了,林先生說,那塊墓地對方已經決定讓出,所以使用權可以被我們買下。
因為在我意料之中,所以並沒什麼驚喜,給何素年打電話,那邊很安靜。何素年道:“我知道了,你準時下班。剩下的一切交給我。”
掛掉電話的時候,電話那邊一個細膩的聲音和何素年說:“何先生,孟律師已經再等了。”
孟律師,我在腦袋裏搜索着孟律師這個名字。終於在想到那個女人的時候想起了這個人。有人說人是這世上最善變的動物,因為嫉妒心強所以比任何的動物都有斗性,在何素年沒有遇見那個女孩之前,我一直不覺得我有這樣的性格,以為何素年一直都是我一個人的。可是我錯了,何素年不僅愛上了別人,更願意為了那個人要跟了他這麼多年的我離開。所以,我嫉妒那個女人,嫉妒得發狂,只是何素年的愛情好景不常在,他喜歡的女孩就這麼失蹤了。半年多過去,何素年一直沒有放棄,可是有些東西如果消失。永遠都不會再回來。
冬天的晚上,五點,天就已經黑了。鎖好門,把脖子縮在大衣里,我一個人離開殯葬街。因為晚上也會有生意,所以街上有很多家24小時營業的店。那些店為了招攬生意或者為客人引路,會在自家的門口擺上燈箱,不大的燈箱上都是黑色的字,規整,就像火葬場告別廳上那個大大的“奠”。
我記得第一次來這條街時我和何素年都沒錢,那時候這條街還很破,也是這樣四處都是紙錢、白菊花、紙糊的人和花圈。何素年之所以帶我來這裏是因為我們活不下去,他來背屍。
那時汽車還不像是現在這麼發達。背屍成了這些殯葬產業鏈下最基層的人。他們用體力賺死人的錢,不長的路就能掙到在外面一天都掙不到的錢。何素年背屍的時候我跟着他,休息的時候我也跟着他,那樣如影隨形的日子,成了我這一生都忘不掉的時光。也正是因為背屍,何素年才存下了開店的錢,帶我安頓了下來。
回家的時候空蕩蕩的家裏只有小黑貓縮在角落裏,黑暗中,黑貓的眼睛散着一種綠色的冷光,把墊子放在陽台,又把小黑貓抱進陽台,我又開始做我和何素年的晚飯,依舊是一個素食主義者的沙拉,還有一個肉食主義者的牛扒。
電話響起來的時候已經七點鐘,何素年還沒回來,陌生的號碼在手機上閃動,我擦乾淨手去接聽電話,是個陌生的男人打來的,問我明天是否方便見面,要向我了解一下他愛人的殯葬事宜。
這個委託人就是那天晚上把死者託付給我,又一定要林先生墓地的委託人,因為是最近以來最大的一單生意,所以我答應了。
何素年晚上九點才回來,牛扒有點涼了,不過蔬菜沙拉不怕涼。看着穿着圍裙的我,何素年的表情並不自然,看了我許久才嘆了口氣。從有了那個所謂的女朋友開始。他對我就一直是這樣的態度。我記得他第一次帶那個女孩來家裏的時候,我就和他說過,即使讓三個人都不幸,我都不會放手。因為何素年是我唯一的希望。
依舊是兩個漸漸變得沒有話的人。依舊是晚間電視,依舊是B市的新聞。喪葬業創收三億元,帶動了B市的經濟發展,努力做好喪葬業的合理化、合法化、科學化,幾乎每一條新聞說的都是喪葬業。即使不是,也是和喪葬有關的。
最後一條新聞是即時新聞,最近B市肉禽生產量佔全國的百分之十三,在殯葬業領軍發展的B市,肉禽類的發展也成了城市發展的生力軍。
隨着城市新聞熟悉的結束音樂響起,見何素年放下遙控器,我道:“前兩天的客人,明天可能會到店裏來。”
沒有說話,何素年點了點頭。
看着坐在長桌對面的何素年,我淡淡一笑,只是那種笑容卻冷了許多,看着何素年為了別人而傷心的嘴臉,我淡淡地道:“傷心了?是不是很後悔把我撿回來又把我養這麼大?”
“何夕——”
“何素年,我告訴你,我是不會離開你的,即使死,也不會。”
那天晚上因為我的話,家裏又變得安靜許多,我不知道為什麼何素年這麼想要趕我走,即使他結婚,我也可以作最大的讓步當他的妹妹或者別的,我為什麼要讓步,我絕不離開。
5
早上起來的時候,空蕩蕩的家裏只剩下了我自己,小黑貓依舊縮在陽台。新買的毯子又是一個大大的洞,那些並不好的皮料被貓幾乎撕碎,收拾好陽台的殘骸。依舊把小貓關在裏面,我換好衣服離開家去了店裏。
到店裏的時候已經上午九點,隔壁像是昨天舉辦了冥婚,所以一地白色的鞭炮碎屑。打開店門的時候,店還是像我昨天離開的時候一樣,可見何素年沒有來過。為了那女孩的事情,這幾天他幾乎都不回店裏,即使回來也都是奉勸我離開的,打電話要了一份雞肉早餐,我就掛掉了電話,在B市生活了這麼多年,我對什麼都已經習以為常,只是B市的蔬菜價格和雞蛋卻位居全國之首。一枚雞蛋已經超過了一個雞腿的價格。我想這麼強烈的對比,也只有B市才能發生。
吃早餐的時候,昨天約定好的客人來了,放下還沒有吃完的早點,我把客人引到了會客室,因為越來越發達,殯葬業的很多東西都已經按新聞上說的那樣,走向了合法化和科學化,所以在貴人被客人帶到喪葬店的那一刻。就要簽署相關信任的委託書,至於在之後的喪葬事宜上還有全面詳盡的合同。
把合同放在男人面前的時候。穿着得體的男人看着我笑道:“那天來得匆忙。所以沒看清小姐的樣貌,這麼年輕做這樣的事情不覺得害怕嗎?”
淡淡一笑。我道:“有什麼可怕的。不是有句話說的好嗎,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客人也是一笑道:“也是。”
因為他選的都是最高規格的喪葬,所以合同細節很多。看合同的時候,客人問我。店裏的生意好不好,我一一回答。當他問到來喪葬的男客多,還是女客多。女客中是否有奇怪的人的時候,我才抬起頭。
何素年並不喜歡話多的客人。因為和他在一起,我也不習慣問話多的人。似乎想了解很多秘密。
或許是看出了我眼裏的質疑。客人笑了笑道:“不回答也沒關係,反正就是閑聊。”
客人說他姓徐。所以我叫他徐先生。徐先生還沒看完合同,何素年就回了店裏。見他回來。我離開會議室,何素年開始接待徐先生,他們出會議室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了,和徐先生一起出會議室的何素年和我說:“我們要去總局,你好好照看店裏。”
從上午十點到下午四點,何素年都沒有回來,而我也只接了一單生意,老年喪子的老人要葬兒子,因為沒錢,所以老人只要現在最為省錢的骨灰安葬。不要任何紀念品。因為簡單,所以只用了五分鐘聯繫了火葬場,又把剩下的事宜廉價轉讓給小的殯葬儀隊,整個生意就結束了。把屍體送上火葬場的車,看着老人離開的背影,像是被沉重的歲月所壓,老人的背已經佝僂。白髮人送黑髮人,讓人心疼。
快五點。我準備關店的時候,何素年竟然回來了,跟着他離開的徐先生卻未同行,何素年說。徐先生已經回了臨城,喪葬事宜。全權交給我們處理。我沒有抬頭,淺淺地哦了一聲。
那天晚上。何素年和我一起關了鋪子的門,然後和我一起回家。回家的車上,氣氛好極了,何素年認真地開車,我認真地望窗外。耳邊還飄着蕭邦的雨滴鋼琴曲,一切和諧得要命,停車的時候,小區樓下,我和何素年坐在車裏,並沒有開燈的車廂里。什麼也看不到,只有略帶窒息感覺的車廂里回蕩着兩個人淺淡的喘息。黑暗裏何素年道:“何夕,真的不走?”
“不!”那個“不”字帶着我強烈又決絕的態度。
而在那聲不字說出口的一剎那,是何素年似乎知曉一切的深深嘆息。
6
我和何素年之間的一切從那天晚上開始彷彿又回到了從前,速度快得讓我想不到,何素年開始疼我、愛我,似乎把我當成生命里的一切,似乎完全忘記了那個幾乎要和他談婚論嫁的女孩。
徐先生的生意結束已經是半個月之後了。只是我和徐先生再沒見過,我也習慣了和何素年回到以前的時光的感覺,直到我再見到徐先生。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已經快到春節了。春節是喪葬業的冷淡期,所以每年的春節何素年都會關掉店鋪休息幾天,那天他像是往年一樣去協調春節前已經確定的生意,把那些等待送走的貴人存放進了停屍局,等待節後送走他們。
徐先生來的時候,不過上午十點,因為沒有生意,我縮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飛雪。聽到敲門的聲音。我回頭的一剎那,徐先生已經推門進來,相比一個多月前徐先生明顯老了很多,頭髮已經有了些花白的顏色。
為他倒了咖啡。徐先生道:“何小姐,今天來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告訴你,這件事情你可以選擇信。也可以選擇不信。但是我確實沒理由去編造這樣一個故事。”
因為無事,所以也沒有說什麼,不點頭也不搖頭就這麼靜靜地和徐先生坐在一起,聽他講故事。徐先生的故事裏,一年前,他有一個美滿的家,有一個賢惠的妻子和一個漂亮的女兒。他自己有公司,妻子是退休的醫生,女兒畢業於最優秀的傳媒大學。只是,這一切一切的幸福都在女兒失蹤之後改變了。徐先生的女兒畢業之後進了省城的一家電視台工作,因為是新人,所以上級安排給徐先生的女兒一個特殊的任務。女兒是一年前開始工作,準備了近半年時間才來到B市。起初他對B市並沒有太多的好感,不僅僅是因為B市的喪葬業,更因為B市的神秘,所以他在女兒出發前一直要女兒小心,可是怕什麼來什麼,徐先生的女兒還是出了意外。半年前開始她不和徐先生聯繫了,電視台也從半年前開始沒了徐先生女兒的消息。她最後給電視台的消息只是一條短訊,寫着:“事情有了新進展,放心。”可是從這條信息后,再沒有了任何線索,為此徐先生找到了電視台,才知道女兒來B市是來做秘密採訪,採訪的就是B市最大的經濟鏈條,喪葬業。
就像很多老字號的食品都有它特殊的調料一樣,每個行業都有它的秘密,這些秘密的存在讓這個行業更快更好地發展。殯葬業還不同於其他行業,可以用一些側面的角度去採訪,殯葬業不吉利,所以很少有人去觸碰。大眾對於這個行業的好奇讓很多電視台挖空心思想要做以殯葬業為題材的紀錄片。所謂的紀錄片就是剖析這個行業最根本的秘密,外界傳聞很久會有關干B市的紀錄片,也都是空穴來風,這個城市的這個行業就像是新聞和紀錄片的絕緣體,除了B市的新聞,幾乎殯葬業從沒在外界的電視台出現過。
看着說得激動的徐先生,我淡淡一笑道:“徐先生,這些我比您更清楚。”
聽我如此說,徐先生抬起頭聲音有些凄厲地道:“因為女兒的失蹤,我妻子來了B城幾次。在最後一次離開B市的時候出了嚴重的車禍,當場就死了。”
“就是半個月前的那位貴人?”
徐先生點了點頭:“在我的調查中,我女兒最後出現的地方就是這條街,所以我把妻子的屍首送到了這裏準備喪禮的一切,我只希望從這裏找到線索,或許還能從這些線索里找到我的女兒……”
“可是,事情並不像你想像的那麼簡單對嗎?”
徐先生點了點頭:“對,事情比我想的難得多,我到B市的時候只有這家店開着門。所以我把屍體交給了你,可是從你們安葬我妻子所做的每一步我都看不出一點破綻,何小姐,你也有父親,如果你突然失蹤,你母親為了找你命喪黃泉,你父親又會是怎樣的無助。幫幫我吧。”說著,徐先生從懷裏掏出了一張相片。
相片上是幸福的一家人,只有三個人,我卻全都認得,除了徐先生和徐先生已經去世的妻子。女兒我居然也認得,那個幾乎搶走何素年的女孩琦薇竟然是徐先生的女兒,而她也並不像是她說的那樣無父無母。她是為了探秘B市的喪葬業而來的。那她的失蹤是否和這個充滿謎團的行業有關,
放下照片看着面前的徐先生,我道“對不起,我是孤兒。”
7
我是看着徐先生離開的,而何素年回來已經是徐先生離開很久之後了,為他倒了咖啡。我並沒有說徐先生來的事情,而何素年卻是一臉的疲憊,每年年末,整條殯葬街的老闆之間都會舉辦一個很大的聚會,這個聚會被稱為殯葬產業的盛事,在這個會議上整個殯葬一條街的各位老闆會確定明年的殯葬業的目標,還會確定一些今年十分阻礙殯葬業發展的**規條,然後派最為得力的人和**談判,只是那樣的盛事只屬於高層。即使跟了何素年十多年的我都沒有參加過。
徐先生離開的那個下午,何素年早早就帶我關了店門,一起去了B市最大的商場,每年節前我們都要大肆採購一番,因為臨近春節,所以商場裏人頭攢動,我拉着何素年去了三層賣男裝的店,給他買了一件呢子大衣。試穿大衣的時候,老闆說,這是羊毛和一種特殊毛料的複合面料,保暖,還透風,是最近最流行的面料。因為大衣何素年穿着合適,我想都沒想就買了下來。
又逛了幾層因為人太多,所以我和何素年沒有再停留。到一層的超市準備去採購食品的時候。整個超市幾乎都是人。四下的人擁擠在超市的每一個角落,像是爭相搶購着什麼。何素年去買蔬菜的時候,我去了賣肉的地方。
很大的一個像是市場一樣的肉攤前聚滿了人,大家擁擠在一起搶購着特價的肉品。
“才五塊錢一斤,不買白不買,現在一把菜也不止五塊。”
“是呀,我們從臨城開車過來,買個二十斤加上來回的油費都比我們那裏便宜。”
便宜,B市的肉真的很便宜,便宜得讓人覺得B市有殺不完的豬牛羊。
買了牛肉,還有一些雞肉和豬肉,我在結賬的地方和何素年聚齊,其實我喜歡這樣的感覺,覺得像是夫妻,彼此守着彼此然後幸福地過日子。
開車回家的時候。何素年的車上,車載廣播說著B市春節時候有着怎樣的大型活動,而坐在車裏的我,看着窗外的飛雪道:“何素年,你為什麼不吃肉,肉便宜又好吃,為什麼不吃?”
我不知道為什麼要問何素年這個問題,只感覺這個問題埋在了心裏多年,很想問他。
何素年的反應比我想像中的要大得多,車幾乎一下就停在了飄雪的路上。因為是急剎。所以車滑行了幾米才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