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你姥爺家可能出事了
父子二人繼續扮作拳民模樣駕着馬車前行,前面二十多個扎着紅頭巾的老鄉挎刀開路。果然路上安穩了很多,路人看到立馬躲遠了,有拳民看見也以為是同夥而不過問。
一行人快到護城河時聞到一股惡臭傳來,河邊及橋上一團一團的黑雲飄來盪去,待走近一看,原來是成群結隊的綠頭蒼蠅在飛舞。眾人憑欄所見,護城河中浮屍甚多,有的無頭,有的四肢不全。裸體的婦人屍上,**被割掉都露出了肋骨,私處插着一面三角小旗,所有的屍體在水裏上下漂浮,在橋墩這裏打旋聚集,蒼蠅在血肉間爬行就像蓋着一塊黑布。大家肚子裏翻江倒海終於忍不住嘔吐起來,張先生擦乾嘴吆喝:“大家起來趕緊走,小心屍毒,染上瘟疫就麻煩了!”老鄉們都起身衝刺起來,很快進到了城門裏面。
城裏的每條街上,見不到幾個普通百姓,多是包着紅頭巾還有黃頭巾的拳民威風凜凜地走來走去,雄糾糾的像南天門四大天王下凡。兩邊的好多店鋪已被燒毀,着完的木料成了烏黑的木炭耀眼的杵在瓦礫中,提醒着路人,這裏曾是一家很牛掰的老店。
眾人快走到大柵欄時,見好多店鋪火光衝天,好多拳民舉着火把還在放火,街口圍了好多人,持械的拳民堵住路不讓過,有好多掌柜模樣的苦苦哀求:“大爺,英雄,好漢……求求你們放過我們吧!我們不是二毛子三毛子,我們是本份的大清國人!店鋪是我們全部的身家,一家還指着它吃飯呢,再這樣燒下去,火勢蔓延開一切就燒沒了。”邊上好多提桶端水的人說:“不敢再這樣燒了,點一家着十幾家,待會兒火勢會控制不住的,行行好趕緊讓我們去滅火吧!”帶頭的拳民拔出刀揮舞:“都滾遠點,不要妨礙我們殺二毛子!”又回頭對掌柜們說:“你們現在趕緊好好焚香燒表求神仙,神仙會保佑好人家的店鋪不會起火。”
掌柜們沒人聽從那鬼話焚香燒表,只急得磕頭作揖哀求哭嚎不止。聞天坐在車裏對趕車的父親說:“大,你快想想辦法制止他們吧!火勢再大點可能整個京城都會引着了,我姥爺家也就危險了。”張先生壓低聲音說:“這些人已經瘋了,咱們管不了也不要惹事了!趕緊去你姥爺家吧!”這時候突然颳起了大風,火勢本來向西蔓延,現在就着風勢打着旋向南邊撲過來,引燃的店鋪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隨後一家接着一家快速的起火了,像幾條火龍一樣四處飛騰開來。堵路的拳民看火龍來了嚇得四散奔逃,張先生一行也拐進了旁邊的街道,由於整個附近區域黑煙火星遮天蔽日,大家只好在煙霧中摸索前進。
大家終於在天黑之前趕到了聞天的姥爺家,吏部王大人的府邸。張先生見府門洞開,兩邊壁上貼着符並潑滿了屎尿等穢物,急忙拉着聞天邊往裏跑邊說:“壞了,你姥爺家可能也出事了!”院裏亂七八糟的扔着毀壞的物品,還有兩個燒完東西的大灰堆,唯獨不見府里的人。滿囤吩咐老鄉分開去找,自己則跟在父子倆後面進客廳看,凌亂的地上一條血跡通向中堂牆壁,走近一看中堂畫桌案太師椅上,也佈滿已經乾涸的黑色血跡。先生對滿囤痛苦的說:“可能我岳丈也被害了,你看這也許是人坐在椅子上被殺了,血噴出來就會形成這樣一條線狀,之後被拖着出去,故流下這條血跡,根據這血色推斷,出事也好幾天了。”
“找到了!先生,找到了!”一個老鄉驚慌失措的跑過來。先生抓着他的手激動的問:“在哪裏?他們都好嗎?”老鄉喘着粗氣說:“我們找遍府里沒找到人,但在後院看到有很多血跡通向一口水井裏,所以我趕緊來給先生說一下。”
院裏完全黑下來了,他們做了幾個火把點着走向後院。卧室和廚房雜物間同樣被損毀,血跡從每個門口出現經過扔滿破爛傢伙什的院子匯向牆角,老鄉們舉着火把圍在牆角用石頭砌作圍欄的水井邊,跳動的忽明忽暗的火把照着靜默的人們,在牆上投射出各種各樣怪物似的影子。張先生走近時腳像灌了鉛一樣沉重,一陣寒意從腳心直達頭頂,瘮人的絕望痛徹心扉。井裏的屍首填的滿滿當當快到圍欄了,臭氣和老鼠都從下面上來了,滿囤問:“先生,咱們要不要把屍體都撈上來辨認之後安葬?”先生沉浸在痛苦中沒反應過來,聞天在旁邊哭:“大,姥爺和哥哥姐姐都被壞人害了,咱們趕緊把他們拉上來吧!”
“姑爺,你可終於到了!”老鄉身後擠進來一個人:“姑爺,是我來福!”來福是岳父家廚師的兒子,也隨父學手藝兼給府里打雜好幾年了,張先生每次來見岳父都給他家裏人看病,所以關係挺好的。來福跪到先生面前痛哭:“都怪我沒本事膽子又小,沒有保護好老爺全家。”先生攙扶起他讓他仔細說來。
八天前的下午,來福和父親在準備晚飯,他記起老爺說過想吃點臘肉,於是就鑽到雜物間帶蓋子的地窖里去找,地窖比較隱蔽比較大,邊上常堆置木柴及雜物,在山牆的外側部分留着一個凳子面大小的換氣孔,裝着用木條做的防鼠柵欄,從這裏往外望能看見進後院的門和前院中心。前院忽然傳來慘叫聲和打砸聲,來福趴在柵欄縫往外瞧,只見一群人扎着紅頭巾持刀衝進了後院,幾個小孩嚇的哭起來但一會沒了聲音,翻箱倒櫃夾雜喊饒命的聲音持續了好久,他不敢出聲縮成一團瑟瑟發抖。外面的聲音越來越近,有人衝進了雜物間,搜了一圈沒有發現隱蔽的蓋子就走了,來福看到他們拖着老爺和姑爺家的兩個孩子及管家轎夫等人的屍體向水井那裏走去。又過了很久,終於一切都靜下來了,他們可能走了,但來福沒敢出來,一直等到天黑了才爬出地窖。他查看了水井之後,又挨個房間找了一邊,沒見他父親和其他人,最後乘天黑溜出了王府。這幾天他也當了拳民,今天在大柵欄看到張先生了才緊緊尾隨而來。
張先生安慰他說:“你不必自責,我知道你也是有心無力的!”他又轉身對滿囤說:“現在京城亂成一片,到處死人又加天熱,我看要鬧瘟疫。要是把屍體都撈上來,要往哪裏埋才好呢?如果動靜太大了,被其他拳民發現了怎麼辦?”一個老鄉說:“要不在花園裏挖個大坑埋了吧?”先生看着已哭啞了嗓子的聞天說:“那也只能這樣了,好歹再看一眼他的姥爺和哥哥姐姐。”
天已完全黑了,大家的肚子都咕咕的叫起來。張先生對大家說:“今天太晚了,明天再挖坑吧!現在大家先準備吃飯,不過最要緊的是防止瘟疫,我現在寫個方子找個人去抓藥,其他人生火準備熬藥做飯!”
眾人在前院生着火,這裏離臭氣遠,先生就着火光開了一付名方《普濟消毒飲》給一個老鄉,並囑咐多買些艾草青蒿,雖然平時車上也帶葯,但只是些治療常見病的丹丸散等劑型,草藥倒不曾帶着。火堆上吊著找來的一個小鍋,裏面煮着幾個餅子。先生又叮囑大家:“切記不要喝生水,所有食物都要煮熟了再吃,不然會染上瘟疫上吐下瀉,神仙也沒得救了!待會把艾草青蒿點着熏熏,每人再喝些葯,晚上就睡在原地不要離開!”
聞天在艾草煙中睡在父親的懷裏,火堆旁橫七豎八躺着的老鄉此起彼伏的發出打呼嚕聲,先生望着漆黑的夜空自言自語:這是要滅我張氏滿門呢!我的命運不該是這樣的,我們父子倆這下要到哪裏去呢?他就這樣坐着沉思一直到了天亮。
花園裏老鄉挖出了一個大大的坑,撈出來的屍體被一個個抬過來放進去,管家,夥計,轎夫,接着是岳丈,脖子被砍斷剩一點皮肉連着,身體由於腐爛加鼠咬已殘缺不全。坑裏逐漸擺滿了屍體,聞天認真的數數辨認:“二十六個了,沒有哥哥姐姐!”幾個老鄉又抬過來兩個對先生說:“這是最後兩個了,是兩個孩子!”父子倆湊近看,因為被井水浸泡所以沒有發臭被鼠咬,兩個孩子已發脹變形,頭頂都是被重擊導致塌陷了下去,先生根據衣服和胳膊上的胎記認出就是自己的孩子。“鳴皋,靈素!可憐的孩子啊!大來的遲了。”聞天這段時間見過了自出生以來最多的慘事,今天最親密的哥哥姐姐成了這般模樣,他一下子給驚嚇的背過氣了,這也成了他後半輩子的夢魘所在。先生又趕緊將聞天施救過來后,讓大家趕緊填土埋上,最後成了一個大墳包,沒有墓碑,沒有焚香燒紙,所有的人都趴下磕了三個頭,操蛋的日子裏啥都一切從簡。張先生對着墳墓最後說:“對不住!岳丈,鳴皋和靈素,委屈你們了!等日子太平了,我或者聞天再好好安葬你們!”
在外的日子總是身不由己,父子倆在滿囤所在的壇口盤亘了好些日子,因為遠近的拳民在排隊等這位醫術高明的先生看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