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十年生死兩茫茫

67 十年生死兩茫茫

太原城裏如同十幾年前一樣繁華熱鬧,不同的是人們沒有了長辮子,有的人則穿了新式系紐扣的開襟衣服。驢車走進以前有自家藥鋪的街道,張先生感覺走進了夢中:凌亂的街兩邊,咕咕流血的屍體,黑煙衝天的自家藥鋪。他不由加鞭,心裏吶喊:清蓮等一等,我回來了!

當年的藥鋪現在成了棺材鋪,還兼營紙人紙馬等貨物。父子倆看着昔日自家的產業哭笑不得,曾經名滿太原救死扶傷的藥鋪,現在徹底成了發死人財的門店。裏面有個掌柜模樣的人迎了出來,熱情洋溢的打招呼:“兩位裏面請!不知道兩位家裏那位仙逝了?是老喪還是小喪?是要貴重的楠木棺材還是價廉的楊木棺材?我們這裏還有紙轎,紙洋車等等,要紙龍椅都是小意思,凡是你能想到的物件我們都可以做成紙的!如果家裏缺人,我們還可以派人送埋哭喪,所有程序全部包辦!”

父子倆充耳不聞只是店裏到處轉轉,發現除屋頂和門窗修繕過外,其他的都沒變啥樣。掌柜嘚啵嘚啵的講了一大堆,發現沒人理自己,就冷下臉問:“俗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請問二位有何貴幹?”張先生正陷入沉思中沒有理會,聞天趕緊賠笑臉給解釋:“掌柜的莫怪!不瞞您說這家店鋪以前是我家的藥鋪,我們父子倆專程回來看看,不成想變成了你的棺材鋪。我大老了,看到以前的事物就觸景生情,打擾你了還請多多包涵!”掌柜的狐疑的盯着他倆看了半天,最後說:“你年紀不大,說話倒是蠻中聽的!不過我這店鋪開起來也就兩年多時間,以前這裏是荒宅不曾見到藥鋪。”聞天說:“掌柜的有所不知,這裏在我剛生下來的時候就是我大的藥鋪,那年被拳民燒了之後,我們父子倆就逃難到外地去了!”

掌柜的又看看張先生,恍然大悟地說:“藥鋪我是沒見過,但十幾年前太原城名醫張先生還是聽說過,想必就是先生吧?”張先生擺擺手說:“那都是過去了,我們現在只是回來看看,希望掌柜的允許!”掌柜的又恢復熱情說:“沒問題,我帶兩位到處轉轉,都過了這麼多年了還能親眼見到名醫張先生是我最大的榮幸!”

父子倆跟在他身後走遍了院子裏的每個角落,以前一家人在這裏生活過的痕迹一點都找不到了。曾經的禪房裏放滿了紙糊的人和馬,其它房間裏則擺着做好的棺材和木料。掌柜的請他倆坐天井下喝茶,院子裏忽然闖進來一個人,他邊走邊問:“是張先生回來了嗎?”父子倆看那人滿頭白髮,拄着拐杖跌跌撞撞撲到眼前,趕忙伸手扶住讓其坐下。張先生渾身一顫問:“你是李掌柜?聞天趕緊給磕頭,謝謝他當年對咱家的照顧!”聞天趴下就磕頭,說:“叔,謝謝你了!”李掌柜一手扶起他說:“我老了不中用了,每天就出來曬太陽溜達,想着有一天能碰到你們,盼了這麼多年,老天爺看得起咱,終於讓我在有生之年見到你們了!”

張先生拉着他的手說:“這時間過的就是快啊!你頭髮都已經這麼白了,這麼多年你都是怎麼過來的?”李掌柜一隻手拭淚說:“我這些年夾着尾巴老老實實做人,人來了說人話鬼來了說鬼話,盡量誰都不得罪,就這樣家裏還是遭遇了很多的不幸。當年朝廷為給洋人賠款,鼓勵農民種植煙土,它比糧食值錢,所以我大兒子去農村搞種植去了。隨後全省鬧飢荒糧食不夠吃了,二兒子就去山裏買糧食,結果半道上被打劫命都丟了。以前給清蓮送埋的老街坊,要麼去種煙了,要麼被餓死了,現在就剩我一個全靠大兒子給人跑堂養活。”

聞天愣了半響追問:“叔,你知道我娘的墳現在還好吧?”李掌柜嘆口氣:“晚了,已經完了找不到了!”聞天着急的抓住他的胳膊問:“啥完了?你就趕快告訴我吧!”李掌柜用拐杖使勁搗地面,激動的說:“可恨的朝廷要建煙土交易中心和倉庫,他們選中了亂葬崗,最後有主的墳自家遷了,無主的墳被人挖出來填到枯井裏了。我那段時間正好去給二兒子收屍,回來時已然找不到清蓮的墳了!”張先生聽完叫了一聲:“我的清蓮啊!”人就背過氣從椅子上掉下去了。幾個人慌忙起身攙扶,聞天通過施展搶救術后大終於醒了,嘴裏還在念叨:“清蓮你生前被人殺害,去了還要被人丟棄屍骨,我這輩子遭了什麼孽害的咱們家破人亡啊!”

父子倆站在曾經的亂葬崗看着那處院子,上書“太原糧食交易中心”,李掌柜說:“以前這裏寫着糧食但只交易煙土,現在民國了就主要交易糧食,暗地裏還是買賣煙土。”他倆前前後後尋找,希望能找到墳墓的一點蹤跡,但附近很深的車轍印證明這是徒勞的。

既然墳找不到,他倆就準備告辭上路,下一站北京城。張先生拿出褡褳翻過來往地上一倒,是十一塊銀元和四塊銅元,他取過六個銀元遞給李掌柜說:“你日子過的緊張,我也幫不上你多的,這幾塊銀元你拿着補貼家用!”李掌柜推辭不要,說:“窮家富路,你們路上花銷也大呢,再說我一糟老頭過一天算一天用不上!”張先生執意塞到他手裏,說:“咱們這一輩子可能見不到了,這是我的一點心意你必須收下,如果有來生我們再相會!”

天空下起了毛毛細雨,空氣中都是潮濕的泥土味。他們趕車到一個大的十字路口,在路邊給清蓮燒紙。聞天邊燒紙邊給娘講這些年發生的事,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父親則陷入了沉思中。一直到聞天趕着驢車走時,張先生突然站到車檐上高聲朗誦: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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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大槐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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