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謝三王爺救命之恩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漆黑的夜空沒有出現月亮，大車店風燈下蚊群在飛舞，房間裏兩三盞燈火照着偌大的冷清的大通鋪。

悶熱的天氣使人汗流浹背坐卧不安，大通鋪上就住了兩個人，坐着的郎中張先生，他一手摟着睡着的聞天，一手拿着扇子給驅蚊扇涼。聞天很聰明但身體瘦弱，這些日子受驚嚇又挨餓勞累，所以現在更虛了，這次回家若能安頓下來，要好好給調養一下，再給教八卦掌強身健體，他心裏默默盤算。

半夜三更天涼快下來！張先生迷迷糊糊睡著了，忽然傳來頂門杠被撥動的聲音，“吱，吱”很輕很輕，先生警覺的睜開眼，後半夜店家為了省油把燈都吹熄了，漆黑的房間裏他隱隱約約看到有人影閃了進來，手上拿個刀狀的物體並向他們摸來。先生見狀把兩床被子捲成人形放在炕上，然後將聞天一手捂嘴一手挾身子，抱下炕躲在放水壺的桌下。

來人摸到炕上的人形，便揮刀砍了上去，砍完兩刀不放心，又一頓亂剁，感覺聽不到聲響了就探出手去摸，炕上只一堆軟綿綿的好像是砍破的被子，不曾有熱血飛濺的屍體。張先生乘機從桌下竄出，一拳向他的上部擊去，拳頭的感覺告訴他打在了下巴上，那人一聲也沒發出來就直挺挺的向後倒去，刀噹啷啷落在地上。外面有人喊到：“老三，得手了沒？”屋裏沒有回答。“砰”的一聲門被踢開，幾個人一手舉火把，一手持刀闖進來，他們看到老三躺在地上不停抽搐，郎中擋在桌前拉開架勢，桌下那小孩縮成一團驚恐的看着他大。老大狂呼怒叫：“老三又受傷了，弟兄們一起上和他拼了，為死難的兄弟報仇！”眾人一擁而上，刀和火把輪流向郎中襲來。先生靈活的步伐配合施展凌厲的掌法，怎奈房間狹小，歹徒又不要命的攻擊，他躲過了前面的刀，後邊火把又襲來，俗話說猛虎架不住群狼，一會兒功夫他就被砍傷了腿肚子，火把又點着了後背，先生一打滾壓滅了火，但還沒容他起身，老大一刀就向脖子砍來。

在這緊要關頭，“噗”的一聲，一枚飛鏢破窗而入釘到了老大持刀的手上，刀隨之落地，接着從窗外和門口衝進來二十多個包紅頭巾的拳民，喪失信心的歹徒哪裏是刀槍不入的拳民對手，沒多長時間就都被砍翻在地。為首的黑鐵塔似的拳民抱拳對郎中說：“張先生受驚了！”先生目瞪口呆抱拳說：“多謝好漢搭救！好漢認識我？”首領一招手，門外進來一個人，是刀削麵館的店家，先生驚訝道：“是有財嗎？”有財跪倒身前說：“先生是我，先生沒事我就放心了！”首領爽朗的說：“我和有財是一個村的，在太原時先生還給我瞧過病呢！自義和團起事以來，我在整個縣也發展了一些拳民，今天有財來報信說先生有難，我等就急忙來搭救，總算給趕上了！”有財被先生扶起來之後介紹說：“他本名馬三膽子大，又走南闖北練過幾路拳腳，好給人打抱不平，在整個河東都有威名，於是人們尊稱他三王爺。”先生從桌子下拉出聞天：“趕緊磕頭謝謝三王爺和各位好漢的救命之恩！”又躲過一劫，聞天欣喜雀躍不已連磕響頭：“張聞天謝三王爺和各位好漢的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永世不忘！也謝謝有財哥仗義為我父子搬來救兵！”三王爺拉起他哈哈大笑：“這小娃娃倒也聰明伶俐能說會道！”

三王爺吩咐眾拳民將這些歹徒搭出去，管他死的活的找個坑給埋了，先生這時才有空仔細看那幾個歹徒，一色的長衫同樣的長刀相似的靴子，那位老大特別眼熟，猛然想起他就是在懷來逃走的那個首領。

四個人坐在炕邊說話。張先生問：“有財你不是回家了嗎？怎麼會在這裏遇到呢？”有財憨厚的說：“本來我和滿囤要隨老鄉回家的，半路他們要去參加義和團，我膽小怕惹事就一個人回家，誰知道回到村裡才發現全村已沒人了，乾旱使人餓死或逃荒去了。我在老家沒法待只好到處遊盪，路過官道時，見有家麵館因沒有客人吃飯而低價轉讓，於是我用先生給的錢給盤了下來，想着一是個營生，二可以再打聽家人的消息。”張先生讚賞地說：“這災年逃荒的人很多，你開麵館是個好主意，總比滿囤他們過刀口舔血的日子要好！”三王爺聽這話不樂意，岔開話題問：“張先生下一步怎麼辦呢？是繼續開藥鋪呢還是刀口舔血呢？我的隊伍就缺先生這樣會功夫的人！”先生聽出來這話不對味，尷尬的笑道：“三王爺想多了，張某隻是個郎中，只想回老家看看，離開十多年了，不知村裏的宗親過的怎麼樣？”三王爺說：“我突然想起來，十來天前有些官府打扮的人，去你們村打聽你的下落，因為村子沒人又靠近官道，所以我的隊伍就把它當大本營駐紮下來，我當時看他們來者不善，就問找他有什麼事呢，當官的說先生得罪了朝廷要拿辦，還說如果有先生消息報告官府有賞。請教先生如何就得罪了朝廷呢？”張先生想了想，肯定是因為皇上和保皇黨嫌自己救了慈禧，所以派人要殺他，但為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他簡單說“我也不知道怎麼就得罪了！”

一個拳民進來報告：“三王爺，屍體都已埋了，但我們發現了被打暈捆綁起來的店家和夥計，請教該如何處置？要不也一起埋了，怕走漏風聲對我們不好！”三王爺手一揮大度的說：“都放了吧，他們都是無辜的，咱們將來被招了安還怕他哪個？”有財思考了半天對郎中說：“我把老家附近十來個村子都找了，除個別村留着幾個老頭老太太外沒有其他人，先生既開不成藥鋪又被官府捉拿，不如去外地躲避吧！”張先生一臉茫然的說：“看來老家是不能回了，但要到哪裏落腳才好呢？”

眾人就這樣靜靜的坐着，桌子上的燈忽明忽暗的亮着，偶爾一個火花噼里啪啦都是巨響，外邊忽然傳來公雞的打鳴聲，三王爺說：“有了，先生還是繼續往西走，山西不能待了就去陝西甘肅，雖然背井離鄉但安穩，畢竟朝廷和洋人都不太管西北！”張先生聽了點頭說：“還是三王爺想的周到，目前看來也只能這樣了，我父子倆天亮就動身去陝西！”

三王爺和有財帶隊伍送父子二人到黃河邊，渾濁的河水打着旋向南流去，寬闊的河面那頭陝西的人和景依稀可見。三王爺拿出一個小包袱遞給張先生說：“先生此去路途遙遠，都不知道在哪落腳，這些錢是我們湊的，給先生用做盤纏路上花。”聰明的聞天搶先磕頭說：“謝謝各位大恩大德，聞天以後一定報答！”先生抱拳說：“多謝各位，我就不推辭了，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我張子悠也有仰仗有財和各位的一天！”

臨上船，張先生對有財說：“替我轉告滿囤的家人，他和老鄉在北京為了救我們父子，已經被官府殺了！我們以後有機會再報答他們的家人！”有財聽了愣住了，哭着追問事情的經過，他給講了一遍，並拍着有財的肩膀說：希望你自己珍重！

寬大的貨船載着馬車在河面緩慢划行，父子倆向眾人揮手告別，張先生不由悲從中來：人已中年卻要遠走他鄉，此生看來不能落葉歸根了！他心有所感念了一首白居易的詩：

時難年荒世業空，弟兄羈旅各西東。

田園寥落干戈后，骨肉流離道路中。

弔影分為千里雁，辭根散作九秋蓬。

共看明月應垂淚，一夜鄉心五處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