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課 涼州風範
余秋雨:
上次課程結束時作過預告,今天首先要請大家舉出一些“胡漢相融”的生態例證。我看王牧笛的表情像是想爭取第一個發言,那就請吧。
王牧笛:
這種例子其實俯拾皆是——坐的椅子,有高高靠背的這種,就是從以前的“胡床”發展而來的,沒有它之前,我們漢人是坐在地上的。由於有了這樣一把椅子,距離感就產生了,與地面有了間接性接觸。建立間接性,也就建立了更進一步的文明。
余秋雨:
好。我很喜歡你講到了一個比較艱深的命題:建立間接性是對文化的促進。一般人也許認為,越直接、越貼近,才是進步。其實,人類從裸露到穿衣,從群居到分居,都由間接性而走向文明。
王安安:
還有好多樂器,本來也都不是我們漢族的,比如我們熟悉的琵琶,還有箜篌、羌笛,都是北方的游牧民族帶來的。“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這些樂器今天都成了很具典型性的中國民族樂器。
余秋雨:
盛唐的壯麗和聲,胡樂佔了一半。
薩琳娜:
漢族也學習了胡人的服裝,我記得美人楊貴妃就非常偏愛“胡服騎射”。中國傳統的服裝是寬袍大袖的,引進了胡服窄袖的衣服后,就方便多了。
王安安:
秋雨老師,我在翻閱有關當時的一些書籍時,發現西域和絲綢之路對於文化交融非常重要。你前面說到的雲岡石窟,也經常被說到是“涼州風範”,那也與絲綢之路有關吧?
余秋雨:
不錯。各個大文明一旦成熟都比較自以為是,若要彼此間保持長時間交流,必須有一個龐大的緩衝地帶,即所謂“既隔又通”。在習慣遠征的時代,“隔”使文明之間產生安全感。遼闊的西域,就是幾大文明之間的“隔”,而絲綢之路,又是隔中之“通”。
你所說的涼州,大體位於現在的甘肅省西部以武威為中心的黃河西邊,正處於絲綢之路的關鍵路段。北魏徵服涼州之後,曾把其間的三萬戶人家俘虜到平城(大同)。當時的涼州處於文明交流的要衝之地,所以這三萬戶人家中包括很多學者、建築學家、藝術家、高僧、翻譯,正是這批人造就了雲岡石窟。其中最重要的一個人是高僧曇曜,他是幾個最重要洞窟的監造者。因此,雲岡石窟就出現了典型的“涼州風範”。
那個時代,很多大遷徙都與戰爭有關,因此文化交融也往往由俘虜隊伍來完成。世界古代文明史都是如此,只可惜,很少看到描寫這種內容的藝術作品。
在很多情況下,戰爭帶動文化;但在有些時候,文化也帶動戰爭。當時,某些西域政權為了爭奪一個大佛學家、大翻譯家而不惜千里遠征。例如鳩摩羅什、道安等學者就被這樣爭奪過。有時把一個學者搶到半道上政權發生了變化,這個學者就只能留居在半道上了。於是,半道上的這一個點,在文化版圖上就會出現非比尋常的分量。刀兵劍戟間裹藏着一個學者,狼煙荒漠間形成了一個學派,這實在具有震撼性的藝術力度。你們畢業后如果從事創作,能不能給自己灌注更多的西域氣象、涼州風範、北魏神韻?例如,有沒有可能出現這樣一種形象:一個馬其頓士兵和印度土著混血的後裔,從犍陀羅經庫車來到涼州,成為名震遠近的大雕塑家,又被不斷爭搶,最後作為俘虜來到了平城,成了雲岡石窟的營造師……這一路上,有多少氣吞山河的情節、艷情漫漫的故事?沿途所見,又有幾番大漠朔風、沙場夕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