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醉居
回到館驛,姬輕塵喝了一杯醒酒茶,剛回到書房正準備看會書,就發現舅舅葉清臣匆匆走進書房,而且臉色有點難看,似乎生了悶氣。
他看了葉清臣一眼,便開詢問道,“舅舅,你這是怎麼了?氣色有點差啊?”
“殿下,剛才你在太守府的舉動太過唐突實屬不該啊!”葉清臣有點不悅的說道。
因為生氣的緣故,他對姬輕塵的稱呼也從兩人時很親密的“輕塵”改成了公眾場合中的稱呼“殿下”。
姬輕塵自然從葉清臣的稱呼中感覺到了他對自己的不滿,可他對葉清臣的責備依舊不以為然,淡淡一笑,問道,“舅舅的意思是?”
“殿下剛剛回國,本該潔身自好,迅速建立仁孝寬厚的威望才是首要任務,而不是像今天這樣學士林狂士,違禮而縱酒高歌,用琴技取悅風塵女子。”葉清臣恨恨的道。
“這麼說舅舅是想讓輕塵學二哥做一個讓天下百姓敬仰讓文武百官稱頌的賢王了?”姬輕塵笑着問道。
姬輕塵口中的二哥就是宋王姬平。
因為宋王姬平的母親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宮女,沒有顯赫的身世,所以在後宮中的地位非常低,這使得宋王姬平從小就懂得謙虛和謹慎,長大后他又刻苦勤奮,恪守禮制,禮賢下士,因此深受寒門士子和士林中人的敬重,再加上他的仁孝和寬厚,他在民間也很有威望,被君臨百姓們稱之為大燕賢王。
“陛下對於儲君的考察,首要的便是在仁孝和德行方面,其次是治國才能,第三才是統兵打仗的本領。下官知道殿下師從離國軍神李青衣,兵法韜略自不用說,又用十年時間熟讀經史子集和諸子百家,有經緯之才,對治國施政有自己想法,可殿下既然已經決定要走這條路,就不能不注重自己在生活面言行和舉止,以免因小失大而功虧一簣啊!”葉清臣開始勸導道,他沒有否認姬輕塵的問題,顯然是肯默認了這種說法。
姬輕塵靜靜的聽完葉清臣的一番勸導,有點啞然失笑,他發現自己的舅舅還真是書生之氣太重。要是放在歌舞昇平的年代,皇位的繼承人首重的便是仁孝和德行,可現在已經不是歌舞昇平的年代了,現在的大燕強敵環視四周,國內又是豪強林立,正是內憂外困之際,正需要一個強勢而又有作為的太子,而不是需要一個只知道遵守古訓,懂得仁孝的守成之君。所以在姬輕塵看來,葉清臣的說法已經不適合當下的環境,他覺得自己的父皇是何等英明神武之人,又豈能會在太子人選的選拔中犯這樣的錯誤呢?不然父皇這次又何必絞盡腦汁的想出讓皇子們在校場較技呢?不就是想看看自己的兒子們是否有這樣的潛質和能力嗎?只是通過半月的相處,姬輕塵也已經了解自己的舅舅的性格,他知道不管自己怎麼說,只要葉清臣認定了的都會堅持到底,所以他也沒有再跟葉清臣辯駁,只是收斂了自己的笑容,默然的點了點頭。
葉清臣見自己對外甥的一番勸諫似乎沒有起到什麼效果,心中便有些不甘,可是他也清楚自己跟九皇子之間除了甥舅關係,更是主從關係,這種忠君思想使得他即便再怎麼不滿意姬輕塵現在的默認回答,也沒有再繼續強行諫言,而是微微嘆息一聲,便開口繼續說道,“還有一件事情還希望殿下能夠慎重處理!”
“噢!舅舅請說。”姬輕塵見葉清臣的表情很嚴肅,便很認真的問道。
“剛才就在殿下離開太守府時,太守趙祥林便將宴會上那名給殿下伴過舞的歌姬送給到了館驛。”葉清臣說道,“現在歌姬就在大廳待殿下的傳喚,不知道殿下的意思是?”
“這個…”姬輕塵也愣住了,他沒有想到因為自己喜歡音樂而欣賞歌姬茗煙的琴技,又因為對方的舞姿而讓他想到了上京城外離別時的紓兒便為這名叫茗煙的歌姬伴奏了一次,盡然會讓趙祥林產生了誤解,以為自己喜歡上了歌姬茗煙,使得趙祥林盡然將歌姬茗煙送到了自己下榻館驛。隨即他又想到宴會上諸葛瑾處處用自己的身份迫使趙祥林做出了諸多妥協的舉動,他便猜測出趙祥林之所以將歌姬茗煙送到館驛,這裏面可能跟諸葛瑾有關係,並非僅僅的出自趙祥林自己的本意,再想到諸葛瑾跟寧州柳氏的關係,柳東樓跟寧王之間的關係,語氣堅定的向葉清臣說道,“舅舅,今晚你就派人將她送回去吧!”
“呃——?”葉清臣顯然是沒想到外甥會這麼說,盡然愣了一下,便立即問道,“就這樣送回去嗎?”
“對,現在就送回去,只需將人送回太守府就行,不用多說什麼,趙祥林自己會懂我的意思!”姬輕塵淡淡的說道。
葉清臣對外甥的做法很滿意,為自己的外甥能忍住美**惑而欣喜,再見姬輕塵說完這句話便不在言語,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就沒有再打擾,躬身退出了書房。
…………
因為這次跟北戎騎兵的夜戰,羽林騎中僅剩下的幾人傷的都很重,需要幾天的治療時間,姬輕塵便決定在寧州多休息幾天。所以到了第二天,他吃過早飯就覺得待在館驛有點無聊,便叫上了郭綸,兩人換上了一身便裝出了館驛。
出得館驛,漫步行走在熙熙攘攘的寧州城中,舉目便見衣飾華貴的人流、豪華講究的店面、轔轔穿梭的高車、鞍轡名貴的駿馬、明目皓齒的麗人、**各異的望旗、天南海北的口音、濃郁醇馥的酒香……讓人有種目不暇接的感覺。
姬輕塵看到這些時興緻很高昂,東瞅瞅,西逛逛,似乎就像是一個頑皮的小孩子。
因為在燕國為質的十年時間,離國老皇帝雖然沒有限制過他在上京城中的自由,可不管他要去什麼地方,身邊總會有幾名離國侍衛相隨,這讓他逛街很不自在,久而久之,他就沒有了逛街的興緻。而這次回燕到寧州城閑逛,是他離開燕國十年之後再次親臨大燕的集市,再加上他本身就是皇子,當初還沒有到燕國為質時也很少出宮去外面遊玩,現在寧州城又是大燕跟離國貿易中樞,貿易興盛,讓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大燕寧州城市集的繁華,大燕百姓的生活百態,又豈能不興奮呢?
所以不知不覺間,他跟郭綸兩人盡然將寧州城的街市逛了遍。
只是當兩人逛到西街時,大街上出現的一家叫“天醉居”的酒樓立刻吸引了姬輕塵的目光。他發現這家叫天醉居的酒寓門面不甚氣派,可門廳黃澄澄的大銅柱下都站着幾個精壯的漢子,體型高大而威武,孔武有力,像是守門的侍衛,又像是迎客的小廝,竟讓他大是好奇不解。
“殿下,這就是衛氏開在寧州城的百年老號天醉居的分店,因為是百年的老字號酒肆客寓,盛名在外,客流量就比較大,為了能夠方便食客,他們才會在門口安排店內小廝專做引導之用。”郭綸低聲解釋道。
“衛氏?莫非就是商州衛氏?”聽郭綸說是百年老店,姬輕塵便一下子就想到了大燕皇商,被大燕百姓稱呼為紅頂商人的商州衛氏。
“對!就是商州衛氏。”郭綸回答道。
“既然是百年老號,想必飯菜可口,酒也是真品佳釀吧!郭綸,中午我們就不回館驛了,就在這裏吃飯,吃飯再逛逛!”經郭綸的這般解釋,姬輕塵對天醉居頓時充滿了好奇的心裏。
“諾!”郭綸答道。
就在兩人對答之際,天醉居門口的兩名大漢已經快步上前,其中一名大漢笑着說道,“兩位公子裏面請!”
兩人常年做着這迎送和接待的工作,看到眼前兩人雖然身着樸素但氣度不凡,特別是看到姬輕塵身上露出的淡淡的高貴和典雅的氣度,便猜測兩人來歷不簡單,才會這般的恭敬有加。
姬輕塵知道了這是商州衛氏的產業,沒有理會兩個小廝,而是將目光移向了天醉居門眉上用草書題的匾額看了一眼,便向門口走去,郭綸緊隨其後。
兩人進了天醉居,迎面便是一個開闊的大廳,大廳已經坐滿了人,全都是身着華麗,形形**的離國和燕國的商人,大廳里雖然人多,但大家喝酒聊天時的聲音極小,倒是不怎麼吵鬧,所以兩人走進大廳時,酒客們也只是順勢瞟了幾眼就不在關注,繼續聊自己剛才的話題。
這時一個精幹利索的店小二看到兩人,便搶步上前滿臉笑意,熱情的向姬輕塵問道,“兩位公子是想在大廳用餐還是去二樓的雅間?”
“給我們來一間雅間,將你們店最拿上的菜上幾道,再上一壇老汾酒。”郭綸知道九殿下沒來過天醉居,不清楚這裏的菜肴和美酒,便自作主張的說道。
“小的明白,兩位請——”店小二在前引路,將姬輕塵和郭綸引上了二樓的雅間。
天醉居所謂的雅間只不過是一間寬敞明亮而又華貴高雅的大廳,大廳中百餘張長案疏密有致地錯落着,非但不顯擁擠,反而使每張長案都顯得是好位置,除非慷慨激昂的說話,否則臨座間決不相互影響,而大廳的正中央則是一個十尺見方的舞台,是專門留給歌姬們表現用的地方。
姬輕塵和郭綸兩人在店小二的引導下到二樓,二樓上的一名俏麗的侍女飄了過來,將兩人領到臨窗的一張玉案前,又輕扶着姬輕塵在厚軟的座墊上坐好,而後才深深一禮,退了下去。
姬輕塵還是第一次到天醉居吃飯,對於天醉居的裝飾和待客之道頗為好奇,再見到二樓雅間的奇巧佈局,就不禁暗暗讚歎商州衛氏的運籌才華,油然想到要是讓管理商州衛氏的主人入朝主政,恐怕也不會輸給身居高位二十年的大燕的丞相裴文矩吧!正思謀間,剛才離開的那名店小二和侍女已經端着高高托着來到了玉案前,將酒菜安置妥當店小二便躬身離開,而侍女則是分別給姬輕塵和郭綸斟滿了酒,這才躬身退下。
姬輕塵舉起酒杯,大飲一口,又細細回味了一下,便又一口飲盡杯中的酒,才不由的讚歎道,“當年燕國名仕李汝珍在《鏡花緣》中列舉五十餘種國內名酒,將“汾州汾酒”排在了首位,今日能嘗得佳釀,果然是名不虛傳,這汾酒其味如醴,河東桑落不足比其甘馨,祿俗梨春不足方其清洌,確實的人間酒中的極品。”
相交半月有餘,郭綸跟姬輕塵已經相當熟悉,見慣了姬輕塵的博聞強識,現在姬輕塵這樣評價汾酒,他什麼都沒說,只是恭敬的又給姬輕塵斟了一杯,姬輕塵舉杯又是一飲而盡,顯得頗為豪爽。
就這樣兩人吃喝了片刻,二樓上的食客慢慢變多了。
又過了片刻,兩人差不多已經喝完了半壇酒時,就見中央的舞台上出現了一個清麗脫俗的少女,她手中抱着一把胡琴,正準備給大家唱曲助興。姬輕塵放下手中的酒杯,將目光望向大廳中央的少女身上,少女的側臉正對着他,看到少女的一瞬間,他的身體一晃,眼前一陣恍惚,猛然間似乎看到了紓兒,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睜大眼睛再次細看,才發現少女不是紓兒,只是側臉和眉宇間的氣息有點像紓兒。
這時少女已經在眾人期待中輕輕彈着胡琴,開始放聲高歌:
昨日青絲,冢間紅骨,月色晚來枯,吊唱相和無。
悲喜總無淚也,是人間白髮,劍膽成灰。
琴木蕭蕭也,弦盡時秋風悲回,莫問從頭。
英雄總無路,天下千年酒,不解此一愁。
英雄總無淚也,是人間白髮,劍膽成灰。
胡琴的聲音高亢而悠遠,少女的歌聲深邃而又高遠,僅這一首曲子就讓二樓的雅間裏的食客們忘記自己正在喝酒,而是陷入了對英雄遲暮的追思和白髮落幕的緬懷。而就在這一刻,樓下傳來的喊叫聲卻是打破了二樓的沉浸,“江柔姑娘,今天可是本公子第四十八次到天醉居來聽你唱曲了,你看本公子這般以誠相待,這次想必不會再拒絕本公子的盛情相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