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疑是故人來

肖暖的眉頭微微蹙起。

她原本以為，OPC的老闆應該是個年富力強的野心家，或者是一位垂垂老矣的長者，否則怎麼會對長生不老葯有如此迫切的想法？

可這個人的樣子看上去不過是人到中年，年紀身體看起來稍微虛弱了點而已。

他擁有如此龐大的醫藥帝國，身邊高手雲集，為何沒有診治？或者說，為什麼沒有治好？

所有新人醫生們交換着眼神，眼中都是相差無幾的疑惑。

宋英華不以為意，面上始終保持着溫潤淡笑，彷彿早已經看透世事，習以為常。

他的身側的助理上前，替他拉開主位的椅子，待到宋英華落座，又替他做了介紹。

眾人客氣地舉杯，立刻就有人恭維道：“久仰宋總大名，今日一見果然是溫潤儒雅，自帶讓人臣服的王者氣場啊！”

宋英華舉杯，頷首致意：“諸位都是來自各國的醫藥精英，不用客氣。好好完成項目，就是對我、對我公司最大的幫助。也不知道大家喜歡吃什麼，所以各地美食我們都準備了些，大家請自便。”

他的眼角眉梢都帶着明顯的笑意，卻莫名給人一種若有似無的疏離之感，讓人完全看不出他的情緒。

拍馬屁的人表情有些微訕，其他人見狀也不敢再胡亂開口，各自拿起習慣的餐具用起餐來。

肖暖面前放的都是Z國美食，而且其中大部分是川蜀地區的特色美食。顯然宋英華的話只是客套，他們不但做過了解，而且在位置的安排上都花了心思。

果然能做到OPC大佬位置的人，城府和細緻程度都不是“老闆”兩個字可以簡單概括的。

她冷冷地勾了勾唇，拿起筷子大快朵頤起來。

沒有什麼是一頓美味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隻能是不夠好吃。

隨着宴至半酣，眾人緊繃的情緒都慢慢放鬆下來。

宋英華吃得極少，大多數時間他都搖晃着紅酒杯，目光既不冒犯也不隱晦的打量着桌上眾人。

看到肖暖這一側時，他的目光停在幾人拿着筷子的手上，雕塑般的笑臉中終於有了一絲生動的情緒：“你們幾位就是Z國來的醫生了？”

肖暖前面幾位，更靠近宋英華主位的醫生都停下動作，恭敬道：“是的，宋總。”

宋英華謙和地抬了抬下巴：“沒事，你們吃你們的。我也算是Z國人，所以看到各位，格外親切些。”

說話間，他的目光不疾不徐，從眾人臉上拉個掃過，卻在看到肖暖的一瞬怔住：“這位是？”

肖暖正埋頭認真地吃着水煮魚，絲毫沒注意到宋英華說的是自己。

林湘見狀，連忙拉了拉肖暖的衣袖，同時賠笑道：“Boss，這位就是肖暖小姐，是我們這批醫生中最年輕的一位。她是TN集團的創始人之一，擁有超越年輕的能力和實力。”

眾人聞言，紛紛看向肖暖。

肖暖不得不放下筷子上那塊嫩白嫩白的魚臉肉，抬起頭衝著眾人禮貌而不失優雅地微笑：“宋總好，各位好，我是肖暖。比起各位前輩，我有的也就是年輕上的優勢而已。”

她的目光只是在宋英華臉上一掃，就移開了。

而宋英華看向她的目光，卻是再也沒有挪開。沒有任何脂粉裝飾的精緻面孔，眉不描而黛、唇不點而朱，更重要是那雙澄澈的眸子，只一眼便像是能照亮世間所有的黑暗。

宋英華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語氣中不由多了幾分急切：“肖小姐，你多大年紀？家裏可還有什麼親人？”

肖暖怔了怔，但在眾目睽睽之下，她還是客氣道：“奔三了。母親早逝，我自幼是跟着外公外婆長大的。現在跟老公住在一起，有個五歲的兒子。”

宋英華的笑意在臉上僵了僵，眼底劃過一抹明顯的失望：“想不到肖小姐這麼年輕，居然已經結婚生子了。”

眾人驚詫，紛紛附和道。

“就是啊，肖小姐奶年紀輕輕，事業有成，而且孩子都會打醬油了。”

“可不是，簡直就是人生贏家啊！”

“呵、呵呵。”肖暖客氣地笑笑，正準備繼續吃魚，發現有道目光還牢牢鎖在自己臉上。

她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蹙，心裏不悅地腹誹：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不知道魚涼了不好吃嗎？

肖暖不悅地抬起頭，驀地對上宋英華幽深的眸子，不由一愣：“宋總，你這麼看着我幹什麼？是我有什麼不妥嗎？”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心道：難道是把油什麼的吃到臉上了？

“哦，沒有沒有。”宋英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微微收斂情緒：“只是有點意外。肖小姐無論是言談舉止還是五官容貌，都跟我一位故人非常相似。”

如果換個小年輕對自己說這番話，肖暖絕對會懷疑這是搭訕的伎倆。但這個人是宋英華，他的年齡身份以及閱歷，都不至於讓他使用這樣拙劣的伎倆。

她淡淡勾唇：“宋總剛才也說，看到Z國人特別親切了。我這相貌在Z國，就是個大眾臉，經常跟別人撞臉的。”

“不，不是一般的像，而是特別像。”宋英華立刻強調道。

像是怕肖暖不相信，他立刻從兜里摸出一個錢夾，側身遞給助理。

助理會意，雙手捧着錢夾，小心翼翼地送到肖暖面前，打開給她看。

錢夾是空的，只有一張塑封的黑白照片。就像是為了放這張照片，宋英華特意帶了這個錢夾。

照片上是一個年輕的女人的側臉。她正憑欄而望，優雅的繡花旗袍勾勒出玲瓏的身段，一頭老式的層層波浪長發順着右肩垂到胸前，將她精緻大氣的五官襯得格外的溫柔端莊。

母親？！

肖暖一眼就認出照片中的女人，可還沒等她開口問，宋英華就抬了抬下巴，那助理立刻寶貝地將照片連帶着錢夾收了回去。

“肖小姐，是不是特別像？”宋英華看着她，目光中透着掩不住地探尋。

肖暖勾了勾唇，不答反問：“宋總，不知道照片上的這位是您的什麼人？叫什麼名字？”

宋英華接過助理遞來的錢夾，小心翼翼地放回兜里，還用手在上面溫柔地撫了撫：“抱歉，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天不垂憐，我當年跟她，也不過只有一夜的緣分而已。”

一夜的緣分？

肖暖怔住，心裏“咯噔”一下。

滿桌的人都是一驚，卻又不敢把聽老闆八卦的慾望表現得太明顯，埋頭吃飯的同時，好奇地豎起耳朵。

宋英華掩面輕咳兩聲，繼續道：“大概在二十八年前，我出席一個醫藥交流會的時候遇到了她。第一眼，我就被她迷住了。說來慚愧，這張照片是我偷拍的。如果我們有更多時間在一起，我一定會給她拍更多更多的照片，可那夜之後，我用盡一切辦法卻再也找不到她了。她就像是落入凡塵的天使，突然出現在我的生活中，又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咳咳……”

他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忍不住又咳嗽起來。

俊男美女，傳奇般的邂逅，卻沒有一個完美的結局，眾人都不禁搖頭嘆息。

肖暖的太陽穴突突跳起來，腦海中如錄音般一遍遍迴響着溫振東的聲音：你們連血型都不匹配，你根本不是我的親生女兒……我當初就懷疑你不是我的種，可我萬萬沒想到你真的不是。你母親騙了我這麼多年，我就像個傻子一樣，我……

難道，當年真的是母親對不起溫振東？

或者是，這個男人用了什麼別的手段強迫了母親？

肖暖抿着唇，半晌說不出話來，思緒如同一團亂麻在腦子裏不斷的拉扯、糾結。

宋英華沉浸在回憶的興奮中，看向肖暖的眸子熠熠閃光：“肖小姐，你喜歡吃香菜嗎？”

突如其來的問題，肖暖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愣怔地點點頭：“喜歡。我們一家人都喜歡。”

宋英華激動地站起身，笑彎眉眼：“太像了，肖小姐，你們真是太像了！我遍尋這個世界，肖小姐，你是我見過跟她最像的人。你知道嗎？她也喜歡吃香菜，而且是特別喜歡……咳咳……”

宋英華的話沒說話，就劇烈的嗆咳起來。與先前的掩面輕咳不同，這次他蒼白的臉頰上迅速泛起病態的潮紅，身體也開始顫慄抽搐，只是他的眼睛還是用力地看着肖暖，像是要把她印進腦海中。

“Boss，您怎麼了？”

助理驚呼，連忙扶住宋英華。滿桌都是醫生助理，連忙起身圍上去幫忙。

“宋總這是怎麼了？”

“有常備葯嗎？”

“別急、別急，不要影響病人呼吸。”

“……”

紛亂的搶救聲中，肖暖愣了片刻才回過神來。

宋英華已經被人扶到沙發躺下，而且服下常備葯，可他的咳嗽聲卻像是被按下加強鍵，越來越急、越來越大聲，像是要把肺葉都咳出來一樣。

肖暖皺眉，咬了咬牙，疾步上前撥開眾人：“麻煩大家讓一下。”

不等眾人回答，她已經拿出銀針，飛快地朝着宋英華的穴位刺了下去。

“我天的吶，這麼長的針，是殺人還是救人啊？”人群中有西醫質疑道。

肖暖沒有說話，端着手腕一針針精準地刺入宋英華的穴位。

三針之後，他咳嗽的頻率慢了下來；五針之後，他的咳嗽幾乎完全停下，只是喘息得有些劇烈；再五針之後，他的抽搐停了下來，呼吸也漸漸均勻下來，人也慢慢閉上眼睛。

如同體力消耗殆盡般，他沉沉地睡了過去。

眾人擦着頭上的冷汗，紛紛長舒出一口氣。

“肖小姐的中醫，果然名不虛傳。”

“是啊，簡直是針到病除。”

“……”

肖暖沒有理會眾人的恭維，她淡淡地彎了彎唇，平靜地收針，然後一言不發地回了自己的房間。

她的腦子很亂，她現在迫切地需要靜一靜。

……

蜀嶺，城堡，五樓盡頭的房間。

潘素螢摸了摸老佛爺的脈息，又探了探她額頭的溫度，皺眉對陸浩然道：“已經用藥這麼長時間，她為什麼還不醒啊？”

陸浩然怕不小心碰到背上的傷口，反坐在椅子上，苦着臉道：“我哪知道啊！按道理她老人家就該這個時候醒的呀！”

芳草滿面擔憂：“陸先生，那個葯不是你親自試驗過的嗎？把實驗室都炸了這麼大動靜，難道沒驗准？”

潘素螢看向陸浩然的目光中，立刻多了幾分質疑。

陸浩然連忙豎起三根手指，指天發誓道：“我保證，葯絕對是有效的。至於你們老佛爺為什麼還沒醒，我覺得可能是她昏迷的時間稍微有點長，再加上她老人家年老體弱，多點反應吸收的時間，難道不是應該的嗎？”

“陸先生，我們老佛爺身體一向很好的。”芳草不悅地反駁道：“這可是……”

“咳咳。”

她話沒說完，就被突兀響起的兩聲咳嗽聲打斷。

潘素螢同時感覺到手中，老佛爺的手動了動。她壓抑又興奮地輕呼出聲：“醒了，老佛爺醒了！”

眾人的注意力立刻從陸浩然身上轉移到床上，全都爭先恐後擠到床邊，巴巴看着床上的老人。

暗紫色的團花被褥中，老佛爺面容一如既往的安詳，只是她的眼珠在眼皮下轉動着，睫毛跟着一顫一顫的。

片刻，她佈滿皺紋的眼皮終於緩緩撩起，睜開一雙惺忪的睡眼。

“老佛爺、老佛爺，您感覺怎麼樣？”

潘素螢離得最近，溫聲詢問的同時，輕輕將老佛爺扶起。

芳草一面往老佛爺的身下墊靠枕，一面悄悄抹淚：“太好了，謝天謝地，老佛爺您可終於醒了。”

老佛爺的眸子微微眯了眯，適應下房間裏的光線才緩緩開口：“傻！有你們守着我，護着我，我敢不醒嗎？”

“潘姑姑、陸先生，麻煩你們先照顧老佛爺，我去通知少主他們。”

芳草忍不住淚，不好意思地捂着臉跑出了房間。

潘素螢端了溫水給老佛爺潤嗓子，老佛爺捧着水杯笑盈盈地看着陸浩然：“你是我孫子的朋友？”

這段時間，她雖然昏迷着，但是眾人在床邊的聊天她斷斷續續聽見不少。

陸浩然連忙站起身，恭敬地行禮：“老佛爺好，我是阿霆最好的兄弟，我叫陸浩然。”

“恩恩，果然跟我孫子一樣，都是一表人才的好小夥子。”老佛爺笑得慈眉善目：“多大了？結婚了嗎？有女朋友嗎？”

陸浩然扯了把被扎到焦黃的發尾，訕訕道：“我和阿霆同歲，不過還沒有結婚，也沒有女朋友。”

他的目光不自覺地瞟向潘素螢。

潘素螢正低頭給老佛爺掖着被角，垂下的碎發正好擋住臉，看不出任何情緒。

老佛爺詫異地皺眉：“什麼？這麼好的小夥子居然沒有女朋友？沒道理啊！”

沒等陸浩然開口，她又舒展眉頭自顧自地笑起來：“哈哈哈，不要緊，有老佛爺在，不會讓你單着的。小陸啊，你來我們粉寨也有好幾天了吧？我們粉寨的女孩你都見過了吧？怎麼樣，漂亮嗎？”

陸浩然點點頭：“有您的英明領導，再加上粉寨的風水寶地，自然人傑地靈，個個都是出類拔萃的女中豪傑。”

這恭維，老佛爺聽得歡喜，笑得合不攏嘴：“嘴真甜，有前途。那你跟我說說，有沒有心儀的女孩子啊？”

陸浩然終於聽出味來，一雙眸子亮起：“老佛爺，您這是要給我做媒嗎？”

“那當然。”老佛爺笑得慈眉善目：“你為我研製解藥辛苦，你是我的大恩人，也是我們粉寨的大恩人，還是我孫子的好朋友。只要是我們粉寨里的女孩，你儘管挑，有喜歡的告訴我，我替你說去。”

“真的？”陸浩然興奮地舔了舔嘴唇，臉上是壓都壓不住地躍躍欲試：“不管她的身份、年齡、地位，只要是我喜歡的，老佛爺您都肯給我牽線搭橋？哪怕她在粉寨內位高權重也行？”

老佛爺一雙火眼金睛，當即洞悉一切：“你這是有目標了？”

“呃，我、我……”

陸浩然下意識看向床邊忙碌地潘素螢。

她正低着頭，忙碌地給老佛爺把脈、量血壓、記錄數據，盡職盡責地做着一個晚輩，一個醫護人員應該做的事情。

看着她專註的樣子，陸浩然只覺得心跳“咚咚”，快了兩分。

沒有人看到，潘素螢垂着的碎發下，眼瞼微顫，耳根泛紅。

“怎麼了？小陸，是不是潘姑姑在這裏，你不好意思說啊？”老佛爺看陸浩然的目光遊離，寬慰道：“沒事，潘姑姑看你們就像看小輩，不用不好意思。”

潘素螢握筆的手抖了抖，字跡被硬生生拉出個長拖尾。

陸浩然的表情微訕，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老佛爺，我再想想，想好了告訴您成么？”

“行啊！”老佛爺爽快道：“記住，任何人、任何身份，我都給你做主。”

“誒。”

陸浩然重重應聲，眼角餘光掠過潘素螢時，多了一抹篤定和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