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下)

第二十九回(下)

楚緲塵一愣,卻見漫天血紅罩向自己。

那妖嬈之紅不給她任何反擊的機會,便纏繞上來,楚緲塵心中大嘆,這便是混天綾了嗎?揮手斬去,天璇劍卻有如砍入軟棉,力無着點,紅稠更不因此而斷。楚緲塵大驚,反手再出帝女蕉,此時帝女蕉又由盾變矛,旋着挑繞眼觸血紅,妄圖將混天綾撥開。

楚輔單手掐訣,笑若桃花媚態百生,口中一個單音落出,“縛。”

楚緲塵便四肢一緊,竟然無論如何握不住天璇劍,只聽“鐺”的一聲便落了地,她心裏一激靈,即刻將帝女蕉重新化為木簪捏在手心裏。

此時按說也是楚輔勝了,但她並不急於告知外界,只趁着混天綾那紅色未落,忽然手中掐訣一變,漫天煙霧又散了開來,惟獨留着場中一點清明,叫楚緲塵能與自己清楚對視。

“輔師侄,你……勝了。”楚緲塵由於混天綾束縛被迫跪地,心裏正大不上滋味。

楚輔不收搖光劍,蓮足輕踏走向楚緲塵,卻也不作聲。

楚緲塵心裏急噪,“還不放了我嗎,你也可這樣縛着我,去向幾位師叔炫耀。”

楚輔手中一抖,搖光劍便凜然出現在楚緲塵的脖子上,她眼裏幾分恨意,看得楚緲塵心驚膽戰,忽然又露出笑臉,目光轉柔,劍卻仍舊不放,“瀍師兄,他還好嗎?”

“好,好得很。”楚緲塵眼中刺着劍光,只是強忍着不流淚。

楚輔一笑,“有你陪着他,自然是好……只可惜,你不能再見他了。”

這妮子,難不成真是對自己動了殺心?楚緲塵暗覺動機可笑,“只是為了他么?”

楚輔似是被觸動了心事,呼吸突然急促起來,然後深深吸了口氣,轉而又笑,“你猜……師叔們能忍受這煙幕多久衝進來,又或者,他們進來后看到你屍體,會做何反應?”

楚緲塵心裏暗罵楚輔毒辣,手心裏汗不斷浸了出來,眼下看來除了拖時間,似乎也沒別的辦法……但願星麟子,能看見!“我猜不出來。”

“我卻猜的出來,”楚輔笑說,“就和當年我娘死時一樣,大抵是當著面哭了,背地裏卻又開心着。他們笑的出來,只是怕了被人說沒情誼,殊不知情誼二字怎抵時間流逝,就如你又被師尊認了做弟子,從此頂了我娘的位置。”

原是如此?“師父也是傷心你娘死去,才認了我做弟子,怎是忘記她呢。”此時不胡說八道更待何時,她楚搖光死的乾脆又關我勞什子的事!

“哼,”楚輔手上力道又重了一分,“你是說的輕鬆,怎知爹爹與我思念娘親夜不能昧,爹爹更是因此而……罷了,不與你說。”她說至此,忽然話語又轉了怒氣,“說到底,也是你造的孽,當日若不是你命那老虎帶我娘身犯險境,娘又怎會被那麒麟奪了命去!”

楚緲塵隨那話語不禁想到當日情景,卻是楚搖光自己非要她命女兒紅領進林子去的,怎的楚輔又把這帳算到了自己身上,“這事卻不賴我……”

“夠了!”楚輔喝道,“當日娘親沒把你折磨死,倒是便宜了你,如今卻還要奪她的位子,我倒算是看清了楚仙上下,一個在楚仙這麼多年的弟子,竟還不如外人!我今日定要殺了你,給娘報仇!”

楚輔不提那日在芥子陣外楚緲塵被楚搖光羞辱之事也罷,但提起來,楚緲塵卻是怒火中燒,嘴裏更是不客氣,“呸,你不過是自己心裏難過許多年,想給你娘尋個仇人好解了心裏那懊惱,便自去尋那真正殺你娘的仇人,你並不是不知星麟子便是麒麟的化身,只是迫於修行不夠,今日倒拉了我做替死鬼,你娘泉下有知,定要嚇掉了大牙去!況且你娘死得並不冤枉,只是她自己奪寶心切,起了貪念,若能等得楚天罡和一眾師兄,怎能淪得如此下場!”

楚輔聽得面色鐵青,顯然心知楚緲塵所講都是大大的實話,只是許多年心中鬱結不散,此時經她一言道破,未免尷尬無比。

或許先前只是嚇嚇楚緲塵,此時卻是真的氣暈了頭腦,“好不要臉的東西!”她一巴掌扇了過來,打得楚緲塵眼冒金星,接而嘴裏一甜,胸腔里血翻了出來,又強行咽下,冷笑着看楚輔。楚輔給她看得混身一寒,竟然有了怯意。

“哼,你怕了?”楚緲塵冷笑。

楚輔本有退意,耳聽如此,心裏哪還有肯動,當下一咬牙,“也罷,今日我就殺了你,給我娘報仇!”

楚緲塵手中暗捏帝女蕉,等的就是這一瞬,好趁楚輔震怒無心顧及自己手裏動作,此乃險中求險,只求一擊制住她!

“鐺!”

楚緲塵手中帝女蕉尚未脫手,卻聽耳邊金戈交鳴,心中大驚,側臉望去。

卻是楚天璇手裏一柄天權劍沖了進來,想來是久不見人出,心裏惶惶恐怕出了事,這才一劍破了禁制,卻恰好在關鍵時刻救了自己一命。

“塵兒!”楚天璇驚慌喊出,“塵兒你沒事吧!”

楚緲塵慌忙應出,“我無事。”

楚輔被楚天璇一劍擋開,因着本來道行就低,此時竟一口血吐了出來,正濺在天權劍上。一雙美目滴溜溜一圈轉去,卻又笑着說,“二師叔怎的進來了?我方才才制服小師叔,正要破禁制出去呢。”

楚天璇面上陰晴不定,楚緲塵看的真切,她持劍那手,分明在顫抖,想來是極怒,卻壓抑着,半刻啞然道,“給她鬆了。”

楚輔欣然道,“好,”卻接着問,“不過師叔必須先告訴我,為何喚她塵兒。”

楚天璇聞言身子一顫,天權劍竟沒被握緊,應聲落地,趁着拾起的空擋,強笑了說,“你聽錯了。”

楚輔一笑,“是嗎……不過,輔兒可是聽娘說過,師叔從前的孩子,小名就叫塵兒呢……師叔許是認錯了?”

“臭婆娘,還不快解開!”楚緲塵心知再不出口定然不妙,立即破口罵去。

果然楚輔聞言再無法保持笑意,口中冷聲道了一詞,“開。”

待那紅稠離了楚緲塵的身子,便翩然要向外去。

也正在此時,楚天樞等人也入了進來,剛至場上,才見楚輔,卻見她竟然一口鮮血吐在楚南魚的道袍上,似是虛脫無力,不及人扶便盈盈倒下,楚南魚當即面色大變,衝去將她摟至懷裏,“師妹,你怎麼了?”

楚輔虛弱睜眼,口中遊離出幾個字,“不怪小師叔她們……”便昏去了。

楚天樞等人正是疑惑,向里看去,卻見楚天璇一手扶着楚緲塵起來,一手拿着濺了血的天權劍。

楚緲塵眼見如此大呼不妙,果然楚開陽一見那天權劍上的血便面色鐵青,強作平靜,低聲問道,“師姐,是你……傷了輔兒嗎?”

楚天璇出手是真,雖然並未將楚輔打得如此重傷,“不是你想的這樣,師弟……”

“是你嗎?”

“……”楚天璇一手握緊楚緲塵,隨後道,“你都看在眼裏,何必問我。”

楚開陽一愣,想來並未料到楚天璇竟未否認。

楚天樞心知不妙,楚開陽自五年前失妻,性子再無從前懦弱,更愛女如命,平日裏連楚輔少了根頭髮都要細細追問,現下卻知自己的師姐親手將她打傷,心裏必定氣憤至極,連忙想作那和事老,“師弟,還先別與你師姐慪氣,想來你師姐這麼做也是有原因的,眼下還是快些扶輔兒回去歇息……”

楚開陽看了楚天璇半晌,忽又轉看向楚緲塵,這下眼裏恨意更是明顯。

楚天璇轉又立在楚緲塵身前,擋住那目光,冷聲道,“與她無關。”

楚開陽便“哼”一聲,抱了楚輔,只自己下得山去。

楚天樞慌忙對楚天權拜了一拜,“都交給師兄了。”於是自己也帶了楚南魚緊緊追去。

直至此,楚緲塵才“噗”的一聲,將方才忍力咽下的那口血嘔出,隨手用袖擦凈,全然不顧楚天璇的慌張,轉對楚天權道,“還望師兄莫對他人說出。”

楚天權平日裏不僅話少,連表情也木的緊,現下卻面有驚色,但還是不語。

只楚天璇惱得淚如雨下,“都怪娘……師娘不好,若能早些破陣而入,你也不必……”

楚緲塵心裏一暖,卻又顧忌楚天權在場,便假裝聽錯,“是啦,師娘對生兒好,生兒是知道的,師娘就若親娘般待生兒好的……”

楚天璇連連點頭,顧不上擦自己的眼淚,用雪白的袖子將楚緲塵嘴角血跡抹去,又溫柔道,“生兒放心,有師娘一天,定不叫人再欺負你。”

楚天權揚手一收,天權劍便入了自己袖子,嘆氣道,“開陽只是氣暈了腦袋,輔兒定不如表面嚴重,師姐帶生兒先回吧。”

兩人應了,這才離了場去。

待到場上人撤了個乾淨,卻獨獨星麟子坐在場中,因他人小,又一身黑衣,待到夜幕降臨就彷彿沒有此人般。

夜更黑,卻也出了一人走向場中,辨不明此人是誰,只是步履蹣跚,本來行至場中,似乎意識到了星麟子的存在,又轉身緩緩離去。

“老人家,”星麟子忽然開口道,赤紅的瞳孔在夜色里亮得宛如紅鑽,“何以夜深還在此遊逛?”

那人彷彿未聽見任何事情,只默默向外走去,手裏沙沙做響,星麟子看去,原是拖了一個掃帚,於是又道,“老人家,你其實聽得見,不是嗎?”

這掃地老兒並未停下腳步,繼續向前走着,星麟子手中一朵黑蓮忽然綻放,帶了斗亮紅光,卻是這紅光,照亮了這老人的臉,卻正是那日在楚緲塵門前掃地的老兒。

他雖聾且啞,卻並不盲,立即伸手去擋那光,但不料缺一食指,光不受遮,刺得他眼睛疼痛,只得舉起掃帚去打那黑蓮,模樣可笑至極。

星麟子無心捉弄他,正欲繼續說話,卻見旁的來了幾位楚仙弟子,邊說邊笑着過來。

看見那老頭自己舉了掃帚空中亂揮,便嬉笑着過來,一個奪了他的掃帚害他去追,另一個卻絆了他一跤,見他狼狽便轟然大笑。

那老頭跌倒也不哭叫,只從褲襠縫裏向後偷看了去,星麟子早不見身影,他這才鬆了一口氣,將臉埋在土裏,彷彿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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