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第二十二回

“鹿先生好闊氣。”

生不得拱拱手,“鹿某隻是一介生意人,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這些東西了……驃騎大將軍神勇,怕是另有看中的……只管告訴草民,草民也好孝敬。”

王守澄將正在摩挲珠寶的手收回皮草袖籠,眼睛一轉,忽然說,“鹿先生……是安王一派的吧。”

生不得假似惶恐,“小人只是一介平民,哪裏算什麼派系……大將軍莫叫草民為難才是。”

王守澄長笑,“鹿先生何來此說,你我都是聰明人,我又怎會不知你心中所想呢。”

生不得這才鬆了氣似的,笑說,“只是大將軍也知道,文宗除太子外,最為寵幸之人便是陳王殿下……鹿某不敢冒這個險。”

王守澄雙目凶光一現,上好的紅松椅子硬是被他捏碎了一個把手,隨後又笑說,“鹿先生多慮了,不過……太子是誰,怕未到那時也難說,想來文宗即位,也是我等擁立,這立太子一說,未得我等知曉,定是謠言……”

“將軍英明,”生不得又說,“聽說文宗此次中風痊癒,也多虧了將軍舉薦門人鄭注鄭先生,文宗定將感激。”

王守澄卻面色更為難看,“天寒雪疾,先生怕是晚了就不好走了吧。”

生不得哪裏聽不出來王守澄的逐客之意,立即行禮拜別,臨時卻雙手托出一對明珠置於案上,王守澄這似才舒爽些。

“爺。”楚藍從旁的迎上,將風衣給生不得繫上,借這機會,卻又耳語道,“穎王門下有人來了。”眼神閃爍,分明心情激動。

生不得一笑,“出去再說。”

此時仍在王守澄可監視範圍內,不知會出何變故,自當小心為妙,楚藍也知道,點了頭,替生不得掀開軟轎的幕簾。

只是這一掀,生不得卻呆立當場,轎子裏,端坐着沖自己笑的,不是緲塵,又是何人!可如此,萬一被人察覺又如何是好。

楚緲塵似是瞧出他的不安,伸出右手晃了晃那扳指,“不怕的,我得了件寶貝,可隱匿身形無人可查。”

生不得這才惶惶坐進了轎子,頗有激動之色,卻愣了半晌,再又看向緲塵,忽然笑了出來。

緲塵雖然不解但也不自覺跟着笑了出來,這一笑,心中的擔心都拋去了腦後,彷彿那些年在苦器一樣單純,踢過去一腳,“臭書生,你笑什麼?”

生不得一回手抱住緲塵,將她的腦袋摁在自己懷裏,“你知道我在笑什麼……”

緲塵回抱生不得,這從小便依賴着比父親更親兄長更值得信賴的人,真的是活生生的在自己面前啊,不是北山狍所說的重傷不治,不是傳聞中的消失天邊,而是活生生的被自己抱着,可以貪婪的呼吸他熟悉的味道。眼淚浸濕他的衣裳,不肯抬起臉來,“臭書生……”

生不得眼眶一熱,終究還是沒有掉下淚來,如他般在苦器魔道這麼多年,能夠真情外露到如此地步,已是不易,於是又打趣道,“偷來的……沒想到你真的長大了,連胸口,都好似個女人了鼓鼓的了。”

楚緲塵一拳捶過,哭笑不得,怎麼認真的話,給他說出來,都好象個無賴。

生不得攢着袖子擦乾淨緲塵的淚水,“哭什麼,爺爺我還沒死呢。”

“你和楚藍……這三年,還好嗎?”

生不得點點頭,“好,好到不能再好,你沒看見我如今富甲一方嗎。”

楚緲塵假裝鄙視,“倒是成個商人模樣了。”

倆人嬉笑一陣,楚緲塵說,“倒是你怎的碰見藍使又與他一起了。”

生不得長嘆一口氣,“那日我被穆焚引來天邪門高手,打成重傷,幸得祭出換天扇才得以脫身,這法寶卻也丟了去……此後我轉去尋你到了蒼山下,機緣巧合才遇見了楚藍,你可知那時他在做什麼,居然在賣柴……”

楚緲塵奇怪,“怎會賣柴?”

生不得說,“他說你命他三年內為你壟去蒼山一半產業,他又不會別的,只好賣柴餬口。我倒好笑,這天邪門中人為何如此不通事理。如是帶他從頭做起,偷搶矇騙全都做過,居然也成了蒼山首富,未免招人懷疑,便帶他來了長安,用那些錢財開始在長安做起正當生意,此後又巴結上安王,這才在長安站穩了腳。”

“那為何又起名鹿先生?”

生不得拍手大笑出來,“虧得你還收了人家的魂魄,難道你不知,天邪門中人,都為妖類,所以藍使自然也是動物所化,他原型便為鹿,我因着好玩,便起了名做鹿先生了。”

楚緲塵忽然拉住生不得的衣袖,“可我不明白,臭書生你為何要幫那安王,安王能給的,穎王也能給,你為何要助他謀害太子,為何要將阿依瑪絲送給他啊?”

“你不懂。”生不得嘆息道,“我要為你打算……安王有他母妃楊妃,有天邪門,不是那麼容易就被扳倒的。就算穎王現下得了楚仙後盾,卻也得罪南天正一,僅從眼下看來,安王登上那皇位的可能,是絕對大於穎王殿下的。”

“但我聽穎王說此前敬宗,文宗皆是宦官所立,要想成功即位,想來還是要得到宦官首肯的,安王就算有多方相助,少了宦官的支持,想來也是不行的。”

生不得點點頭,“你說的對,所以今日我才會拜訪王守澄。王守澄一介宦官,掌握神測軍十萬兵力,無人敢動,連皇帝都懼他七分。若他想薦一皇子,文宗斷不敢多言。但今日我探得口信,似乎他並不看好現下得寵的陳王,也不完全站在安王一邊……似是也在望風。”

“望風?”

生不得突然問,“若你為王守澄,怎樣的太子對你最有利呢?”

楚緲塵想了想,“你是說,他雖然不敢開罪安王那方勢力,可也不願安王坐那皇位,以免日後不好控制?所以,他要尋覓一個最溫順最聽他話的皇子?”

“對。”生不得捏捏袖口,“這是王守澄的打算,但……文宗卻未必認同。他好歹也是一國君主,就算現為宦官傀儡,也有自己的想法,說不好早想除掉王守澄一系。”

“可文宗中風才愈,連治療他的先生鄭注也是王守澄舉薦的,怎麼可能恩將仇報對王守澄不利呢?”

生不得對緲塵笑笑,“鄭注雖為王守澄所薦,卻被文宗所拉攏以至反叛,王守澄早對其不滿。你還太年輕,不能完全理解朝政中的恩怨。不過你是否記得,文宗身邊有位宦官,名為仇世良?”

緲塵點點頭,“穎王有提起過,只說此人相貌英偉,倒是頗有霸氣,只可惜做了太監,但又說此人與王守澄一向不合,雖同為宦官,卻素來不同事。”

“不錯。文宗此間對王守澄交惡,就必然會用另一方勢力來打擊他,這是帝王家的權術遊戲,你只看不久,王守澄會因為太自以為是而開罪皇帝。聽聞那鄭注也舉薦了身邊好友李訓為文宗謀事,頗得寵愛,而仇世良與李訓從前又有幾分交情,想來會與文宗說不少他的好話,如我猜測不錯,文宗定會重用仇世良來瓦解王守澄的勢力。”

楚緲塵聽至此,對生不得又多了幾分佩服,“臭書生,從也未想過,原來你對朝事也如此精通,看來要介紹穎王與你認識才好。”

生不得搖搖頭,“我原本就被天邪門人盯上,若再與穎王有交情,豈不誤了大事,日後若安王得皇位,誰來保你?”

緲塵心中感動,將拇指一立,“不怕,還有這個呢。”說罷便將血玉扳指的來歷與生不得講了一遍。

哪知生不得聽后便要拜下。

楚緲塵慌忙攔住,“生不得這是做何!”

“你手中有魔聖信物,便是我魔門至尊,生不得當然要拜。”

楚緲塵氣得一頓亂踢,因着轎小,生不得本躲不開那拳腳,卻也不擋,任拳腳落在自己身上,“你這迂腐的書生,若我為魔門老大,你自然排不了末,又為何與我作那些唬人的姿態,當真要氣死我!”

生不得聽見此話,才恢復了玩笑的表情,“我就知道你要這麼說,不過,樣子還是要做足的,日後你當真坐大,我也要用今日的話去壓你,你可不許反悔。”

“自然不會。”

兩人又說笑了一陣,感覺出了王守澄勢力範圍,才相拉着手,用血玉扳指隱遁了身形,向十六宮處飛去。

此時王緋衣正奉了茶去李瀍處,正行至門外,忽然李瀍匆匆向外走出,急忙迎上去問,“穎王這是要去哪裏,奴家正奉茶來呢。”

李瀍眉頭皺到了一起,“要去甘露殿,皇上急昭我等前去,似是回紇窨颯可汗使者來訪,需要各王子全去商談。”

“怕是不是好事吧。”王緋衣面帶張。

李瀍見其為自己擔心,心裏一暖,握住了王緋衣捧茶的雙手,因着茶水燙,隔着王緋衣的雙手也感覺到了溫度,在這冬日裏,寒風天裏,真真叫人暖進了心裏去。

王緋衣雙手被握,當下情動,面帶桃花,眼見就要順了那情理獻上自己的紅唇。

卻聽得不遠處一聲呼喚,“師兄!”

手立刻被放開,茶水,也濺了一地,那些碎瓷,片片刺到心裏去。

幾乎要滴出血來,染紅這眼前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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