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下)

第十八回(下)

楚緲塵之男裝,自不算陽剛,明眼人當然可以看出此乃女子喬裝,但她偏就適合極了少年扮相,不似現下女子嬌柔,不似女子應有文弱,雖然沒有國色天香之面容,但卻英姿颯爽,加之不做作的笑容,別樣感覺記掛心間。

“怎樣,姐姐是否都看呆了?”楚緲塵壞壞一笑,“只是師兄衣裳太大,十三四歲時穿的我還得掖着袖口,免得滑下。”

王緋衣下意識轉頭,看見李瀍正看着楚緲塵出了神,心中又是一痛,強做歡笑,“如此便走路小心些,免得絆了跤。”

楚緲塵點頭謝過,“師兄,還不走嗎?”

李瀍這才回過神來,支了下人去備轎,領着楚緲塵向那太子殿去了。

直到太子殿門口,李瀍放心不過,於是又叮囑楚緲塵,“切記不可亂說話,叫人鑽了空子你捉弄你。”

楚緲塵將扇子橫過嘴邊,點頭微笑。

也就在此時,旁的又是哈哈幾聲,兩人回頭看去,正是那國舅爺正蹲在地上啃一隻大豬頭。

楚緲塵聞着香味,肚裏咕咕做響,想起清早被軒轅十四鬧醒,卻還沒進過食,於是道,“叫花子,你可給我點也吃?”

李瀍大驚,正要道歉,卻見那國舅爺歡喜從口袋裏又拿出一隻大雞腿,遞了過去給緲塵,緲塵將扇子一插脖后,居然就也要蹲下去接着吃了,李瀍趕忙攔住,“生兒,太子府宴請賓客,豈有少了吃食的道理,現下撐飽了你,呆會怎麼辦。”

楚緲塵想了想,“叫花子,你且在這等着,待爺爺我吃完出來,再給你帶好吃的。”

國舅笑着點頭,自己拿回雞腿又啃。

李瀍拉着楚緲塵接着向前走去,“可不能再與人隨便說話,你可知那人便是國舅?”

楚緲塵驚訝,“王公貴族還有做的如他般落魄的,實在少見。”

李瀍看向前方,“卻也不光是他這般落魄,你且看前面。”

楚緲塵望去,只見一月白色布衣男人,正倚在一棵合歡樹下睡覺,合歡樹花迎風落下,宛如紅雲一片片罩住其身,那男人鼻子一癢,微微皺了眉頭,卻又接着睡去。

李瀍輕聲解釋,“此人乃是我叔叔光王李怡,年紀卻也與我相差不大,只是……生來愚鈍,宮中太監都稱其為不慧公。”

“不慧公?”想來這名字背後的意義,楚緲臣嘴角一彎。

也就在此時,李怡居然睜開了雙眼,定定看向楚緲塵,四目相對,李怡眼中精光一閃,但瞬間又咧開嘴笑着,然後拍着身上的合歡花瓣站了起來,此人生得儒雅,面貌俊朗連李瀍都要自嘆不如,雖不魁梧,但肩寬背直,雙手及膝,眉粗眼大,雙目黑白分明,卻又帶了些混沌。李怡剛是站起,卻又跌了下去,原來樹根絆住了腳,當即摔了個狗吃屎,楚緲塵笑出聲來,卻又心裏暗嘆可憐了一副精明相貌。

卻是旁的又有一小沙彌過來扶起了李怡,李怡鼻上粘了不少土,也顧不得拍,紅着臉看向楚緲塵,既而又看向李瀍。

李瀍於是行了禮,“叔叔這一向可好?”

李怡慌忙點頭,“好好,好……”再又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李瀍暗笑不慧公蠢鈍,一回頭,卻看見楚緲塵定在那裏,淚光盈盈,頓時震驚,何時也未見其失態如此,連忙順其目光看去,卻見那小沙彌,也呆若木雞。

“不舍?”楚緲塵試探念着。

小沙彌張了張嘴,卻又什麼也沒說出,倒是李怡疑惑轉頭問去,“知玄,什麼是不舍?”

原來那沙彌名叫知玄,他搖搖頭,“許是施主認錯了人,小僧名叫知玄。”

楚緲塵心中疑惑,但現下與不舍分別時,其才十歲,現今四年左右過去,如何也面貌大變,自然不敢肯定,但見其語氣,神色,分明就是當日那怯懦卻又深藏不露的不舍,怎的就是不承認呢……思慮瞬間,恢復平靜,笑道,“多是生兒認錯了人,穎王光王切莫怪罪。”

隨後招呼穎王離開,李怡痴笑着向兩人背影看去,“我們也走吧。”

知玄點頭,跟隨光王身後入了席去。

太子李永得了美妾心中歡喜,春風滿面,對那鹿先生滿是感激,說是答謝其獻美之事,其實還有期待更多好處的心思,那鹿先生又如何不知道,當日裏就遣人送了許多金銀珠寶來。

李永得了這些,心中越發歡喜鹿先生,交代留了上座給鹿先生。

卻說李瀍原本坐下,卻聽李成美眉頭一挑,故意大聲向李永提醒,“太子殿下,您可還記得昨日裏累您笑得岔氣的舞伎?”

李永得一美人激情一宿,早將昨日之事拋卻腦後,現下得了提醒,才有些回憶起來,“卻是有些不記得她的長相了……”

李瀍心中暗罵,但也只好假意笑說,“卑微賤俾太子殿下又如何會記掛心間,倒是那胡女似乎頗得太子殿下喜愛。”

李永立即笑說,“然也然也,還是鹿先生合了本太子的意,那個阿……阿什麼絲真是極品。”

楚緲塵心中一嘆,這便是女人的命嗎,入得深宮已是不幸,被如此齷齪之人踐踏,卻連名字都不被知曉……

李成美見話題被挑開,心中不爽,再次進言,“太子殿下美女自然見得多了,倒是昨日那舞伎,更有別樣姿色啊。”

李瀍氣惱,正欲反駁,卻忽然聽得李永大笑,“成美,你頻繁提及那舞伎,莫不是看上了她?如何需要本太子成全你嗎?”

李成美一愣,蒼白面上居然浮上紅潮,“太子誤會了……我……我是……”

“哈哈……”這又是李溶的笑聲,“成美也有動心的女人嗎?”

李成美氣煞,狠狠看了一眼李瀍,再不做聲。

李瀍這才放下心來,此時李永激動從首座走下,行至李溶前,“這位可是鹿先生?”

那鹿先生及其隨從跪下,“太子殿下千歲千千歲,陳王,安王,穎王殿下千歲千千歲。”

楚緲塵應聲回頭,也去瞧那鹿先生究竟何人,卻呆愣當場。

那鹿先生,生得白皙無比,身着儒衫,手裏一把紙扇,眉眼幾分邪氣,笑時嘴角向一邊抬起,不是生不得又是何人!

滿席歡喜,卻是楚緲塵一人立在穎王身後,張嘴無聲。

那鹿先生回頭一掃眾人忽然瞧見楚緲塵,但卻無表情變化,只自己行了禮去,或許是當她世家子弟,但就如陌生人般,回看向她。

李瀍心裏驚訝,今日楚緲塵已是兩次失態,究竟何故?回去定要細細問了清楚。

李永順了鹿先生的目光向席間看去,正正看到那含淚立唯一立在席間的美少年,也是一驚,他卻不知,原來世間還有如此人兒,雖着男裝卻風韻卓然,雖不施粉黛卻絕不失去顏色,心中一嘆,頓時眼裏容不下了別人。

不說李永,甚至連李溶,李成美,也是一驚,他們何曾見到,穎王李瀍身邊卻還有如此妙人兒。

李瀍知道事情壞了,心裏忽然被火燒得焦焦的痛,一時竟也想不出法子來應對。

卻是那鹿先生說了話,“不知太子殿下,對鹿某送上那美人兒,可還滿意?”

李永被打斷,腦中又浮現出阿依瑪絲的異域風情,國色天香,平了幾分心思,“正要多謝鹿先生獻美呢。”

鹿先生笑答,“如此甚好,鹿某今後定當儘力為太子做事。”

李永拍手,“如此便請先生上座吧,今日定要盡興而歸。”

鹿先生隨太子走入上席,楚緲塵看去,卻又是一驚,原來鹿先生身後那隨從,不是別人,正是藍使楚藍啊。

究竟何故,他二人竟在了一起,究竟何故,他二人竟用這鹿先生的名號,得下了長安一半財富,又深入宮中……究竟,三年間,發生了什麼事情?

李瀍清哼一聲,將楚緲塵拉回現實,她抱歉一笑,立即又恢復如常,雖然心中仍然激動,但再不顯現面上。

李永與鹿先生談笑着,眉眼卻不住看向李瀍身後,終於再也忍不住,“五叔,如何卻不介紹你所帶來的隨從?”

眾王明知這話來的奇怪,卻也沒人質疑,畢竟所有人,都對那男裝少女心懷好奇。

李瀍心道不知如何回應,李成美卻又低低回了去,“太子若非不記得自己請了何人來。”

李永一愣,“難道,竟是昨日那舞伎?”

李瀍硬着頭皮點了頭,楚緲塵慌忙低下頭,盡用頭髮遮住臉去,暗道不好,莫非真叫這病癆鬼看中?

李永手中杯子落地,酒水灑入土中,浸成黑泥。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光王李怡怯懦的聲音打斷了席間的平靜。

李溶惱怒的看着自己被澆濕的新衫,瞪向李怡。

李怡身後的小沙彌,此時又走出來,“是小僧的錯,是小僧為光王殿下撣灰時,拍落了光王殿下手中的酒杯……還請安王殿下責罰。”

李溶原本衡量李怡身份,雖然無地位可言,總算同為王爺,此時出現替罪羊,哪裏還肯放過,“來人,給我把這小和尚拖下去,重重的打!”

李怡呆坐在地,忽然反應激烈,“溶兒,溶兒,不打他,不打知玄,是叔父的錯……”

李溶怒極,“叔父,您身邊跟了此等奴才,卻也是累贅,溶兒今日就替您教訓他一番。”

知玄咬緊下唇,面色不變。

席間遭此一鬧,李永也暫時沒再去注意楚緲塵,楚緲塵心念一轉,忽然李永腳下黑泥,生出一計,也倒些酒水在地上,然後趁機抓了一把。

那方李溶鐵了心要杖死知玄,李怡卻大哭不許。

席間鬧哄哄一片,楚緲塵擔心無比卻只能忙着手裏東西,只盼有人能助那光王李怡,莫叫名為“知玄”的小和尚吃了虧。

“安王殿下……”果真有一人走出了席間,拱手說道,“相信這位小和尚,卻也不是有意冒犯的……還請賣下官一個面子,也莫擾了太子殿下的興緻吧。”

李溶定睛看去,此人正是當今宰相李德裕。時朝廷內分牛李兩黨,牽扯眾多,經過數年爭執,終以李黨首腦李德裕拜相告終,如何能不給面子,只好假意消氣,“如此也好,再有差池,仔細你的腦袋。”

知玄叩拜謝恩,起身時感激的看了李德裕一眼。

李德裕卻冷哼一聲,坐回席位。

李永雖被攪亂心情,但還是終於回過神來,想起方才話題,再次詢問,“五叔可准那俾女與我等再瞧上一瞧?”

李瀍焦急,“太子殿下,那俾女其實樣貌醜陋,怕叫您看了難受。”

李永心想,明明氣質超群,何來醜陋之說,怕是推絕之詞,原本礙了情面也當假裝應承,今日卻是偏偏被引了心頭的火兒,下也下不去,於是假裝不在意,“不怕的,還是叫她出來瞧瞧吧。”

李瀍還要推辭,楚緲塵卻扯了他的衣袖,站出身來,將聲音做的無比細高,“謝太子賞識,謝太子大恩,謝太子……”

如此一謝,謝過了半柱香的時間才停。

李永礙着面子,一直沒打斷,眼下心也煩了,見其停下來,忙着打量,卻見她扇子擋着中間半張臉,死活瞧不仔細,於是又說,“抬起臉來,讓本王看仔細些。”

那些個王爺,如李瀍,焦急堆在臉上,如李溶,湊了臉去熱鬧,如李成美,手裏捧着杯子,卻轉了眼睛過去,如李怡,又是傻笑着喝起酒來。

“啊!”李永面色瞬間蒼白,撫着心口跌到地上。

楚緲塵扇子放下,中間半張臉露了出來,如同被燒焦的黑碳般,連人樣也沒了,上下半張都還是好的,卻就是正中間那一片,一橫條,卻翻了批卷了肉,再看下去,怕是忍不住都要吐了出來。楚緲塵暗笑,這黑泥做效果,還是有用的,只用符咒引來玄黃真陽火將其燒出形狀,再粘貼在皮膚上,還真是似模似樣。

再回頭看向眾人,李溶下巴幾乎要落到了地上,李成美酒水全喂在了下巴脖子衣領里,李瀍卻是終於神色一寬,忙上前假裝怒道,“混帳,還不快退下。”

楚緲塵當然知道王爺們尤其是李成美見過自己相貌的也不是傻子,做戲當然做足全套,立即應聲是,然後匆匆向外退去。

她方是一離去,場上突然出了笑聲。

李永才又坐穩,發現是鹿先生在笑,以為笑自己被嚇倒蠢樣,有些氣惱,心下好感失了幾分。

鹿先生瞧出他不爽,立即拱手道,“太子殿下瞧那女人,可像一物事?”

李永在氣頭上,“什麼?”

鹿先生笑說,“像不像被刮花臉的狸貓。”

李永一呆,還真覺得有幾分像,可怕倒也退了幾分。

也在此時,李怡突然推倒桌子,躺在地上,“痛……”

知玄緊張,“王爺,您是哪裏痛?”

李怡指指肚子,又指指腦袋。

李安早瞧他心煩,便說,“叔父既然難受,不如先行回去吧。”

李永也點了頭,“如此便差管家送您回去吧。”

李怡擺手,“不用……有知玄……便好。”

李永想了想,大抵覺得也沒必要對不慧公太好,於是准了他。

知玄扶了李怡,二人便離席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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