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黑色鋼琴
白楓出現的時候,少女他們還沒有走出大門。
而當白楓剛走近大門,便與他們正面相見。
“楓!“
我聽到少女激動的聲音帶着驚訝的喜悅。
白楓的表情竟冷淡地讓人心寒。
他透過黑色的一片,直接望向我。
“煥雪,到這邊來!”他說。
少女回頭,眼裏露出敵意。
我覺得尷尬,腳步移不出半步,白楓便走了過來,看見我面露難色,問:“怎麼了,煥雪,身體還不舒服嗎?”
我搖搖頭,這時候,少女已經走了過來,直指向我,問白楓:“楓,她是誰?”
白楓一直看着我,眼裏露出疑惑而擔憂的神色,似乎沒有聽到少女的問話。
黑衣男子走過來,表情波瀾不驚,聲音沉寂:“白楓,先回家吧。”
白楓似乎很聽男子的話,雖然眼底掠過許些不悅,但還是點頭,拉着我,跟着男子走出酒店。
少女見狀氣急敗壞,跟在我們身後怒氣衝天道:“白楓你個混蛋,你又想無視我嗎?”
白楓拉着我至始至終沒有回答她半句話,我有些為難,回過身去看一直緊跟着我們氣得緊緊咬嘴唇的少女,因為怒而漲紅了臉,竟讓她看起來格外孩子氣。
白楓扳過我的肩膀,輕聲道:“剛才去對街買了些葯,回去你就服下,一路上你都很不適應,是我帶你離開了土生土長的地方,為此害你難受我實在很心疼。”
我一怔:“你......出去就是為了幫我買葯?”
“嗯。”白楓道,“沒想到一回來就碰上了哥哥他們。”
我又一怔:“那個,戴墨鏡的黑衣人,是你哥哥?”
“嗯,白佑。”白楓道。
“那麼,她呢?”我指了指身後。
“孟婉怡,我的未婚妻,一個很煩的丫頭。”白楓淡淡道。
我大驚,立即掙脫白楓的手,在我和白楓之間讓出一個空位,看着身後的孟婉憐,希望她能上來,別讓我愚蠢的錯誤毀了他們。
可是婉怡沒有聽到我們之前的對話,我突然間的舉止讓她很詫異,連白楓也呆了呆,然後又要拉我到他身邊,我連連後退。
白楓看着我,眼裏閃過一絲失落,我避開他的視線,白楓輕聲嘆息,然後逕自走向車庫。
如我所料,白家的豪宅果然氣勢不凡,宅前的花園裏,下人們正在整理園藝,他們個個表情木然,眼神呆板,似乎除了處理眼前的花花草草,沒有任何變革能讓他們移開注意力,所以在我們的車停下時,掃地的下人們也只是本能地讓開道路,並沒有歡迎少爺們回來的意思,整個美麗的花園裏,透着一股異常的死氣。
然而別墅內畢竟是繁華而忙碌的,這裏伺候的下人們就顯得活躍很多,端茶遞水,噓寒問暖。
白老不在,這竟然讓我鬆了口氣,因為那張極像父親的臉,讓我覺得渾身不適。
看見白楓媽媽的時候,我總覺得這個女人和白楓一樣,眼神里隱隱透着一股難言的憂傷。
然而她實在不失為一位好母親,她摟着白楓,兩眼泛淚:“楓兒,你可回來了。”那種日思夜盼的情感流露,竟讓我感動地想起我要是失蹤半個月,父親會不會滿世界找我,然後在找到我之後老淚縱橫說:“雪兒,你可回來了。”這讓我忽然覺得這次冒然離島實在是愧對父親。
白夫人平易溫和,她知道是我救了落海的白楓,激動得緊緊握住我的手一遍遍感謝我。
我第一次意識到救一個人不僅是延續了一個人的生命,還可以回報到這麼大的永生的感恩。
白楓稱我來自南亞,孤身一人陪他回申城,想要報答我的白夫人於是欣然將我留下,說要好好款待我,讓我在白家不必有任何拘束。
於是我就這樣在異地他鄉陌生城市住下了。
晚餐很豐盛,卻只有白楓,白夫人和我。
我不知道送我們回來的白佑去了哪裏,我不知道為什麼白老沒有回來,我唯一知道的是白楓對我的關心讓孟婉怡醋意大發,她在被白夫人邀請一起聚餐的時候推脫說有一個派對而離開了。
她走前眼神怨恨地看了我一眼。
我的房間向南,夜晚的月色很美,像被朦了一層淡黃的紗,但是沒有豁夷島的月明亮,豁夷島的月是全世界最明亮的。
白楓敲門進來,我們於是在陽台的鞦韆上一起看夜景。
“我想,你應該多關心孟婉怡,人家可是要嫁給你的。”
白楓搖搖頭,眼睛看向遙遠的未知的遠方:“我是要離開的,我不想耽誤她,所以不得已對她冷酷到底。”
“難道你這次回來了,並沒有決定留下?”我詫異。
“沒有。我只是回來看我媽媽。”
“白楓,究竟是為了什麼,讓你堅決拒絕和家人在一起?”我問。
白楓喝了一杯紅酒,漆黑的眼眸在茫茫的夜空裏追逐隱入雲霧的月,好看的嘴唇沾着紅酒,俊美的臉龐顯得如此憂鬱,他說:“我可以拋下這裏的一切,但是,真的很捨不得我媽媽,她是個可憐的女人,沒有了我,我難以想像被孤獨無助吞噬的她。”
“為什麼會孤獨無助呢?你的哥哥,你的父親不是她的家人嗎?”
白楓笑,很苦的笑:“你也看見了,如果今天沒有你和我,我媽媽就是一個人對着巨大的餐桌吃飯,之前的每一天每一頓飯,她都是一個人度過的。”
“那麼,你哥哥和父親都不回來嗎?”
“他們忙他們所謂的事業,犧牲再多人也無所謂,只要他們的事業,殺人放火也沒關係......”白楓似乎有些醉了,說一些我不明白的話,然後倒在偌大的鞦韆上,睡著了......
我無奈,於是叫來菲佣,一起將他拖回卧室。
送走白楓后,我回屋躺在又大又寬的床上,久久無法入睡。
腦袋裏全部是各種紛繁複雜斷斷續續的畫面,強烈刺激着我的神經,讓我的心一直狂亂地跳動無法停歇,焦躁不安的情緒像海浪一樣侵襲並試圖吞噬我,直到我猛然起身丟開被子才發覺,那不完全是我自己的問題,而是門外隱隱約約傳來的琴聲。
是的,就是那種陰鬱的沉悶的旋律奇特的琴聲,讓我煩亂的心緒更加無法平靜且越發抓狂。
我終於安奈不住,走出房間,赤着腳覓着琴聲走在迴廊上。
聲音越來越近,讓我很快找到了那間房間,門是虛掩的,露出一條縫,可是裏面漆黑一片。
我透過門縫往裏看,偌大的房間裏只有中間有一盞幽藍幽藍的燈光從天花板照下來,燈光下是一架黑色的鋼琴——那種大而笨重的樂器,我在馬來見過——彈奏的是一個穿着黑色風衣的人,在屋內也沒有摘下墨鏡的習慣,這樣的人,除了白楓的哥哥白佑,還有誰?
我可以看見他的側面,他的雙手在黑白鍵上狂亂地跳躍,緊湊的音符讓人莫名產生壓迫感,時高時低時緩時急,如果一不留心沉浸其中,身體就彷彿被一股黑洞般的力量吸引掌控住,無法自拔,周圍的空氣忽然冷冽地讓我不寒而慄。
我企圖挪走步子,可是旋律越來越急音符越來越高,我的身體似乎不聽使喚,無法順從我急欲逃離的心,直到那些聲音高過了一定程度終於讓琴弦無法負荷,他才緩緩停下彈奏,然後定定地坐着,就像石像一般,也不偏頭看我,也不合上琴蓋,就像被琴聲抽離了魂魄的人。
我下意識地移動了下麻木的腳,然後轉身急沖沖跑回了自己的房間,拉開所有的燈,抱着枕頭,獃獃地剋制着顫抖的身體......
清晨,我被敲門聲驚醒,發現自己竟然靠坐着睡了一晚,脖子肩膀腰都死命地酸痛,腦袋發脹,跌跌撞撞地開了門,是白楓的私人司機。
他說白楓在市中心藍島咖啡廳等我,我迷迷糊糊洗漱好,坐上了車。
我在車上不停地打瞌睡,幾欲沉入夢湖,司機停下車時我以為到達目的地要開門出去,他笑着告訴我只是紅燈。
我茫然地游目四顧,然後看見一對男女,讓我迷糊的瞌睡狀態瞬間清醒——我看見樗羽牽着尹戀菲的手,從我們車前經過。
我獃獃地看着他們匆匆走過,在確定自己沒有看錯時,幾乎要叫出聲來,可是司機油門一踩,車在綠燈剛亮起時便飛速開離了十字路口。
我的喊聲卡在喉嚨里,抑鬱地讓我想要跳車,他們親密的牽手動作不時閃爍在我眼前揮之不去,我在極度不悅的情況下見到了白楓,丟給他一張眼袋深黑表情鬱悶的臉孔。
“小熊貓怎麼了......沒睡好還是心情不好?”白楓問,他似乎已經忘記了昨天的醉酒,好奇地看着我笑,他很少有這樣嬉笑的表情。
“都有。”我怨道,“所以你一大早叫我來有什麼事嘛?”
“喝完咖啡,我們去選禮服。”
“你可以叫別人來啊!為什麼非要我?”我怒。
“給你選我怎麼能讓別人來替?你沒事吧?”白楓被我莫名的怒氣嚇到了。
“為什麼?”我問,“為什麼要選禮服?”
“明晚是我媽媽的生日舞會,我希望你做我的舞伴。”
“孟婉怡呢?”
“我希望你做我的舞伴。”
“為什麼不找她?她才是你未婚妻!”
“我希望你做我的舞伴。”白楓的表情忽然變得嚴肅而認真,口氣一次比一次重,一次比一次不容拒絕,“你,藎煥雪!做我的舞伴!”
我不想看他倔強堅持的眼神,端起茶杯往嘴裏灌咖啡,可是咖啡對我無效,在選禮服的大廈里,我睡着在更衣室里,白楓闖進來時,我只穿了一件深V衫,隨即又被他嚇清醒了。
“你出去!”我吼道,白楓轉身帶上門,表情尷尬又無奈,我就在這樣的情況下,選了一套墨紫色晚禮服,竟然挺合身還很耀眼。
我之所以覺得很耀眼,是因為當我攜着白楓的臂腕走近白家開派對是另外一幢郊區別墅時,接待的人員都用艷羨的目光看着我墨紫色的晚裝搭配着我生來墨紫色的頭髮。
“你很美呢!”白楓在我耳畔輕聲說道,似乎該驕傲的人是他。
我笑笑,抬眼,然後在舉辦派對的大廳門口看見了孟婉怡。
當時她着一身淺綠色淑女裝,墨黑的髮鬢繫着淺綠色的鳳尾蝶,站在繞滿鮮花的旋轉樓梯口,美麗得脫俗。
而我下意識地掙脫了白楓的手,我想,孟婉怡好歹是他未婚妻,我們這樣不倫不類地進去實在有失大體,我於是借口道,“白楓,我要去下洗手間,你們先進去吧。”
沒有等白楓開口說等我,我便迅速閃身走近了廳側的洗手間,我在洗手間的鏡子面前仔細而又自戀地端詳着自己的容顏,不由輕笑起來:“如果樗羽看見我這樣,一定會十分驚喜的。”可是隨即想到昨天看見她和尹戀菲的牽手,心裏便積聚了憤怒和委屈,十分不悅,心裏想着要是再看見他一定要往死里湊,然後奇迹般地在洗手間外面碰到了他。
“樗羽!”我驚叫。
他立即用食指堵住嘴唇示意我安靜,然後狠狠拍一下我的腦袋,罵道:“你個呆瓜吼什麼!”緊接着霸道地拉起我往大廳反方向走去。
“你放開我!你幹什麼?你這個花心大蘿蔔,我恨不得踹死你啊!”我叫囂着跳躍着還是力不從心被他拉到了一個僻靜的角落。
我狠狠瞪他,他穿着深藍色的西裝,亮藍色的襯衫,英氣逼人地將嘴角一抹壞壞的笑拋向我,說道:“你私自出島還這麼囂張!我且先不和你計較,因為你穿成這樣子還挺有人樣兒的。”
“我......你,你一個邪神穿這麼正派幹什麼?”我惡狠狠問道。
“這種大場合不穿體面點怎麼混的進來?”
“你混進來有什麼企圖?”
“為了你啊!”
我怔,覺得可笑。
“我有白楓陪着,你還是去照顧你的戀菲吧!”
“哎呀吃醋了?”他盯着我賊笑,笑過一陣便將表情沉下來,頗為嚴肅地問:“這種生日派對,你不覺得一份禮物也沒有準備實在很不好意思嗎?”
我恍然大驚:“是哦,我......我怎麼這麼不懂規矩?現在去買,應該還來得及。”我說完就要往外面沖,被樗羽一把拉住,他突然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隻扁平的紫檀木盒子,遞給我說:“呆瓜!我已經替你準備好了!”
我怔怔地接過,打開,看見一對藍玉龍鳳鐲,龍鐲霸氣,鳳鐲婉柔,各自鑲嵌着白金龍鳳圖案,精美絕倫。
“這個......你替我準備的?”我有些茫然,“可是你怎麼知道我......你跟蹤我!”
“你有時間在這裏審問我,還不如快點進去,你要是在眾目睽睽下遲到了,那真是大煞風景呢!”樗羽輕笑着說。
我來不及揣度他的嘲諷,轉身欲走,忽又回頭,問:“你,你昨天......”
“我牽着的是尹戀菲,想着的是你,行了吧,小呆瓜?”樗羽狡黠地笑。
“不行,你腳踏兩條船,會遭報應的!”我恨恨道,雖然心下暗喜,然後抱着盒子,走向大廳。
我還是第一次參加這種大型派對,走近門口時,一位服務小姐熱情地將一朵白色玫瑰系在的我手腕上,然後將我領了進去。
行行**的亮麗服裝在絢麗多彩的燈光下幾乎要眩暈了我的眼睛,醇香的酒味里射來各種目光:驚異的,艷羨的,不屑的,傲然的,友好的......我不想淹沒在這種氤氳的燈火和非常的氣氛里,游目四顧,遠遠地望見了一襲白衣的白楓,然後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急急忙忙走近他。
“煥雪你來了。”白楓拉過我的手,再次將我向白老和白夫人介紹,我還是不敢正視白老的眼睛,那種神似,讓我膽寒。我禮貌地遞上禮物,也顧不上白夫人贊誇些什麼,趁機接過服務員遞上來的一杯雞尾酒,半透明的紅色里夾雜着花瓣般的金黃色,然後被我一口氣喝掉一半。
“很珍貴漂亮的一對手鐲呢!”我聽見白楓笑道。
“是哦,害得我忍不住想要戴上呢!”白夫人歡喜地拿在手裏把玩着。
“那就戴上吧。”我說。
“這個......剛剛送來我們就要迫不及待地戴上,成何體統哪!”白夫人笑。
我不知道他們還有這樣的規矩,心裏暗暗納悶,這時候白楓似乎看出我臉上的異樣,說:“媽媽,這個時候還計較這個,你看煥雪都懷疑您是不是真的喜歡她的禮物呢。”
“喜歡,當然喜歡。”好心的白夫人急忙回答道,其實我本無懷疑的意思,他們喜歡最好,不喜歡我也沒辦法,現在白夫人怕我不開心,便當著我的面欣喜地戴上了鳳鐲,還鼓勵白老也戴上,白老本來嚴肅着臉拒絕,但是不好得罪今晚的壽星,便依意戴上了龍鐲。
樂隊換了首節奏歡快的曲子演奏,白楓忽然向我伸出手邀我跳舞,我連連搖頭拒絕:“我不會啊。”
“跟着我就好,不要怕。”白楓牽起我的手,我看了看四周,男男女女一雙雙一對對都牽起手來翩翩起舞,優美的舞步是我怎麼看也看不明白的,我還是搖頭,可是身子忽然被白楓帶起,不自覺地旋轉起來......
在白楓的腳被我踩到不下於二十次時,我終於跟得上他的舞步了,並且越跳越熟練越跳越帶勁,我看着白楓俊美的臉龐清逸的笑容,在優美的樂聲里深深陶醉了,要不是肚子開始打鼓,我不知道要沉迷到幾時......
我離開白楓一個人來到吧枱前,巨大的半圓形吧枱上擺滿了各種美味佳肴,可是看了又看,我竟然不知道從何下手,沒有看見筷子和碗,周圍也沒有其他人,我怯怯而又傻傻地準備伸手直接拿時,面前突然出現一隻純白碟子,碟子上放一把小叉子,然後我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喏,用這個。”
我扭頭,看見孟婉怡略帶怨恨而不屑的目光。
我道聲謝謝,接過碟子,然後用叉子去叉肉片吃,我想我當時的動作一定笨拙得可以,只聽見孟婉怡嘲笑的語氣:“你到底是那裏冒出來的鄉下丫頭,看看你,笨手笨腳的。”
“我是在一個孤島上長大的,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離開過那個島。”我直言不諱。
沒想到這句話引來孟婉怡深切同情的目光:“那你不就是女版魯賓遜?”
我不知道魯賓遜是誰,木然地搖了搖頭。
而孟婉怡繼續疑惑地問道:“白楓怎麼會認識你呢......哎,你說,在白楓失蹤的三個月裏,你們有沒有發生過什麼?”
我噗哧一聲笑出來,問:“你是指什麼?”接着我便把我救起落海的白楓,然後他帶我去馬來的事告訴了她。
“就這樣?”她問。
“就這樣!”我答。
她懷疑地看着我,然後撅起櫻桃般的唇,怨道:“可是他好像很喜歡你,他貌似要把恩情轉化為愛情......”我正想解釋,她突然提高分貝說,“但是!我......除非是白楓真的不要我,否則我是不會把他讓給你的!”
我又笑:“我有意中人的。”
“什麼?”
“在我們豁夷島上,我的意中人叫樗羽,他很照顧我。”
“原來魯賓遜真的有星期五呢!”孟婉怡大叫,我當時不理解她的意思,只覺得這是個可愛的女生,不久我翻看了福迪的《魯賓遜漂流記》,然後捧腹大笑,那個時候,我和孟婉怡,已經成為了閨中密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