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寵護
海底城的夜晚沒有月亮沒有星光,只有頭頂幽藍的魚形燈光悠悠地散落在玻璃牆外的海水裏,園子裏載滿茶蘼,白色的花瓣微微透着寒氣,清幽的芬芳瀰漫在紫木槿鼻息間,卻感覺異常苦澀。
“柯老都告訴你了?”夕陽淡淡地問道,他躺在茶蘼樹旁的一張軟榻上,表情淡漠,漆黑的眸子波瀾不驚。
紫木槿沒有回答,只是凄然一笑:“難怪,你非要和眼下最強盛的生研集團一決高下,哪怕輸得慘烈,也至少要證明你們不是好欺侮的。”
“我沒有輸。”夕陽糾正道,語氣平靜,就像是在說“今晚風有點涼”一般平靜,可明明心裏是在乎的,臉上偏偏一副傲然的不羈。
紫木槿走近去,坐在軟榻旁的圓石上,頭輕輕枕在他扶在軟榻手柄上的手臂,聲音柔軟溫和:“和我一起去一趟豁夷島好嗎?”
“我們的船兩年才經過那裏一次。”
“我不是想回家,只是帶你去那裏看一看,你不喜歡,我們就回來。”紫木槿慢悠悠地說著,眼裏卻慢慢起了異常的溫潤,視線望出去的景物,變得略微有些模糊。
她不希望夕陽死:之前不希望,只因為他是夕陽,讓紫木槿慢慢依賴上的惡人夕陽;現在不希望,是因為他是她父母繼承的實驗基地里的犧牲品,她的父親和母親,一直敬康倫老人為前輩,當年彌留之際的康倫老人念在自己早期收納的弟子尹文等人年歲已過半百,便將春城的首位繼承權給了自己正值青年的父母穆聰、史靈。紫木槿現在都不敢想像,同樣被稱為生研狂人的父母,是否知道康倫老人的惡跡,是否也是殘害實驗人的幫凶,或者至少對這種行為不反對?
但是紫木槿無法接受,一想到夕陽竟然和自己還有這等聯繫,便更難捨看他無辜死去。
夕陽並不十分明了其中的微妙關係,或者就算了解也無所謂,他似乎感覺到了紫木槿的難過,便輕輕抽出手,然後撫上她的長發,卻在手掌探過她後腦時微微一收,紫木槿的頭髮被他生生糾起,吃痛地揚起了頭。
他真是一點兒也不懂得憐香惜玉,紫木槿對着他的美麗淚眼,被他看在眼底,笑在心裏。
“哭什麼?我人還沒死,你想哭也等要為我陪葬的那一刻再哭吧。”夕陽輕笑道,漆黑的眸子帶着譏誚。
紫木槿眨了眨眼睛,努力讓眼淚翻滾回去,正了正難過的神色,堅定地搖搖頭:“我不會為你陪葬,假若你真的死了,我會代替你繼續和白氏鬥爭下去。”
“哼,什麼叫代替我?你不是本就和白氏結仇了嗎?”夕陽毫不領情地繼續輕笑道,手卻慢慢鬆開了緊拽着的紫木槿的頭髮。
紫木槿心一沉,他不是不想繼續狠狠拉着,而是他已經沒有力氣繼續。
“我本準備好好培養一支新生的隊伍對抗白氏,而自己的下半生已經倦於參與,你可以說我貪圖安逸或者更甚者貪生怕死,但是我確實累了。除非是你,再度讓我不願看着白昊逍遙一刻,迫不及待要毀了他。”紫木槿道,“哪怕沒有實力,你不是說汪洋瞬時有驚濤,身為海盜,誰不在死神的股掌內苦苦煎熬嘛?你盜版的原話應該是:天地為爐,世間萬物冥冥眾生,誰不在苦苦煎熬?”
夕陽嘴角一揚,溫潤的笑意散步在清俊而蒼白的臉上,漸漸柔緩的視線從紫木槿身上移開,散落在未知的前方:“我不做海盜了。”
“什麼?”
“現在於我而言,不做海盜,便算是解脫了。”夕陽緩緩道,不願解釋清楚紫木槿的疑問更不再斜視她詫異的目光,收起唇角散漫的笑容,沉沉合上濃密的墨色睫毛,瘦削的臉上淌出安詳的表情,似是睡著了......
“現在於我而言,不做海盜,便算是解脫了。”
紫木槿並不能體味夕陽這句莫名蹦出的話的含義,但是顯然這並不重要,夕陽現在想睡,紫木槿便也不再打擾,她起身輕輕離開,不發出一絲破碎的聲響,然後出了大殿,通知蠻奴等人為他添些毯子,便也逕自回房睡了。
既然戰爭暫時結束,得以安睡的時候,就別浪費。
西南海底城因為夕陽遍佈四方的手下結束戰爭后全部集回而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紫木槿次日早上便是被一群人的吆喝聲吵醒的,推開門一看,便見好端端一個海底城中心花園被搞得烏煙瘴氣,那些受傷的海盜自然在屋子裏安安分分,然而沒有受傷或者受傷較輕的那些也不下百人,齊齊聚集在花園裏,賭博的賭博、喝酒的喝酒、爭吵的爭吵、高歌的高歌,鬧得不亦樂乎。
紫木槿知道這些草莽英雄的散漫本性,然而散漫到這種地步實在讓人無法忍受,簡直難以想像夕陽是憑什麼力量帶着這麼一支隊伍和白氏血拚了半個月余。
“各位安靜些,那些受傷的戰士需要休息,你們老大也還在睡覺。”抬頭望了眼對面夕陽的寢宮大門緊閉,紫木槿便閃身進入這群無賴的中心,帶着懇求更多的則是命令,冷聲說道。
這一句話,隨即引來了所有人的視線不服而挑釁地投向紫木槿這一焦點。
“聽駝三說,這就是那位神通廣大害我們妖妖變成傻子的紫姑娘。”其中一名一臉胡塞皮膚黝黑更甚蠻奴的大個子海盜譏諷地衝著紫木槿叫囂道。
紫木槿冷眼掃過去,這大個子稱“藍妖”為“妖妖”,想必是愛慕她的終極粉絲,得知藍妖的慘狀便對紫木槿懷恨在心。
其餘海盜因為大個子的這麼一句話,也紛紛投來仇恨的目光,看來藍妖的粉絲團甚為強大,紫木槿惹不起便只能躲。
然而離開之前,紫木槿還是不忘提醒他們:“你們最好還是安靜點。”
沒料到這話一出,便被大個子攔下了去路。
“這裏是我們的家,老子愛怎樣就怎樣!啥時候輪到你一個外人來多管閑事?”大個子張牙咧嘴唾沫橫飛,紫木槿厭惡地偏過頭去。
“黑鬼,這女人似乎是老大新納的海盜后。”海盜群中傳來一個不低不高的聲音,好心地提醒着不顧一切往槍口上撞的黑鬼。
大個子黑鬼不屑地癟癟嘴:“海盜后個屁,老大隻是一時興趣,沒過多久這女人定會淪為階下囚,到時候......”
“啪”一聲悶響,剛才還在奸笑的黑鬼臉上瞬息留下紫木槿憤怒的五個手指印,雖然他皮膚黝黑指印不深,但是紫木槿突如其來的巴掌還是將他搖搖晃晃出言不遜的腦袋打向了一邊。
紫木槿吃痛地甩甩手,這一巴掌扇出去,也差點讓她手腕脫臼,但若不扇出去,自己實在不想不作聲吃悶虧。
“你......你個**敢打我!”黑鬼隨即髒話連篇,然後一把將紫木槿拽到身前,手掌虎口鉗住她的下顎,瞪着陰森凄厲的眼珠怒道,“你是不想活了?”
紫木槿細嫩的脖子被他壓制,一口氣憋在喉間呼不出,緋紅了雙頰,然而言語不妥協:“哼,我是西南海盜后,你敢這樣譏諷我,你們西南王不會放過你。”
“你放屁!”黑鬼怒罵到,手掌狠狠施力,紫木槿便難以呼吸。
“她說的沒錯。”
一個沉緩的淡漠的聲音從海盜群外傳來,雖然人群里吵吵嚷嚷,但是那個清潤的聲音卻穿透了喧雜,輕輕掃過烏煙瘴氣,直接灌入黑鬼耳內,讓他鉗制紫木槿的手掌隨即喪失了力度。
“老大......”黑鬼的嗓音嘶啞而無力,他明白,夕陽的訓斥越是平靜,懲罰便越是無情。
海盜們隨即讓開一條道路,好讓夕陽走進來。
紫木槿緩了緩氣,抬起頭,夕陽已經走到了她身邊。一件白色開襟長衫鬆鬆垮垮地披在身上,鬆散的頭髮隨意地落在肩頭,他似乎剛剛睡醒,聽見動靜出來為紫木槿解圍,如今近在咫尺,卻沒有正眼看紫木槿一眼,只淡淡地對黑鬼道:“從現在開始,你不是我西南海盜群的一員。”
意思是:黑鬼被逐出西南海盜群。
當強盜並不好,當海上的強盜風險更大,也許在紫木槿看來這根本不算什麼懲罰,但是海盜們必然不這樣想,因為聽到夕陽這話一出,黑鬼的臉色隨即煞白,哀求道:“老大,您......您不要趕我走啊!老大......我知道錯了,老大!”
夕陽看着他,沒有人想要拒絕別人的哀求還這般饒有興緻地欣賞着別人的惶亂不知所措,但是夕陽不然,他就這樣盯着黑鬼,冷峻的唇角勾起淺淺的笑意,和身材魁梧的黑鬼相比,他瘦削而蒼白的病態模樣幾乎顯得弱不禁風,但是挺立在黑鬼面前一臉傲然淺笑的風姿,卻讓他周身散發著一種令人震懾的魅力。
黑鬼被他盯得渾身愈加難受,乾脆“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老大,求您了,不要驅逐我......求您了......”
夕陽從來不是一個心軟的人,他只是輕描淡寫地繼續吩咐道:“你現在馬上啟程,到寧無憚所在的東南海域去,做他的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