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奉密諭王景崇入關捏遺詔杜重威肆市

第四十一回 奉密諭王景崇入關捏遺詔杜重威肆市

奉密諭王景崇入關捏遺詔杜重威肆市卻說漢主劉知遠,傳見來婦,看官道婦人為誰?原來是重威妻宋國公主。公主入謁漢主,行過了禮,由漢主賜令旁坐,問及重威情形,公主道:“重威因陛下肇興,重見天日,不勝慶幸,但恐陛下追究既往,負罪難逃,所以一聞移鎮,慮蹈不測,適遼將又來監守,遂致觸犯天威,勞動王師,今願開城謝罪,令臣妾前來乞恩,望陛下網開一面,曲貸餘生!”漢主道:“朕信重威,重威尚不信朕么?況朕已一再招降,奈何拒命!”公主道:“重威非敢抗陛下,實由虜將張璉,挾制重威,不使迎降。”雖是誑言,但欲為夫解免,不得不爾,閱者尚當為公主曲原。漢主道:“虜將獨不怕死么?”公主道:“正為怕死,所以阻撓。”漢主沉吟半晌,方微笑道:“朕一視同仁,既赦重威,何不可赦張璉,煩汝入城回報,如果真心出降,不問華夷,一體赦免!”公主起身拜謝,辭別回城。

重威得公主傳語,轉告張璉,璉答道:“公可全生,璉難倖免,願守此城,以死為期!”倒是個硬漢。重威道:“糧食早盡,兵皆枵腹,看來是不能不降了,漢主謂一體赦免,諒不欺人,請君勿慮!”璉又道:“恐怕未必。”重威道:“我再遣次子弘璉,前去請求,能得一朝廷赦書,大家好安心出降了。”璉方才允諾,弘璉即出往漢營。過了半日,持到漢主手諭,許璉歸國。重威乃復遣判官王敏,先送謝表。旋即素服出降,拜謁漢主。漢主賜還衣冠,仍授檢校太師,守官太傅,兼中書令。大軍隨漢主入城,城內已餓殍載道,滿目蕭條。遼將張璉,亦來拜見,漢主忽目道:“全城兵民,為汝一人,害得這般凄慘,汝可知罪否?”璉不意有此一詰,一時轉無從措詞。漢主便令推出斬首,復捕斬弁目數十人,天子無戲言,奈何背約!惟什長以下,放還幽州。遼眾無從報怨,將出漢境,大掠而去。樞密使郭威入帳,與漢主附耳數語,漢主即令他會同王章,按錄重威部下諸親將,一併拿下,悉數處斬。又將重威私資,及僚屬家產,抄沒充公,分賜戰士。重威似刀剜肉,無從呼籲,只好與妻孥相對,暗地流涕罷了。還是小事,請看後來。

漢主住鄴數日,下令還都,留高行周為鄴都留守,充天雄軍節度使。行周固辭,漢主語蘇逢吉道:“想是為著慕容彥超了,我當命他徙鎮泰寧軍,卿可為我諭意。”逢吉轉諭行周,行周乃受命留鄴。漢主且晉封行周為臨清王,即命杜重威隨駕還都。既歸大梁,加封重威為楚國公。重威平時出入,路人輒旁擲瓦礫,且擲且詈,虧得他臉皮素厚,還是禁受得起,但威風已盡掃地了。所有宋州一缺,不願再任重威,但令史弘肇兼鎮,毋庸細表。看似閑文,實補前回未了之文。

且說漢主劉知遠原籍,本屬沙陀部落,知遠以自己姓劉,改國號漢,強引西漢高祖,東漢光武帝,作為遠祖。當尊漢高為太祖,光武帝為世祖,立廟祭享,歷世不祧。高祖湍尊為文祖,妣李氏為明貞皇后,曾祖昂為德祖,妣楊氏為恭惠皇后,祖為翼祖,妣李氏為昭穆皇后,父為顯祖,母安氏為章懿皇后,共立四廟,與漢高祖光武帝並列,合成六廟。命太常卿張昭,釐定六廟樂章舞名。知遠以鄴都告平,入廟告祖,所有訂定樂舞,概令舉行,真箇是和聲鳴盛,肅祀明。

不料皇子開封尹承訓,自助祭后,感冒風寒,逐日加劇。漢主因承訓孝友忠厚,明達政事,格外留心看護,多方醫治。怎奈區區藥物,不能挽回造化,竟於天福十二年十二月中,悠然而逝,年止二十六。漢主在太平宮舉哀,哭得涕泗滂沱,幾致暈去。經左右極力勸慰,勉強收淚,親視棺殮,追封魏王,送歸太原安葬。此子若存,劉氏不至遽亡。嗣是常帶悲容,少樂多憂,一代梟雄,又將謝世。

蹉跎過了殘年,便是元旦,漢主因身軀未適,不受朝賀,自在宮中調養。轉眼間已過四天,病體少痊,乃出宮視朝,改天福十三年為乾元年,頒詔大赦。越數日,易名為,晉封馮道為齊國公,兼官太師。兵部遞上奏牘,報稱鳳翔節度使侯益,與晉昌節度使趙匡贊,叛國降蜀,蟠踞關中,請速派將往討云云。漢主聞變,即命右衛大將軍王景崇,將軍齊藏珍,調集禁兵數千,往略關西。

原來蜀主孟昶,嗣知祥位,除去強臣李仁罕、張業,國內太平,十年無事。遼主滅晉,晉雄武節度使何重建,舉秦、成、階三州降蜀。見三十七回。蜀主昶遂欲吞併關中。遣山南西道節度使孫漢韶等,攻下鳳州。適晉昌軍節度使趙匡贊,聞杜重威得罪,恐自己亦未必保全,索性向蜀投降,別圖富貴。遂派人奉表蜀主,乞遣兵援應長安,即晉昌軍。兼略鳳翔。蜀主甚喜,即命中書令張虔釗,為北面行營招討安撫使,宣徽使韓保貞為都虞侯,率兵五萬,道出散關。又飭何重建為副使,領部眾出隴州,與張虔釗等會師,同趨鳳翔。一面令都虞侯李廷,統兵二萬齣子午谷,為長安聲援。

鳳翔節度使侯益,接得偵報,知蜀主大舉入侵,驚慌的了不得。正擬拜表告急,忽來了雄武軍弁吳崇惲,遞入何重建手書,並附蜀樞密使王處回招降文,內容大意,無非是曉示利害,勸益歸蜀,益恐待援不及,不如依書乞降,免得驚惶。遂繳出地圖兵籍,使吳崇惲帶還,附表請平定關中,且貽書趙匡贊,約為犄角互相幫扶。偏趙匡贊狐疑未定,復聽了判官李恕,仍然上表漢廷,自請入朝。東倒西歪,比牆頭草且勿如。

這李恕本是趙延壽幕僚,延壽令佐匡贊,為晉昌軍節度判官,當匡贊降蜀時,恕已出言諫阻,匡贊不從,至是復極諫道:“燕王入胡,本非所願,今漢家新得天下,方務招懷,若謝罪歸朝,必能保全爵祿,入蜀恐非良策哩,蹄涔不容尺鯉,願公三思,毋貽後悔!”匡贊聽了,很覺有理,因遣恕入朝謝罪,情願面覲漢主,聽受處分。漢主問恕道:“匡贊何故附蜀?”恕答道:“匡贊以身受虜官,父在虜廷,恐陛下未肯俯諒,所以附蜀求生。臣一再諫諍,謂國家必應存撫,匡贊亦自知悔悟,故遣臣來祈哀!”漢主道:“匡贊父子,本吾故交,不幸陷虜。今延壽方墜檻阱,我何忍再害匡贊呢?汝可返報匡贊,不必多疑,盡可來朝!”恕拜謝而去。

嗣得侯益表章,也與匡贊一般見解,謝罪請朝。時王景崇尚未啟行,漢主召入卧內,密諭景崇道:“趙匡贊、侯益,雖俱來請朝,未知他有無詭計,汝率兵西去,當密觀動靜!他若真心入朝,不必過問,倘或遷延觀望,汝可便宜從事,勿墮狡謀!”景崇應聲遵旨,即日啟行,西赴長安。

趙匡贊恐蜀兵馳至,轉難脫身,不待李恕返報,便離長安,趨入大梁。途次與李恕接着,得知漢主諭言,益放心前行。復與景崇晤談,景崇亦讓他過去,自率兵徑謁長安。才入長安城中,軍報已陸續到來,統說蜀兵已入秦州,就要來攻長安。景崇因隨兵不多,恐未足敵蜀,忙發本道兵馬,及趙匡贊牙兵千餘人,同拒蜀人。又慮匡贊牙兵,或有叛亡等情,意欲黥字面中,使不得逞。當下與齊藏珍商議,藏珍尚不甚贊成,那牙兵將校趙思綰,已入請黥面,為部兵倡。景崇當然心喜。藏珍待思綰退出,私語景崇道:“思綰面帶殺氣,恐非良將,況黥面命令,尚未發出,他即先來面請,越是諂諛,越是狡詐,此人萬不可恃,速除為宜!”甚是,甚是。景崇搖首道:“無罪殺人,如何服眾!”遂不從藏珍計議,自督兵往堵蜀軍。

蜀將張廷,正自子午谷出師,探得匡贊入朝音信,便欲引歸。不意景崇突至,險些兒措手不及,倉猝對敵,已被景崇麾兵入陣,衝破中堅,沒奈何且戰且行,奔回至十裡外,才免追襲。手下兵士,已傷亡至數千名,懊喪而去。侯益聞景崇得勝,廷敗還,自然順風使帆,決計拒蜀。蜀帥張虔釗行至寶雞,略悉侯益反覆情形,便與諸將會商。或主進,或主退,弄得虔釗無可解決,只好按兵暫住。忽聞漢將王景崇,召集鳳翔、隴、涇、、坊各兵,紛紛前來,嚇得魂不附體,急忙引兵夜遁。及景崇追到散關,蜀兵已奔入關中,只剩得后隊四百人,被景崇一鼓擄歸。

景崇兩次告捷,朝命景崇兼鳳翔巡檢使,因即引兵至鳳翔。侯益開門迎入,與景崇談入朝事,語帶支吾。景崇未免動疑,即派部軍分守諸門,再伺侯益行止。驀然間接到朝旨,御駕升遐,皇次子承即皇帝位,不由得心下一動,倒有些躊躇起來。小子且慢敘景崇意見,先將漢主臨崩大略,演述出來。順事敘入,而文法獨奇。

漢主劉知遠,自長子承訓歿后,感傷成疾,屢患不豫。虧得參苓補品,逐日服餌,才支撐了一兩月。乾元年正月終旬,病體加重,服藥無靈,乃召宰相蘇逢吉,樞密使楊、郭威,入受顧命。還有都指揮使史弘肇,雖命他兼鎮宋州,卻是在都遙制,所以亦得奉召。四大臣同入御寢,見漢主病已大漸,俱作愁容,漢主顧諭道:“人生總有一死,死亦何懼。但承訓已歿,承依次當立,朕慮他幼弱,後事一切,不得不囑託諸卿!”四人齊聲道:“敢不效力!”漢主又長嘆道:“眼前國事,尚無甚危險,但須善防杜重威!”說到威字,喉中如有物梗住,不能出聲。四人慌忙趨退,請后妃、皇子等送終。

未幾即發哀聲,當由蘇逢吉趨入道:“且慢!且慢舉哀!皇帝有要旨傳下,須立刻辦了,方可發喪。”后妃等未識何因,只因逢吉身任首相,且是顧命中第一個大臣,料他必有要圖。當即停住了哀,令他出辦。逢吉退出,見楊、郭威等,已擬好詔敕。即飭侍衛帶領禁軍,往拿杜重威及重威子弘璋、弘璉、弘。重威在私第中,安然坐着,毫不預防,至禁軍入門,倉皇接詔,甫經下跪,那冠帶已被禁軍褫去。且聽侍衛宣詔道:

杜重威猶貯禍心,未悛逆節,梟首不改,虺性難馴。昨朕小有不安,罷朝數日,而重威父子,潛肆凶言,怨謗大朝,煽惑小輩。今則顯有陳告,備驗奸期,既負深恩,須置極法。其杜重威父子,並令處斬。所有晉朝公主及外親族,一切如常,仍與供給。特諭。

重威聽罷,魂飛天外,急得帶哭帶辯。偏侍衛絕不留情,即令禁軍縛住重威,並將他三子拿下,一併牽出,連他妻室宋國公主,都不使決別。匆匆驅至市曹,已有監刑官待着,指麾兩旁劊子手,趨至重威父子身旁,拔出光芒閃閃的刀兒,剁將過去,只聽得有三四聲,重威父子的頭顱,皆已墮落。父子同時入冥府,未始非天倫樂事。遺骸陳設通衢,都人士在旁聚觀,統激起一腔義憤,或詬罵,或蹴擊,連軍吏都禁遏不住。霎時間成為肉泥,幾無從辨認了。該有此報,但至此始見伏法,已不免為失刑。

重威既誅,方為故主發喪。並傳出遺制,封皇子承為周王,即日嗣位,朝見百官,然後舉哀成服。先是漢主劉知遠欲改年號,宰臣進擬乾和二字。御筆改為乾,適與嗣主名相同,當時目為預征,所以後來沿稱乾,不復改元。太常卿張昭,擬上先帝謚法,稱為睿文聖武昭肅孝皇帝,廟號高祖,嗣葬睿陵。統計劉知遠稱帝,未滿一年,不過時已易歲,歷史上算做二年,享年五十四歲。

承既立,尊母李氏為皇太后,頒詔大赦,號令四方。關中接得詔書,王景崇躊躇未定,便是為處置侯益的問題。侯益非常狡黠,為景崇所疑。或勸景崇殺益,景崇嘆道:“先帝原許我便宜行事,但諭出機密,恐嗣皇帝未曾聞知,我若殺益,轉近專擅。況赦文已下,更覺難行,我只好密奏朝廷,再作計較。”主見已定,便草密疏奏請,疏未繕發,那侯益已私離鳳翔,星夜入都去了。景崇不禁大悔,甚至自詬不休。

這侯益卻是機變,一入都門,便詣闕求見。嗣主承,問他何故引入蜀軍?益並不慌忙,反從容答道:“蜀兵屢寇西陲,臣意欲誘他入境,為聚殲計。”承不由得嗤了一聲,令益退出。似乎有些識見。益見嗣主形態,倒也自危,幸喜家資富厚,好仗那黃白物,運動相臣。金銀是人人喜歡,宰相以下,得了他的好處,那有不替他說項。你吹噓,我稱揚,究竟承年未弱冠,也道是前日錯疑,即授益為開封尹,兼中書令。益又賄通史弘肇等,讒構景崇,說他如何專恣,如何驕橫。承不得不信,派供奉官王益至鳳翔,征趙匡贊牙兵詣闕。

趙思綰很是不安,復由景崇激他數語,越覺心慌,既隨王益啟行,到了半途,語同黨常彥卿道:“小太尉已落人手,我等若至京師,自投死路,奈何奈何!”小太尉指趙匡贊。彥卿道:“臨機應變,自有方法,願勿再言!”

越日行抵長安,長安已改號永興軍。節度副使安友規,巡檢使喬守溫,出迎王益,置酒客亭。思綰入請道:“部下軍士,已在城東安駐。惟將士家屬,多在城中,意欲暫時入城,挈眷出宿城東。”友規不知是計,且見思綰並無鎧仗,樂得做個人情,應允下去。思綰便引弁目馳入西門,適有州校坐守門側,腰劍下懸,為思綰所注目,突然趨進,順手奪劍,挺刃一揮,剁落州校頭顱。州校真是枉死。當下顧令黨羽,一齊動手,急切里無從得械。便向附近覓得白梃,左橫右掃,擊死門吏十餘人,遂把城門闔住,自入府署劈開武庫,取出甲仗,分給部眾,把守各門。友規等在外聞變,驚惶失措,不待飲畢,便已溜去。朝使王益,也逃之夭夭,不知去向。思綰據住城池,募集城中少年,得四千餘人,繕城隍,葺樓堞,才經十日,守具皆備。王景崇不知聲討,反諷鳳翔吏民上表,請令自己知軍府事。正是:

功業末成先跋扈,嫌疑才啟即猖狂。

欲知漢廷如何處置,容至下回說明。

漢主劉知遠,殺張璉而赦杜重威,賞罰不明,無逾於此。璉不過一虜將耳。既已請降,撫之可也,縱之亦可也。誘使降順,突令處斬,是為不信,是為不仁。重威引虜亡晉,罪已難逃;況復叛復靡常,負惡益甚,不殺果胡為者?彼侯益、趙匡贊之忽叛忽服,亦無非藐視漢威,同兒戲耳。迨知遠已殂,始由蘇逢吉等捏稱遺詔,捕誅重威。所頒詔文,實是無端架誣,不足為重威罪。罪可殺而殺非其道,猶之失刑也。前過寬,後過暴,何怪三叛之又復連兵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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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演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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