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海燕

為余秋雨先生的作品配圖,合作一個新的語錄繪本的想法是幾年前就有了的,但一直不太好意思提起,因為知道他忙,找他的人又多。後來,一次閑聊時偶然談及此事,他卻很爽快地一口答應了,甚至連文字也一併由我來摘選編輯。我很高興,直追問他對這本書有什麼具體要求,余先生笑着回答:“唯一的要求是可不可以稍微批評笑話一下你的畫?可不許惱啊!”——我跟他坦白過,我配圖常常是不看文字埋頭亂畫的,有時還會在畫上題首歪詩,說句怪話兒,就像淘氣的學生在課堂上接老師“話把兒”一樣——小時候為這毛病不知罰了多少站。這次余先生說不罰站,但要口頭批評,我也笑着一口答應了。

用了大半年時間把余先生的新文舊作再次通讀,最後整理出本書的二百餘條,我自己覺得和他以往的格言語錄集有個顯著不同是:書面文字少,口語談話多。即從他以往著作里摘選的東西極少,大多數是他近年的答記者問,在電視或網站的訪談,以及在世界各地的演講。一方面,這些內容很分散,市面上尚未見結集彙編的本子,讀者很難集中看到;另一方面,大概是我自己的偏好:我喜歡聽他隨口而來的妙語,信馬由韁的閑談,比看書更親切好玩兒。記得一次說到時下當紅的美女作家,旁人問余先生有什麼意見,他側一側頭,認真地回答:“說她們是作家,我沒有任何意見,作家沒什麼了不起,寫幾篇字還不容易么?但說她們是美女我意見很大,我在上海戲劇學院當院長那麼久,還給中華小姐一年一年做評委,對‘美女’兩個字還是有點兒要求的呢!”說畢眨眨眼,滿桌人拍案大樂,茶壺茶碗都跳了起來。我當時便想,這真是一則新世說,可以配張漫畫一笑成趣了。

余先生桃李滿天下,稱他“老師”的人多,但他自己承認的學生有一個嚴格的條件,即在學校課堂上聽過他講課的。我不算他的學生,但時常聽他三言兩語,一點即止,便有如沐春風、茅塞頓開的感覺,如行千里路,勝讀十年書。前些日子中央電視台青年歌手大獎賽期間,我突然發現和我有同好的人原來還挺多:電視台的朋友跟我說,大賽的知識問答環節請余先生來當評委,作現場點評,結果歌手唱歌時觀眾數量還一般,等余老師拖着他略帶南方口音的普通話出來一評論,收視率立刻直線上升。連我的大學老師也在電話里跟我講,他平日從不看電視,那些天卻天天從書房踅出來聽余先生“說話兒”——“難得的是有益又有趣,輕鬆隨意,而且心平氣和。”這最後一個詞,大概是因為當時網上又有幾個人跳出來跟他搗蛋生事了,話說得極難聽,卻不見余先生有一字回應。我的老師算是更上一代的知識分子了,半生坎坷,但他對余先生的一個考語是“勇敢”。說起余先生十幾年來受誣不辯亦不低頭,他曾微笑搖頭:“自問我不能。”

老師所說的“不能”,指的大概是生之大事,但我對大事向不留心,記住的只是零星細節。記得八九年前的一個夏天,在上海和余先生吃飯,餐廳很安靜,但幾個服務生在旁邊竊竊笑語,商量不定:想來是他們認出了余先生,又不好意思貿然上前。後來終於推了一個小夥子上來斟茶時問:“您是余秋雨先生吧,見到您很榮幸!”——那小夥子衣襟上別著鐫有名字的銅牌,余先生眼神恁好,當即放下筷子笑呵呵回答:您是某某某先生吧,見到您也很榮幸!幾個年輕人馬上放鬆了,拿着余先生的書一哄圍上請他簽名,又說又笑,匆忙間把一小碟醬油傾到了余先生搭在一邊的西裝上。我暗自跌腳,但余先生不等道歉即說:真巧!這衣服正要送乾洗店了。但其實我知道,飯後他趕着去開一個很重要的會呢。當時窗外大雨如傾,正是黃昏時候,路上車輛喇叭亂響,堵成一片。余先生把他的傘推給我,自己揮揮手就轉身走進了雨幕。我一直記得他那個背影,還記得旁邊一個服務的小姑娘沒頭沒尾的話,她說他很……嗯……善良。

我的第一本書便是余先生作序,近十年過去了,這是第一次與余先生合作,我自己寫跋,“狗尾續貂”。恰巧余先生不在國內,稿子都沒有請他過目。過幾日新年,新書出來,正巧是我小外甥女一歲生日,那女孩叫“天月”,名字還是余先生取的。寫到這裏,突然想到天月原來是肖狗的,取這麼一個乳名,真是有趣。

二〇〇七年一月於北京亦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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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的臉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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