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狂草與今草的外在區別,在於字與字之間連不連。與孫過庭的今草相比,張旭把滿篇文字連動起來了。這不難做到,難的是,必須為這種滿篇連動找到充分的內在理由。
這一點,也是狂草成敗的最終關鍵。從明、清乃至當今,都能看到有些草書字字相連,卻找不到相連的內在理由,變成了為連而連,如冬日枯藤,如小禽絆草,反覺礙眼。張旭為字字連動創造了最佳理由,那就是發掘人格深處的生命力量,並釋放出來。
這種釋放出來的力量,孤獨而強大,循范又破范,醉意加詩意,近似尼采描寫的酒神精神。憑着這種酒神精神,張旭把毛筆當作了踉蹌醉步,搖搖晃晃,手舞足蹈,體態瀟洒,精力充沛地讓所有的動作一氣呵成,然後擲杯而笑,酣然入夢。
張旭不知道,他的這種醉步,也正是大唐文化的腳步。他讓那個時代的酒神精神,用筆墨畫了出來,於是,立即引起強烈共鳴。
尤其是,很多唐代詩人從張旭的筆墨中找到了自己,因此心旌搖曳,紛紛親近。在唐代,如果說,楷書更近朝廷,那麼,狂草更近詩人。
你看,李白在為張旭寫詩了:
楚人盡道張某奇,
心藏風雲世莫知。
三吳郡伯皆顧盼,
四海雄俠正追隨。
李白自己,歷來把自己看成是“四海雄俠”中的一員。
杜甫也在詩中說,張旭乃是“草聖”,“揮毫落紙如雲煙”。
在張旭去世后才出生的新一代文壇領袖韓愈,也在《送高閑上人序》中,寫了長長一段對張旭的評價,結論是:
故旭之書,變動猶鬼神,不可端倪,以此終其身而名後世。
由此可見,張旭的那筆狂草,真把唐詩的天地攪動了。然後,請酒神作證,結拜金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