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村長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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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顛狂后,喬文秀滿含熱淚幸福而滿足地說:“終於等到了,終於等到了,這下就好了,這下就好了。”
“都怪牛辟明那老傢伙,他簡直有眼無珠。”牛得文罵一句,像在為喬文秀出氣。“瞧你的眼神兒,明知你這兒藏着陷阱,還非得心甘情願往裏跳,你當初對那糟老頭子忽閃兩下子,問題不早就解決了。”
“那個老不死的,腦袋瓜子早給階級鬥爭淤塞啦,”神態兒憤憤的,“他懂啥,哼,他也不配。”
“怕是你火力不夠,真把你這身雪白的粉肉亮給他,他當場一準全身軟綿綿的,唯獨一個地方例外。”說著,手便往她的大腿根摸去。
“作死呀你,沒良心,人家好心為你留着,盡編派人家。”
他又伸出嘴拱到她胸前,繼而移向胳肢窩,嗅了嗅,嗚噥着說:“不是俺香村的女人,咋嫁過來的身子也是香的?”
“香村的女人哪個不香,香不夠呀你?”一陣癢似的笑,“你床上的女人不香?”
“香,香,都香。”
以後的日子,類似的對話,牛得文能記住好多,只是無法分清多少是跟喬文秀說的,多少是跟別的女人說的。牛得文不費吹灰之力擁有了喬文秀還算青春的玉體,使他發現新大陸一般驚奇和激動,似乎生活質量頃刻間得到了一次無與倫比的升華,眼前豁然亮堂,令他不敢相信還有這樣一處景色。牛得文暗自得意,更加看清了權力魔杖的威力和魅力,並深信魔杖的潛能還有待開發,如果用魔杖略加指點,立刻能幻化出新意,他會誓死抱住權力不放的。喬文秀及時撫慰了他受傷的心,適時為他打開了一扇窗。牛得文面對迷人的風景,興趣不能不轉移了。他覺得,這樣美麗的景緻,自己沒有忘乎所以已經是過於矜持了。
牛得文活得越來越滋潤,幾乎完全把原來的革命熱情全部轉化為了人類真情,姓氏的問題他不再提,彷彿從來不成問題似的。
喬文秀如願以償進了香村小學當了一名民辦教師。頭一天上班,途經香村,她特地繞進村子,看到牛辟明正蹲在路邊跟幾個老漢拉呱兒,走過去噁心地朝地上啐了口唾沫,走兩步似乎仍不解恨,扭頭罵了聲“老不死的,咋不摔一跟頭跌死。”牛辟明先被她一口吐沫噎得臉色發青,這一聲罵如雷轟頂,擊得他身子抖顫不已,指着她遠去的後背,嘴唇顫巍巍地吐不出半個字,直到喬文秀的身影從視野里消失,他才緩過一口氣,前舉的手栗然垂下,混濁的老淚濕了眼睛。呆立了一時,方才緩過勁,拔腿朝大隊部走。
前兩天,聽說喬文秀要去大隊的小學任教,他當即氣呼呼地找到牛得文,劈頭蓋臉一頓臭罵,但牛得文一臉無辜和驚訝,等他罵夠罵累了,才問他從哪兒聽來的消息,他咋沒聽說,進而哄騙道:“如果確有這樣的事,肯定第一個跟叔您說,瞞誰也不能瞞您呀!”然後勸道:“您消消氣,叔,看您這不是干生氣嗎,害着了身子不值,不值,叔,這樣,等我打聽清楚了,回頭再告訴您。”牛辟明噘噥噘噥嘴,再無話說,但心裏左右不信他,疑疑惑惑兩天,今兒遭此大辱,一腔怒火全朝牛得文燒去。
大隊部不見牛得文的身影。牛辟明馬不停蹄,倔乎倔乎地徑直去他家裏尋。剛才跟他一塊兒蹲在路邊閑聊的老頭見他臉色絳紫神情盛怒,彼此會意地起身尾隨而行,邊走邊交頭接耳,揣猜一準有好戲看。轉眼功夫,看熱鬧的人匯成一股綿延的人流,男女老幼的好奇心在村道上浮蕩起陣陣塵埃。
家裏也不見牛得文。
韓秀琴慌慌張張地從院子裏跟出來,怯怯地勸慰:“叔,您彆氣着了,有啥子事,您在這兒歇着,我去找他。”牛辟明頓足道:“氣不死我,王八羔子,成精了他,趕緊找去。”然後提起過道邊一把竹椅子蹾了蹾,一屁股坐下。韓秀琴眉愁臉苦不敢怠慢,抬腳一路小碎步逃遁似地消失在村巷裏。牛得文的啞巴弟弟牛得武咿咿啞啞一番,看了一眼站在遠處的娘,也尾隨嫂子而去。閑站四周想瞅熱鬧的人有的見狀散去,大部分仍站立不動,紛紛引頸向韓秀琴和牛得武去的方向張望,更多不知咋回事的人源源不斷地接踵而來。牛辟明氣悶心煩,手一揮嚎了聲:“有什麼好看的,找罵咋的,該幹啥幹啥去。”人群轟然四散,卻步履遲滯,走幾步又迴轉身站定,散成更大的一個圈,三三兩兩地竊竊低語,指指點點。
這當兒,冷不丁不知誰喊了聲:“喬寡婦今兒頭次上班,牛書記去她學校了。”這一聲喊不打緊,震撼得牛辟明噌地從竹椅子上彈起來,人們尚未反應過來,他已大步流星地奔出去十幾米。人流重又蜿蜒成蛇行,朝來時的方向遊動。
“牛書記找着了,牛書記找着了。”趨前的人咋呼道。
聲落腳步停。牛辟明駐足定神看,韓秀琴和牛得武各拽着牛得文一隻胳膊,剛剛拐過大隊部的屋角。牛得文不情願地后趔着身子,瞧見滿臉怒色的牛辟明,立時直了腰身,一臉的笑意緩步迎上來。
“叔,您找我?”
牛辟明不認識似地上下打量一番,又圍繞他轉一圈,右手抬起,手指頭點向他的鼻子,“你,你……”眉心緊皺腦袋頻搖,“長本事了,啊,能耐了,啊,你說,你叔的這張老臉往哪兒擱,你幫一個寡婦把臭屁股坐在你叔臉上,這一臉的惡臭你叔我咽不下。”
牛得文依舊滿臉堆笑,伸手要攙扶他,被他甩手擋開。“叔,你誤會我了,這事我真不知情,人家自己去找的公社,上頭安排的,咱能咋的……”
不待他說完,牛辟明呸的一聲朝地上啐一口:“你當我傻子,你以為喝過幾天臭墨水就不得了啦,胡編亂造就能蒙住人啦,告訴你,我走了大半輩子獨木橋,啥樣的風雨沒經歷過,啊,你喝的臭墨水再多,它能漫過橋去?才蹦躂幾天就想飛,翅膀嫩着呢你!”
牛得文“是是是”地頻頻點頭:“這還用說,叔,你撒的尿都比我喝的臭墨水多,借我一百個……不,一千個……也不夠,就是一萬個豹子膽,我也不敢用尿衝垮獨木橋,那不等於自取滅亡嗎!”
一句話惹笑了圍觀的人,鬨笑夾雜着幾聲怪異的嗷叫,一時間整個香村都被戲謔的氛圍感染。
牛辟明慍火沖頂,手指着他,臉色憋漲得青紫,半天吐不出話。牛得文伸手攙住他,低聲說:“咱回家去說,叔,站這兒叫人看笑話,多不好。”牛辟明揚手甩開他:“臉都沒啦,還怕啥笑話,你說,這事到底咋辦?”牛得文一臉無奈:“啥咋辦,叔,沒啥咋辦……”牛辟明再次打斷他的話,聲音陡然嘹亮:“行,你護她,是吧?你護她是吧?我看你是得了喬寡婦的好了,被一個寡婦勾引到蘋果園裏去了,你等着,看到底誰丟臉,我不信公社的江永波會不講原則,你等着。”
說罷,牛辟明頭也不回地朝文庄的方向走去。牛得文被他的幾句話震蒙驚傻了,紅漲着臉尷尬萬端。韓秀琴羞辱難當,掩面而去。圍觀的村民悄然四散,將牛得文孤零零地遺棄在村道上,如一尊雨水淋過的泥塑。
“真是老糊塗了,在香村我讓着你,如今去公社誰還理你。”牛得文神情狼狽步履遲滯,邊想邊朝大隊部挪移,他不擔心牛辟明去公社鬧,他自信帶着情緒去的牛辟明肯定適得其反,連同情都得不到,更別說改變什麼。他的時代已經過去。可是,牛辟明那幾句氣話令他心驚膽顫,他拿不準是捕風捉影的流露還是氣急敗壞的污損。潛心檢點,並無漏風留影之隙,不可能被人捕捉。排除了此嫌,他又擔心因這幾句話遍起流言,以至有口難辯,疑竇如真,徹底攪黃和喬文秀這樁心癢神酥的好事。他捨不得,寧願忍一忍熬磨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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